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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騙子

      唐慕華為了陳立德的那件案子特意出差一趟。

      其實離婚糾紛可以是一件很好處理、也可以是一件很難處理的案件。

      全看夫妻雙方願不願意放下成見和平協調,並相互妥協或者配合以達成共識。

      但像這種有錢人家的離婚糾紛,光一個財產分配就可以搞得雞飛狗跳,唐慕華都已經做好長期抗戰的心理準備了,但他萬萬沒想到整個談判過程竟會這麼平靜順利。

      陳宅諾大的書房當中,存在著一隅的會客空間,唐慕華此刻正靠坐在其中一張乳白色的真皮單人沙發上,閱覽著手裡熱騰騰剛出爐的資料,他忍不住在心裡感嘆了一番。

      雖然陳立德出軌是不對,但他對他的前妻當真是非常好的,就連他妻子獅子大開口索要的財產以及日後的贍養費,他都二話不說非常豪爽地答應了。

      他不是沒有跟陳立德提過關於這部分還有商量的餘地,並不用全盤接受對方這些無理的要求,他甚至可以幫陳立德爭取更好的利益。

      但陳立德就像是直奔冤大頭三個字似的,無論他前妻提得條件再怎麼不合理,陳立德依舊好聲好氣地對他前妻的要求照單全收。

      唐慕華嘆了口氣,竟然他的當事人都這樣表明自己的態度了,他也沒有再多做勸阻,畢竟人家的家務事,他一個律師還是少插手為好。

      「陳先生,那麼這樣就沒什麼問題了。」

      陳立德客氣地微笑道:「真是辛苦唐律師了。」

      將那些簽署好的文件收到公事包之後,唐慕華沉吟了一聲,抬眸看了眼窗外已經暗沉下來的天色,他剛想先開口客套一番,再委婉地向陳立德提出告辭,西裝褲裡的口袋忽然震動了起來。

      他看了一眼來電,是事務所的電話,他按下接聽鍵之後,先是起身向陳立德道了聲歉,得到對方用唇語說了「請便」兩個字,這才走到書房外頭,並輕輕地帶上了門。

      也許因為這條走廊上有陳立德的書房,所以平常也不會有沒眼色的傭人走到這裡來。此刻除了唐慕華一人外,再無其他人,一時間整條長廊格外寂靜,只有外頭呼嘯的風聲從廊上敞開的玻璃格子窗吹了進來。

      唐慕華走向窗邊,將手肘撐在窗沿上,看著屋外一片漆黑的天空,沉聲問道:「什麼事?」

      「如果打擾到您的話,非常抱歉唐律師!」卓萱萱焦急的聲音在那頭響起,「請問您的公事已經處理完了嗎?」

      「差不多了。」相關事宜都已經洽談好了,就連文件也簽署得差不多了,要不是卓萱萱的電話突然打進來,這會兒他都已經向陳立德告辭、正前往飯店的路上了。「所以到底什麼事?」

      「那個……剛剛有一位自稱小雅的小姐打電話到事務所,」卓萱萱頓了下,深深吸了口氣才又道:「她說、說您母親昏倒了,現在人在醫院。」

      唐慕華呼吸一窒,捏著手機的手幾乎用力到泛白,「妳說什麼?」

      「您母親昏倒了!被送進醫院裡,是那名小雅小姐說的!雖然、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她不直接撥打您的手機告知您這件事情,但我想寧可信其有,所以我還是打電話通知您一聲……」

