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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枷鎖

      許山將孩子帶回屋中,思來想去後定下了三條規矩。

      第一:不許擅自開火。

      第二:不能大聲喧嘩。

      第三:絕對不能去母親的房間。

      許山認識楊偌祈一陣子了,他知道這女孩比同年齡的孩子成熟許多,簡單幾條規矩應該會不去違反。

      對方也沈默的點點頭,表示自己一定會遵守約定。

      「那麼我帶你參觀一下我家吧。」

      首先是浴室。

      母親的房間有獨立衛浴,剩下的客房和臥室則需要共用一間,蓮蓬頭已經被細心調整成孩子能夠輕鬆拿取的高度,洗手台前被加了個凳子方便使用。

      楊偌祈盯著許山。鍾澈不會去注意這些細節她自己也懶得提出,反正再怎麼討厭明天還是會到來,忍一忍就過去了。

      但許山不同。

      這個男人很細心,對誰都是面面俱到。為什麼要讓自己活的那麼累呢?

      為何要配合他人的行動,為什麼不能活成最真實的樣子?

      或許許山才是對的,或許這就是自己沒有朋友的原因。她也喜歡許山的溫柔,更希望對方能做回自己,畢竟世界上不可能有那麼完美的人,完美到令人懷疑他是否在隱藏些什麼。

      「這裡就是你的房間。」許山又帶她去了客房。

      映入眼簾是一片米黃色的牆,天花板是最普通的白色,吸頂燈散發著均勻柔和的光線,給人一種舒適溫暖的感覺。

      地面則是和客廳一樣的木質地板,上頭擺著幾樣傢俱,有書桌、電視、和一張乾淨的大床,床邊的床頭櫃同樣是木質的,緊鄰著一座內嵌式衣櫃,飄窗也自成一片天地,很適合躺在那兒看書追劇。

      最重要的是整個空間乾淨整潔,看得出平時就經常整理,不會因為沒有人住而偷懶。

      楊偌祈參觀到現在許山和養父的勤奮程度高下立判,鍾澈的家境也不差,母親給他買了棟房子,父親送了輛車子,有車有房堪稱人生勝利組,她自己的房間也是特地裝修過的兒童房,同樣是房子,許山的家乾淨整潔,鍾澈嗎⋯⋯偶爾掃掃地就不錯了,垃圾經常都是楊偌祈幫忙倒的。

      「謝謝。」在房內巡了一圈後她將自己的換洗衣物放到衣櫃中,小嘴難得施捨了兩個字。

      許山彎下腰,輕柔的拍了拍女孩的腦袋:「不客氣。」

      「牙刷牙膏帶了嗎?需不需要新的毛巾或浴巾?」

      「不用。」女孩精簡的回答。

      許山還沒見過那麼安靜的孩子,想起了以前的自己不禁有些心疼,打算試著逗女孩開心。

      「你喜歡小動物嗎?」

      楊偌祈沈默了很久才點點頭。

      只要是動物她都喜歡,動物比人類好太多了,牠們不會說話,不會拿她出氣,不會傷害她……

      「那麼我帶你去看小倉鼠好不好?」許山牽起對方的手卻被一把甩開了,看來是想自己走過去。

      客廳的角落放著一個鐵籠,裡頭有隻圓滾的小倉鼠,橘白相間的顏色加上毛茸茸的身子看起來十分可愛。

      楊偌祈目不轉睛的盯著倉鼠看,似乎很喜歡的模樣。

      終於見到這孩子可愛的一面,許山有些欣慰:「牠叫吱吱,你要不要摸摸看?」

      女孩點點頭,對那隻毛茸茸的生物充滿了興趣。

      剎那間吱吱感受到一股寒意,一雙大手籠罩在他頭上,牠嚇得頭也不回死命狂奔,最後還是被逼到了籠子的一角。

      耶穌、佛祖、觀世音菩薩啊!誰來救救牠!鼠生完蛋啦!

