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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03.道破

打鬼棒令鬼聞風喪膽,能使鬼恐懼,使鬼痛苦,使鬼不敢做惡,卻無法使鬼自省悔改。

許多受刑人最後悔悟並不是因為失去自由,也不是因為肉體上的磨難,而是在目睹至親失望的淚後,心靈承受不住眼淚的重量。

不是酷刑峻法讓那些人認罪,是愛讓那些人的靈魂懺悔,誓言洗心革面。

對惡鬼而言,內疚就是最重的懲罰。

重返街頭的朱瑯四處打聽淨修羅寺,得知那間老寺專收留超常症患者,任何在社會上找不到容身之處的人都能成為寺裡的職員,用工作換取一輩子吃住。

「人們不是恨病患恨得牙癢?破爛老寺聚集一大票病患,那種寺也有信徒?」朱瑯一邊嗑桃子。

「那是因為寺主會定期巡鄉捉鬼。」水果攤老闆削著鳳梨。

「捉鬼?」

「小子你外地人,不曉得捉鬼啊?這個捉鬼呢,就是指寺主帶上弟兄出寺,領著捉鬼大隊下到坊間巡視,看有沒有不安分的病患給街坊帶來麻煩,敢在鄉里鬧事的病患都會被寺主捉回淨修羅寺,最後變成寺裡的職員,改邪歸正。」作為正常人,水果攤老闆同是淨修羅寺的信徒:「當年市集這有個病患組成的幫派,處處向攤商強收保護費,攤販不乖乖繳錢就會被砸店,最後那幫惡棍全被寺主捉回淨修羅寺,多虧尊善先生,我們才能享有一片安寧,才能好好做生意。」

「尊善?那個穿黑色武僧服的傢伙?」朱瑯想起那愛說教的大叔。

「是啊,他就是寺主,尊善先生可是好人,不光率領弟兄下鄉捉鬼,每個週五黃昏,淨修羅寺會在寺外辦桌請窮人吃飯,溫飽街友和一些找不到工作的人,淨修羅寺還會回收舊衣物,改將二手衣物發放給更需要的人,整個就是善事做好做滿。」水果攤商老闆不禁感嘆:「這個車子在天上飛的年代,人人都只想著賺錢,什麼都只想要快快快,凡事講求效率跟投資報酬率,人心日漸冰冷,要是能多些人像尊善先生那樣,海爾安德早就空蕩蕩了,你說是吧小伙子?」

「嘖!行善也是為了招攬信徒,多賺點香油錢吧?」朱瑯不認為尊善是個好人,但他絕對是個聰明人。

率領病患鎮壓給鄉民帶來困擾的病患,如此一來就能收買人心,說好聽是維護社區治安,說難聽不就是頂著宗教招牌的幫派?

水果攤老闆不認同朱瑯的看法:「幹什麼曲解人家的善意?尊善先生真要是那種中飽私囊的混蛋,他早答應創世動力的條件,廢寺獨吞錢財了。」

「創世動力?那間生產X能源的大公司?」

「你才知道,那幫有錢人每回談判都是大陣仗,整列隊伍全是機械士兵,要不就是智慧人型坦克,那種兩腳走路、上半身全是砲管的武裝機械見過嗎?走路地板都會晃呢!」水果攤老闆敞開雙臂,比出好大好大超級大的手勢:「那個就叫耀武揚威,派那種誇張的陣仗出征鄉下,挑明告誡我們這些死老百姓『別與我為敵』,光天化日下恐嚇人,就是要逼尊善先生簽下廢寺合約。」

「他們為什麼想廢除淨修羅寺?」

「説是想把淨修羅寺拆掉蓋能源煉製廠,開出三億的價碼要尊善先生簽約。」

「三⋯⋯三億?!」朱瑯兩眼瞪大。

破千萬的金額對凡人來說太過抽象,逢億則是完全沒有概念。

那種天文數字,哪怕暴飲暴食一輩子、吃到肚子脹破、腸子開花都吃不完吧?