      「我知道了。」唐慕華暗啞著聲音,一雙薄唇緊抿片刻,才開口緩緩地道:「妳把小雅打到事務所的那隻手機號碼給我,我親自跟她說。」

      「好的。」卓萱萱調了一下紀錄,她飛快地念了一串數字。

      在掛斷電話之前,她不放心地說道:「唐律師,您母親一定會沒事的。」

      「嗯,謝謝。」唐慕華掛了電話之後,他直接轉撥給小雅。

      當初他留給小雅的電話的確是事務所的,而不是自己的私人手機,怕的就是不必要的麻煩,可這會兒他根本管不上那麼多。

      他在電話中大致詢問了下劉婉目前的情況,得知醫生說她的身體其實並無大礙,但為了保險起見,醫生還是安排明天照一次腦部的電腦斷層。

      唐慕華聞言鬆了口氣,又不放心地交待小雅幾句,這才道:「我今晚就回去。」

      「先生,醫院裡還有我呢,開夜車並不安全,若是夫人知道了,也會不放心的。」小雅在那頭勸了一句。

      「不必多說了。」唐慕華歸心似箭,只有親眼看見劉婉身體安好,他才真正放得下心來。

      掛了電話之後,唐慕華疲倦地捏壓了下眉心,這才上前幾步敲響陳立德的房門,打算跟對方辭行。

      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推開門之後,竟然會看到如此令人怵目驚心的畫面。

      他瞪著房內的情況,不敢置信方才還跟他談話的陳立德,此刻正生死不明地倒在血泊中,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瞧那胸口像是沒了起伏。

      而那個不久前還跟他說過會離開一段時間、希望他能等著她的女人,毫不遲疑地拔出直立在陳立德胸上的刀子,帶著一身殺意往自己這邊衝了過來。

      唐慕華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宛如被按下暫停鍵似的動彈不得。

      他覺得自己此刻要做的應該是轉身趕快逃離此地,可那腳就像是紮了根似的,他只能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白尹三兩步走到自己眼前。

      然後像是才認出他一樣,白尹的腳步驟停,就站在唐慕華身前不遠處的地方,怔怔地望著他,手裡那把帶血的刀子掉在地上「咚」地一聲,像是沉沉地敲在唐慕華劇烈跳動的心上,使他莫名地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腦海中想到的竟然是小雅先前跟他說過的話──

      「我親眼看見的,那位小姐的眼神非常恐怖……就像、就像惡魔的眼神一樣!」

      當時他還帶著怒色喝斥小雅不許胡說八道,可如今他卻也親眼看見了……

      那個宛如從地獄爬出的修羅,帶著冰冷而充滿殺意的眼神,毫無溫度地注視著他。

      唐慕華張了張嘴,許久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般,沙啞地開口道:「這就是妳跟我說的重要的事?」

      白尹垂眸站在原地,雙手垂在身側緊緊地握拳,她不安地咬著下唇,沉默地左右擺頭。

      「那這是妳第一次……嗎?」

      白尹知道他口中指的第一次是什麼,她閉上了雙眸,眉眼間堆滿了心如死灰的倦色,卻依舊如實地搖了搖頭。

      終究還是讓這個男人看到了她最不堪的一面……白尹無力地牽動著嘴角,臉上一片慘白,她甚至沒有勇氣抬頭與唐慕華對視。

      唐慕華雖然心中早已有所準備,可當他看見白尹親自否認這是自己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他還是不免後退了幾步,垂在大腿兩側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著,他壓下心中的慌亂,卻還是克制不了那拚命大口喘氣的動作。

      他覺得自己像是一隻擱淺的魚兒,面對這種從未經歷過的窒息一般的痛苦,感到深深的茫然與恐懼。

      像是猛地想到了什麼,他慌亂地從口袋拿出手機撥通了醫院的緊急電話,叫了一輛救護車,又打電話報警。

      哆嗦地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才再次看向那依舊垂著頭的女人,試圖平復自己的呼吸卻無果,他紅著一雙眼輕喘著氣問道:「……為什麼?」

      為什麼她可以這樣若無其事地殺了一個人?

      「告訴我理由。」

      一定有身不由己的理由對吧?唐慕華不斷在心中告訴自己,一定是有理由的,白尹她不是這種會無端殺人的人……

      那可是一個人啊!一個活生生的、不久前還在他面前談笑風生的人啊!

