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是常常會想起蔚以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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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人行道樹蔭下的時候、笨拙地給自己上髮捲的時候、替風信子澆水的時候、菸頭燒盡的時候、下班後在便利商店吃泡麵的時候、在樓下找停車位的時候……這女人佔據了她大半人生，導致她的時間只分成兩種：有蔚以珊的時候，沒有蔚以珊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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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妳好嗎？幸福嗎？阿廉那傢伙是不是又讓妳傷心了？明明威脅過他怎樣都不能讓妳流眼淚了，就聽我一句勸，他真不是個好男人，只是我一講他壞話，妳肯定又要跟我鬧翻天，妳怎麼死心塌地非得跟他過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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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信子枯萎了，真抱歉，明明答應妳會好好照顧它的。如果妳看到它的慘樣，一定會急急忙忙替它澆水，然後罵我個狗血淋頭，沒辦法我就是個粗線條的女人，不擅長養任何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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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妳最後也跟人跑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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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她笑了，像是自嘲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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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吊失敗後她想了很久，覺得為一個禽獸而死，她的人生也太憋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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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盡全力哭泣，發出小孩子般的嗚咽，像隻受傷的小獸在地上掙扎，蜷成一團，哭得一抽一抽的，多希望自己能消失不見。斷掉的繩子在眼前晃來晃去，她橫躺在地上，看著窗外金黃的夕陽，像一團熊熊烈火，明亮卻溫柔地映照在風信子上，拖出一抹斜斜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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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個瘋婆子一樣，一頭亂髮，顫抖著爬起身子，從外套口袋摸出菸盒，巍巍地點火，菸頭燒得通紅，尼古丁讓她稍微鎮靜下來，但是吸一口後馬上就用力咳嗽，她還沒能喘得過氣來，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一樣。呆看著夕陽西沉，喉嚨的不適感緩了下來，她抹一抹滿臉的淚水鼻涕，下定決心，該了結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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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就是從那天起她不再澆水，看著風信子日漸枯萎、失去顏色光彩，虛弱地垂下身子，葉片乾枯扭曲，最後死去，用不了幾天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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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靜地在一旁抽菸，看著對面那戶在花窗子旁打電玩的小弟弟，偶爾伸手摸摸陽台的衣服曬乾了沒，等到最後一根菸燒完了，她起身把風信子扔進垃圾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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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上訊息：「山山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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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豫半晌還是沒能發出去，她從來就報喜不報憂，何況現在也不再是能閒話家常的關係了。她把身子重重裹進棉被裡，天氣不冷，可這樣做會讓她有安全感，有種被擁入懷中的錯覺。她想，丟了山山後，也該擰死自己的心了，要這樣沒完沒了到何時，非要把自己都賠上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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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太討厭因為蔚以珊而停滯不前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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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職將近兩個月後她再度復職，捲上大波浪髮捲、擦上橘紅色口紅、眼睫毛刷得根根分明，套上修身的襯衫短裙及高跟鞋，她身子本就高挑，整個人看來神采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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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宜雯說她本來底子就好，認真打扮後更亮眼了。不太懂一個好看的女生該是什麼樣的，她尷尬地笑著，硬是回贈了幾句客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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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真不懂化妝，這些都是以珊以前教過她的，以珊給她推薦什麼、她就買什麼，每次以珊都要嚷著，妳要根據膚色挑粉底液啊，我偏白、妳是小麥色，我們怎麼能一樣啊？妳去屈臣氏都不試色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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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知道這些，看起來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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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真不是女的。」以珊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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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拙，用電棒捲不順手索性就說不學了，當女生怎麼這麼麻煩。以珊說：「不行，妳現在學了，十年後會感謝我的，沒騙妳，妳就信我這一次！」連哄帶騙的，硬是教會她用電棒捲，手把手地一步一步講解，語氣像在教個小學生一樣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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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她也從化妝新手畢業了，偶爾趕場開會時，還替其他新人妹妹們補補妝，她們的皮膚光滑水潤，不像她眼角都有細紋了，不知道是被自己氣出來、還是被生活苦出來的。她想，她真是長大了，還得感謝她的美妝小老師呢，她現在用電棒捲已經得心應手。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不知不覺，也十年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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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得太遠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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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的時間帶來太多東西、也帶走太多東西。她自己也是，一部份的自己死去、一部份新生，她也不再是以前那個敢怒敢言、年少輕狂的趙莎莎，現實會讓人成長，她以前太貪心，現在覺得一根菸就挺幸福的，不敢再跟神要求太多，貪得無厭會遭報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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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莎，身體好點了嗎？休了兩個月，氣色好多了啊！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嘛，妳說對不對？」主任邊笑邊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像是給她打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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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就是工作積的多，這幾天可得加班了啊。」她開玩笑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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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命苦還是我命苦啊，心愛的下屬生病了，其他的下屬不給力，妳說我不就是要自己扛了嗎？我也半百了妳說我不是該好好養身子嗎，我最近常常這邊疼那邊疼的，年紀大了也忘東忘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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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您命苦，您全世界最可憐。」她敷衍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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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笑盈盈：「今天不跟妳吵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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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李主任一直都是這樣相愛相殺的關係，從她還是個菜鳥開始，就是李主任帶她的，硬是把她拉拔長大了，連她也沒想過自己能在部門獨當一面。主任什麼都好，就是不太正經；趙莎莎什麼都好，就是個性衝了點。他們相處的來，簡直是老夫老妻，其他人都說他們上輩子肯定是靈魂伴侶，兩人聽了很有默契地送給對方一根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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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呸呸，如果真是這樣，那我上輩子肯定是被她氣死的，心臟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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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吧，如果世界毀滅只剩下您一個男人，我也不會愛上您的喔。」她故作優雅一笑，吐出的言語字字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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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還是主任委屈巴巴地去告狀，和營業部的老劉說：「趙莎莎她不是人，是惡魔！我上輩子一定造了孽，老天才派她來收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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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惜福！這不是每天上班都不無聊了嗎，有人每天跟你吵你還嫌啊，我們莎莎多討人喜歡。」老劉邊說邊朝她眨眼，她知道老劉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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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怕！她嘴上不饒人！」主任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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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孜孜地想，你就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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