「你小子沒聽錯,所以我才說尊善先生不是壞人,要不他大可拿錢辦事,三億到手就讓怪手剷平淨修羅寺,何必和諾羅恩家族過不去?」

「他是白痴嗎?為什麼不答應啊!」朱瑯無法理解。

「什麼白痴?沒禮貌!那是尊善先生有理想!」老闆拿著刨刀朝朱瑯指指點點:「銅臭無法收買內心富有的人,創世動力再多銀子都搞不定尊善先生,那就叫有骨氣,懂嗎?」

「有骨氣個屁,他才不是什麼善人,就只是單純的智障而已。」朱瑯冷笑,他真想體驗被金山銀山收買的爽感,泡在錢堆裡游泳肯定比在寺裡掃落葉有趣。

聊到這,點心也差不多嗑完,朱瑯將手中啃剩的桃子核扔向老闆的圍裙,他扔完就跑,這氣得水果攤老闆朝他的背影粗吼:「喂!小子你還沒付錢!給我回來!」

「有骨氣的人不是不屑錢財?反正老闆你內心富有餓不死啦哈哈哈!」惡鬼囂張奔離。

沒把水果攤砸爛再搜刮一空就不錯了,朱瑯認為老闆應當知福,只收取一顆桃子、沒往老闆臉上送拳頭便是惡鬼的慈悲,算是感謝老闆提供不少關於淨修羅寺的情報。

最實用的情報莫過於每週五放飯的事,這讓朱瑯多了間自助餐大快朵頤。

***

週五黃昏,時間一到,朱瑯準時出現在淨修羅寺前,果不其然,寺外已擺出大長桌,寺裡的職員和義工正忙著搬運大鍋菜,熱食釋出的香氣引來許多衣衫襤褸的遊民。

沒飯吃的窮人,吃不飽的工人,無家可歸的可憐人全都捧著破碗來討飯,每個人盛裝飯菜的容器就跟他們身上的衣物一樣殘破。

龜裂的洗臉盆,隨地撿來的免洗餐盒,回收廠拾來的狗碗,甚至是隨便跟攤販索取的條紋塑膠袋,也不管飯菜裝進去會像袋廚餘。

對沒飯吃的人而言,找個像樣的容器盛飯都是難事。

比起在意食物的擺盤,吃飽比較要緊。

而這些難民的組成九成都是超常症患者,頂著條碼刺青,排隊等飯之餘,不忘交換情報。

「近期有什麼不錯的臨時工嗎?」一名打赤腳的流浪漢問。

「北郊區的工地缺人,時薪不錯,可惜針對病患沒有供餐。」頭戴工地帽的病患順道說明自己出現在這的理由。

「市中心那的連鎖大賣場有在招聘空中廣告員。」下巴滿是灰鬍的病患懷念從前的地面舉牌員,這年頭交通工具都在天上飛了,那些沒保障的工作也得一併搬上天。

「別了吧,我怕高,更別提那些慣老闆提供的飛行背包常出問題,前陣子不就有舉牌的臨時工摔死?」渾身臭氣的下水道清潔工了當回絕。

「摔死還不賠勒!法院也不想處理,掛了名病患,百姓個個拍手叫好,才沒人在乎我們這些患者的死活。」

「雖然窮,但命還是要啊,窮還能到處走走,命都沒了還上哪花錢?」

「真要賺錢不要命,不如把自己賣去原子星,要不就去那些三流的X能源煉製廠當儀器維護員,年薪百萬,輻射吃飽飽,幹個兩三年就『回老家』。」失業兩年的病患回顧自己父親的履歷。