      怎麼會說殺就殺了呢?

      到底要對生命多麼蔑視,才能做到在殺了一個人後而面不改色?而先前那些死在她刀下的人,又是為了什麼而死?

      唐慕華身心俱疲地倒退了好幾步,他抬手揉著額角,雙眼緊閉,平淡中卻帶著一絲顫抖的壓抑道:「妳去自首吧……」

      他艱難地說:「我會在外面等妳出來,等妳出來我們就在一起,好不好?」

      白尹聞言,猛地抬起頭來看他,淚水瞬間汩汩而出。

      她原本繃緊的身子忽地放鬆下來,嘴角的弧度由苦澀漸漸轉變成一絲嘲諷,她平靜地問:「且不論我出不出得來,倘若我有出得來的那一天,你難道就真的能夠毫無芥蒂的跟我在一起?」

      唐慕華雙唇開闔了好幾次,一時之間竟是不知該說些什麼,因為他確實無法給出一個能讓白尹心安的、肯定的答案。

      那一幕給他的衝擊實在太大,腦子就像一團糨糊一樣亂成一片,只有久久未散的心慌意亂不斷盤旋,佔據著他所有的心思。

      白尹早料到他會這般,輕笑了一聲,「你不是問我理由嗎?」她噙著未達眼底的笑意,用一副無關緊要的態度說道:「因為我是殺手啊,一個殺手殺人還需要什麼理由?」

      眼看男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白尹帶著一抹牽強的笑容潸然淚下,「你後悔了,對不對?」

      唐慕華面色鐵青,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還在震驚自己所聽到的一切──那個驚世駭俗的真相。

      是這個世界太過玄幻,還是他還在夢境當中尚未清醒?

      明明他們前幾天還一起像個新婚夫妻一樣,窩在廚房裡相視而笑,白尹也終於會回應自己的訊息,卸下心防讓他走入那座高牆之後的柔軟……

      為什麼他眼中那個單純而敏感的女孩,轉眼就變成了一個殺人如麻、專門暗中奪取人命的殺手?

      怎麼事情就變成了這個樣子了呢?

      遲遲沒有等到唐慕華的回答,白尹苦笑了一聲,用手背一把抹掉自己臉上殘留的淚水,紅著眼眶仰天瞪著天花板,「對不起,但我還不能去自首,因為我還有事情沒有完成,等那些事情都解決之後……我定如你所願。」

      反正……反正這個世界上她所留戀的最後一個人,也終於要轉身離她而去了,那麼她的後半輩子是生是死、又是在哪裡活著,對她而言都差別不大了。

      唐慕華回過神來,聽到的就是這句話,他頂著一張毫無血色的臉疾言厲色地問:「還沒完成的事也是殺人嗎?」

      白尹一愣,那字字誅心的質問使她一顆千瘡百孔的心無止境地向下墜落。

      那是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感覺。

      當她以為自己已經身處在絕望之中的時候,這男人卻有辦法讓她嘗到更加絕望的痛苦,瓦解她僅存的希望。

      「對啊……」白尹帶著淒楚的淡笑哽咽道:「反正殺一個人是殺,殺兩個人也是殺,既然都要自首了,我到底殺了幾個人,又有什麼區別呢?」

      「妳……」

      唐慕華難以置信竟然有人能將殺人這件事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可當他看到白尹一副萬念俱消的模樣,他胸口一疼,一句「執迷不悟」哽在喉頭,怎麼樣也斥責不出口。

      白尹沒有看見唐慕華眼底的掙扎與痛色,她不斷抬手擦去臉上的淚水,彎下腰拾起地上的刀子,頭也不回地往窗戶那頭走去。

      臨走前,白尹整個人坐在窗框上,回過頭深深地看著唐慕華。

      她噙著淚水無謂地笑著一字一句地呢喃道:「我早說過你會後悔的。」

      而她到底又在奢望什麼?