      與其正面迎向恐懼,不如被動接受命運,吱吱屏住呼吸短腿一軟,倒在地上努力裝死。

      許山有些尷尬的抓起小倉鼠,動作無比輕柔,絕對不會讓對方受到半點傷害:「不知道為什麼動物們都很怕我。」

      他確實過一些慘無人道的事,但絕對沒對吱吱動過手!這隻小倉鼠從進入他們家開始飼料零食就一樣不少,籠子三天打掃一次,待遇稱得上不錯了。

      許山無奈的將吱吱放到楊偌祈手中,女孩看著手上的毛糰子忍不住替牠順了順毛,每次都是用最小的力氣去摸,生怕碰壞這個小東西。

      等吱吱發現自己已經不在許山手上時立馬又變回那隻精神的小倉鼠,對著楊偌祈又磨又蹭。

      感謝上蒼,這個女孩幫牠脫離了變態的魔爪,女神!簡直就是女神!

      當初許山在寵物店選倉鼠的情況簡直就是場惡夢。連店內最高傲的俄羅斯藍貓都嚇得縮在角落不敢探頭,牠這隻倒楣鼠還是因為睡太熟沒逃跑才被選上的。

      「很可愛吧。」許山摸了摸吱吱的頭,小倉鼠立刻渾身僵硬,再次實施假死戰術。

      「⋯⋯」

      場面有些尷尬,許山乾脆將吱吱放回鼠籠中,用溫柔對口吻對楊偌祈道:「時間不早,該睡覺了,你看吱吱也累壞了呢。」

      擺明了就是在睜眼說瞎話。

      女孩看著還在假死狀態的倉鼠,小心翼翼的詢問:「我明天還能來看牠嗎?」

      「只要你喜歡隨時都可以來,不過現在該睡了。」

      再次牽起楊偌祈的手,這次對方沒有反抗,乖巧的走回房間。刷完牙、洗完臉在許山的注視下安然入睡。

      被子上還有陽光的味道,果然這個人比鍾澈任何一屆女友都好。

      意識模糊之際楊偌祈是這麼想的。

      不久後許山走出客房,退去臉上溫和的笑容,面容頓時變得有些冷硬。

      他簡單下了兩碗麵,麵湯是昨晚熬的雞湯,還加了蔬菜和一隻雞腿,每個動作都盡量保持安靜,生怕吵醒剛睡著的孩子。

      他端著麵條走入地下室,女人早就在裡頭等待,一看到食物馬上就稀里呼嚕的吃了起來。剛來的時候開始還會絕食反抗,餓了幾天也就認命了。

      她還不想死,吃飽了才有體力撐過接下來的虐待,也不知等了多久,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有人來救她。

      許山收拾著一旁的餐盤,女人背上的傷口已經完全癒合,只留下一對華麗的翅膀。他習慣性的扯了扯瀏海,身體一抖一抖的。

      母親的視線令人窒息,杯盤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響,餐具碎了一地,差點劃傷他的腳踝。

      「對、對不起⋯⋯對不起⋯⋯」看著地上的碎片他趕緊拿掃帚將它們處理乾淨,仔細的裹上報紙,裝入垃圾袋中。

      「沒用的東西。」

      蒼老的聲音在許山耳中徘徊,他嚇得衝上樓不斷喘息,淚水接二連三的從雙眼中流出。

      他知道女人的結局是什麼,自己掩埋過不知多少屍體,一開始母親的手法還不熟練,對方只撐三個月就死了,第二個女人死於感染,第三、第四、第五個⋯⋯

      已經數不清到底有多少無辜的性命!

      他們的目標都是社會的底層人士,或是無家可歸的人,沒有人在意她們的死活,甚至多數人的失蹤都沒有被注意到。

      這世上多餘的人太多了,自己是否也是多出來那個?