見整排魯蛇窩在一塊交流,隊伍後方的朱瑯不禁冷笑。

還好自己沒乖乖去工作,白痴才去找工作讓富權階級奴役,自己若順應這個狗屎社會體制戴上狗鍊,就得和前面那群魯蛇一起討拍取暖,互舔傷口。

要什麼就用搶的,只要能用武力搶到手,就不會有缺錢的問題。

病患同胞互吐苦水,讓朱瑯加倍確信自己的求生手段百分之兩百正確,拳頭大才是真理。

說到搶,朱瑯剛好沒帶裝飯菜的容器。

他隨頭一瞥,於不遠處的寺廟圍牆下,見到一處報紙鋪成的地席,那片地席上擺了些遊民的家當,一袋爛衣物,意義不明的瓶瓶罐罐,以及一只失去盒蓋、撞凹的不鏽鋼便當盒。

既然眼睛看到了,那就是他的。

朱瑯直接走過去拿起便當盒,也不管便當盒的主人正朝這走來,那名病患剛去附近的草叢解放,撇條回來就見東西被人大喇喇幹走。

「喂!你小子幹嘛?幹什麼拿我便當盒!」病患遊民氣呼呼走來。

「剛才是你的,但現在是我的了。」朱瑯朝遊民握起拳頭:「我相信你會願意送我。」

「你⋯⋯你這是在威脅人嗎?」遊民膽怯退了兩步。

「當然不是,我只是提前幫你做選擇,看你是要被我痛揍一頓吃不下飯,還是送我這個便當盒,我相信叔叔你這麼聰明,一定不介意送我這個小禮物。」霸道的朱瑯笑捧便當盒,他單手將便當盒拋上拋下:「你要知道,斷牙吃飯可是很難受,我若是你,寧願用雙手捧飯菜。」

「你你你、你怎麼能這樣!你不能這樣!」遊民無法接受,卻也不敢向前挑戰這名惡童。

一旁排隊的病患也看不下去:「小子,大家都是辛苦人就別互相為難,來到這的人都是為了糊口飯吃,都是為了溫飽啊。」

「就是說啊,都是自己人,別自個兒打起來。」

「誰跟你們是自己人?少講得我和你們是同一水平,弱者乞討,強者奪取,你們不過是群死要飯,我則有能力用搶的!」朱瑯嘴溢蒼焰,下扯吊嘎,坦蕩露出胸前的條碼刺青:「看不慣的就全上來跟我打一架啊!來啊!」

聽聞隊伍後方傳來爭執,負責維護秩序的寺廟職員這也趕來,他一見到朱瑯就上火:「又是你!你這惡鬼還有臉來?上回砸翻一堆東西,這兒可沒半粒米給你!休想在這搞事!給我滾!」

「滾?淨修羅寺的行善是選擇性慈悲?看順眼的窮人就賞口飯,看不順眼的就叫他回家吃自己,神明版的雙標?」朱瑯邪笑。

寺廟打飯人員接連抬頭,隊伍前方的人也將目光聚焦到這,眼看即將爆發衝突,作為寺主的男子這也從人群中步出。

身披漆黑僧服的尊善再次來到惡鬼面前,他手捧碗筷,針對朱瑯方才的言論順勢接下去:「弱者乞討,強者奪取,兩者當然不是同一水平。」

本以為生存之道獲得認同,朱瑯才剛勾起嘴角,殊不知尊善又道:「弱者深知貧弱之苦,寧可拋棄尊嚴,請求他人施捨,也不輕易為了己利傷害他人,強者若不懂善用力量,那也只是暴徒。」

尊善帶著乾淨的碗筷來到遊民面前,他將碗筷送給遊民:「你口中的弱者並非懦弱,這些人並非不知羞恥的乞丐,而是他們明白為人該有的體貼,你口中的強者也非真正的強大,不過是濫用暴力的強盜,上述兩者當然不在同一水平,後者遠比前者惡劣多了。」