      至始至終她都是一個卑鄙的說謊者,還是一個草菅人命的殺手,除了愛著唐慕華的那顆心,就從沒對他說過任何一句真話。

      這樣的她,又有什麼資格要求唐慕華在得知所有的一切之後,還能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一切?

      唐慕華怔怔地站在原地望著白尹消失的方向,她最後那一句輕聲的低喃猶言在耳,如微風輕拂過水面,蕩漾起細微的波瀾。

      心裡驟然掀起的疼痛讓他趔趄了幾步,唐慕華神情痛苦地彎下身子摀著自己的胸口,那種窒息般的感覺再次向他襲捲而來。

      為什麼僅僅一夕之間,所有的事情全都變了個樣?

      而他跟白尹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白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踏著怎樣渾渾噩噩的步伐離開陳宅的。

      像是自虐一般,不斷地回想著男人錯愕又驚恐的神情,心中一遍遍地泛起撕心裂肺的痛楚。

      男人終究是後悔了,哪怕他當時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可他的神情舉止皆詔示著這件事情。

      也許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白尹看著男人步步後退遠離她的舉動,她心裡忽然竄出這個念頭,淚不斷地流淌過她哭紅的眼角。

      她甚至還來不及跟唐慕華說一句「我愛你」,可轉念一想,她又覺得或許唐慕華已經不需要她口中的那三個字了。

      臨走前,她回過頭最後再看一眼唐慕華的樣子,像是要將他的模樣銘記於心似的認真描摹他的眉眼,儘管那張面容再無從前的溫柔與喜愛,只餘剩滿溢的驚怕與不敢置信。

      白尹極力地扯動嘴角,她無能為力地閉上雙眼,雙唇蠕動著無聲地道出了兩個字,不是「再見」,而是「永別」。

      她根本就不相信男人說會等她出來的那句話,因為他們兩個人都清楚,她身上背負了這麼多條人命,這輩子根本就盼不到她出獄的那一天。

      她一個門外漢都明白的道理,唐慕華身為律師又怎麼可能會不明白?

      他就是個騙子,嘴上問著「好不好」,像是將選擇權交給了她,可實際上她根本就別無選擇。

      他的未來,早已沒了她的位置。

      當唐慕華親眼撞見她最不堪的那一面之後,當唐慕華要她去自首的時候,她就明白了這個殘酷的事實──他們之間再無任何可能。

      男人不過是將最後的一點兒溫柔與顏面留給她罷了。

      白尹忍不住抬手掩住自己的雙目,耳邊是自己苦苦壓抑的啜泣聲。

      也許這就是她的報應,誰讓她先前造了太多的殺孽,又奢望了自己不該得到的東西,甚至貪婪地想要更多,不僅想要跟唐慕華廝守終生,她還想給他、給自己一個安穩的人生。

      她只是沒有想到一切會來得如此措手不及。

      白尹恍恍惚惚地上了車將背包往副駕一扔,便像是失去力氣般,整個人仰倒在椅背上,她紅著眼眶瞪著車頂默默地淌淚,身上刺鼻的血腥味在這狹小的空間尤為明顯,宛若一種諷刺,無聲地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她覺得自己像是親歷了一場荒謬的笑話。

      是她錯了,她將一切算得太滿,也將一切想得太過美好,如此得自以為是。

      更不該萬不該鬆懈自己的心防,導致她如今的一敗塗地。

      全都是她的錯。

      若是她將自己的心保護好,是不是就不會有機會感受到這些生不如死的痛楚了?  

      可是啊,她明明早就說過了,不要來招惹她。

      為什麼竟是要等她終於敞開心扉,下定決心要豁出去的時候,男人才選擇離開她呢?

      怪不得別人,只怪她是一個滿嘴謊言的騙子,怪她是個見不得光的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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