      沒多久許山又回去了。

      女人的傷已經痊癒的差不多,可以洗澡了。

      斷掉的雙腿癒合後有些變形扭曲,根本無法行走,在母親的注視下,許山扛著女人來到一旁的浴室。裡頭所有危險物品都被移走了,連浴缸和洗手盆都是塑膠的,雖然沒有鏡子,可女人知道自己現在的容貌大概不會有多好看。

      她被放進一個裝滿水的浴缸,人一進去裡頭的水立刻變得有些混濁。

      「洗、洗好了叫我一聲。」許山試圖讓自己的語氣冷漠些,可不斷顫抖身體卻出賣了他。

      浴室沒有門,他只能背對女人坐著,一抬頭就能看見母親嫌惡的目光,就算別過頭也無法忽視那瘮人的視線。

      許山不是在國內長大的,在他出生不久後全家便搬到法國定居,父親經營著一家生意穩定的公司,即便不算特別富有,收入也比一般家庭高許多。

      他還有個大自己十三歲的姐姐。對方是母親的天使,是這個家中獨一無二的珍寶。彷彿天生就該獲得父母滿滿的愛,那個花一般美麗的人從來都是要星星不敢給月亮,只要她想,父母就會盡力送到她面前。

      相較之下許山的出生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錯誤。

      母親曾被綁架近一年的時光,好不容易逃離後卻錯過了墮胎的時期,她不想生下許山,或者說沒有人希望他出生。可四天後他還是誕生了,明明已經獲得自由,已經沒有人能傷害那個女人,犯罪者卻再次留給她留下難以抹滅的絕望⋯⋯

      他是罪人的孩子是母親的枷鎖,要是自己沒出生母親或許能回歸正常,逐漸淡忘那些曾被綁架過的記憶。

      犯人至今沒被抓到,那個脆弱的女人已經無法承受任何恐懼,一家人不顧一切的逃到國外,生怕悲劇再次重演⋯⋯

      這些都不能怪母親,換作是自己也該怨恨的。

      可是為什麼⋯⋯上天為什麼要讓他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他的出生不被期待、成長不被期待,連活著的事實都被強烈否定著。

      就算是現在,就算他做了那麼多殘忍的事⋯⋯母親還是不願意愛自己⋯⋯

      處理完地下室那個女人後許山疲憊的爬上樓,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悲傷,哭泣使他的眼角佈滿血絲。

      通過密道退出母親的房門,他這才發現廁所裡的燈居然亮著。隨著木門開啟的喀嚓聲,裡頭走出一位女孩。

      兩人剛好對上目光,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好一陣子。

      許山強迫自己撐起笑容,抑制話語中的不安:「上完廁所就回去睡吧,需不需要我陪你?」

      他不確定鍾澈有沒有陪孩子睡覺的習慣,依楊偌祈的性格大概也不願意讓人陪伴吧?

      果不其然,女孩搖搖頭,語氣平板的道:「你哭了嗎?」

      雙眼通紅,眼角濕潤,一副剛哭完的模樣。楊偌祈通常不會去關心他人,但這是鍾澈喜歡的人,甚至是他歷任對象中性格最好的,姑且給幾分面子對大家都好。

      許山抹了抹淚水,他早就習慣說謊,很快就給出一個合理的謊言:「我沒事,就是眼睛有些過敏,起來點了眼藥水,順便上個廁所。」

      「沒事就好。」楊偌祈點點頭,彷彿她才是大人般吩咐道:「上完廁所就快點睡,熬夜對身體不好。」

      「遵命。」許山有些想笑,老是一臉正經的模樣,明明外表還是個孩子呢。對虧這女孩,方才的悲傷與恐懼也稍微緩和了。

      「等等要不要吃宵夜?」許山提議。

      楊偌祈遲疑了一會兒:「鍾澈說過,吃宵夜對身體不好。」雖然對方大概只是懶得買,自己又不會做而已。

      「所以我們最好不要讓他知道對嗎?」許山蹲下身,將食指抵在唇上,調皮的眨眨眼。

      女孩愣住了,深思熟慮後表情凝重的點點頭。

      那晚他們美美的吃了一份鮪魚玉米烤吐司,上面灑滿了香濃的起司,熱量堪稱罪惡。

      「但願你能一直幸福下去。」許山單手托著下巴,看著細嚼慢嚥的女孩。

      願世間所有孩子都和自己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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