這番狗屁道理聽得朱瑯嘴角抽動,三番兩次被人說教,氣得朱瑯一手燒融便當盒,不鏽鋼在憤怒的蒼炎中化成金屬爛泥。

朱瑯本想一腳蹬上去,他想把尊善的臉踏為焦土,沒料那名著僧服的老婆婆又突然從他背後冒出。

老人家動作緩,走的慢,上了年紀也震不出氣場,步伐柔軟似貓,氣似燭火上的微光,暖的無聲無息,難以讓人察覺。

「來,這個給你,要好好吃飯啊。」老婆婆將準備好的碗筷遞給朱瑯,她的語氣滿載關懷。

溫暖的燭光靠向蒼炎,熄滅蒼火的戰意。

朱瑯愣愣接過老人家的心意,他一時不知道該回什麼,只知道自己拿這位老婆婆沒辦法。

並非不敢打老人,而是對這名總是向自己釋出善意的老者徹底沒轍。

自己明明就壞透了,這老婆婆是老糊塗?何必一直對自己這麼好?

沒等語塞的朱瑯回應,老婆婆又從僧服內拿出藥膏,她的動作只比樹懶快些,咬字如同烏龜爬:「傷口有沒有好一點?你上回走得太快,藥來不及拿給你,這次記得要帶上啊。」

「⋯⋯嗯。」愧疚令朱瑯的表情彆扭,他默默接下藥膏,口吐的「嗯」字,或許就是惡鬼的「謝謝」。

趕在老婆婆滿是皺紋的手輕放上頭,朱瑯一技轉身便繞去隊伍最後方排隊,他才不要給人摸摸頭,死也不要。

話說回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安分排隊領餐,以往想吃什麼就撞開人群,大打出手,人揍完,砸完攤,食物拿了就跑,頭一回守秩序,讓朱瑯有種自己輸掉的感覺⋯⋯

拿完熱食,朱瑯隨便找個無人的角落坐下,卻見那名老婆婆又捧著竹簍盤湊來。

「要吃糯米餅嗎?」老婆婆坐到朱瑯身側。

朱瑯頓時覺得飯菜難以下嚥,他難為情地噎下飯菜,嘆了口長氣才開口。

「老婆婆你別纏著我,我可不是什麼好人。」朱瑯懷疑這老人家有失憶症:「你忘記我上回在這做了什麼?」

「記得啊。」老婆婆瞇起雪白的眼眉:「你吃了很多烤乳豬,代表我們伙房的手藝很好,找一天我再叫他們烤,你記得來吃啊。」

「⋯⋯老婆婆你是不是記錯重點?」朱瑯難忍白眼,他認為這老婆婆說不定是智障。

這座爛寺超常症患者和更生人都收了,收些智障不為過。

「你們治好我,我卻吃你們的食物,砸你們的神桌,我是壞人,勸你別再靠近我,你對我再好,我也不會報答你。」朱瑯認真告誡老者。

「我沒要你報答我啊。」老婆婆依舊笑著歲月:「而且你也不是壞人。」

「我以怨報德,這樣還不夠壞?」

「當時的你心中沒有怨啊。」老婆婆凝望遠方:「你只是寂寞。」

「寂寞?我為什麼要寂寞?一個人來去多自由啊!」朱瑯冷笑,他覺得老婆婆盡瞎說,根本腦子有病:「我要是寂寞,你就是老神經病,半身都入棺了還在那瞎猜別人內心。」

「神經病嗎⋯⋯」老婆婆笑得皺紋蔓延:「真是令人懷念的詞。」

「看來不少人説你是神經病。」朱瑯就知道這老人家腦子果然有問題。

「沒辦法,我是病人。」

「所以是什麼病?精神疾病?老人癡呆?健忘症?」朱瑯嘲笑。

只見老者緩緩捲起僧服的袖,她露出位於左臂的條碼:「思緒解讀症,好像又叫什麼讀心症的樣子⋯⋯」

聽到這,朱瑯臉上的笑意轉瞬褪去。

原來真正的智障是他。

「就是個沒什麼用的疾病,不被大家喜歡的疾病。」老婆婆放下服袖,她不想多談,只管關心身側的好孩子:「要吃飽啊,吃不夠可以再去排隊。」

老者才剛轉頭,身側卻已空無一人,朱瑯早擱下碗筷,這回僅吃了半碗飯菜就逃之夭夭。

惡鬼被人道破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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