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閉起一邊的眼睛，雙手以食指和拇指做出像相機對焦般的動作，對著眼前的男孩，男孩發現我的動作後露出不悅的神情，我還來不及把手放下，頭就被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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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于然！妳在做什麼？」媽媽瞪了我一眼，要我別再胡鬧，我無奈地聳肩，再次看向前方剛才的那名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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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著醫院提供的病服，面色有些蒼白，手上包裹著石膏，正和他的家人待在交誼廳看電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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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我確實有點沒禮貌，沒事對著素昧平生的人假裝拍照，更別說對方還是一個受了傷的小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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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醫院裡面很無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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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討厭醫院內的味道、討厭明亮的白花花地板、討厭來來去去的病患、討厭這裡散發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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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又不認識他……」我低聲抱怨，又被媽媽瞪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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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回頭皺著眉，繼續和遠到不能再遠的遠房親戚聊著千篇一律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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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年了……我懷著這樣的心願多少年，我是不是該放手了……」我們的遠親阿娟姨哭著，而媽媽伸手輕拍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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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一個好媽媽，我為了自己，自私地拉長他的痛苦，不讓他解脫。」阿娟姨悲痛萬分，而我只是在一邊心不在焉地捲著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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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冷血，只是一模一樣的狀況每幾個月就會上演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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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爸媽會千里迢迢來到這間鄉下醫院，探望一位我根本不認識的遠房親戚，他躺在病床上多年，僅僅依靠儀器維持生命，已經呈現植物人狀態將近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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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地方充斥著等死的絕望，充滿了生者的執念，眼前的一切全是我這個年紀不該感受到的殘酷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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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唉，所以我才討厭醫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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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娟呀，妳那個藥也別再吃了。」媽媽看向一旁桌上的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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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能不吃啊，我心力交瘁啊。」阿娟姨捶著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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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嘴型對爸爸表示我要去中庭晃晃，他擺擺手要我趕快離開，畢竟不懂得看臉色的我繼續待在這邊，只會徒增媽媽的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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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往醫院外走去，視野頓時開闊起來，感受著周遭的鳥語花香，我深吸一口氣，拿出手機打了電話給我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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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白于然，妳今天不是去探病嗎？怎麼有空打來？」林可筑一接起就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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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唷，別提了，這真的很無聊，我不知道大老遠來看一個我根本不認識的人做什麼。」我一屁股坐在旁邊的長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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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妳的親戚嗎？怎麼說不認識。」林可筑語帶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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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說過，人家是遠房親戚，遠到可以結婚生小孩都沒問題的那種遠。」雖然她看不到，我還是擺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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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幹麼還要去呀！」林可筑在電話那頭怪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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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說！一年裡有好幾次都要大老遠來中部看一個陌生人，然後聽那個阿娟姨一直講她小孩十年前發生意外，現在變成植物人怎樣怎樣的，我爸媽還得安慰她，真的很煩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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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我當然也會覺得難過，就算是陌生人，仍舊會因為對方的悲慘遭遇而感受到人生的無常，可是這十年來不斷面對重複的場景，真的會疲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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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這麼說雖然很現實，那畢竟不是我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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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也只是希望兒子清醒呀。」林可筑說得很有同理心，卻打了個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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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讓昏迷不醒的人早早離開才是解脫，無論是對阿娟姨還是病床上的人而言都一樣。」我下意識聳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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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一年也沒幾次，而且探視完以後，你們家不是還會順便去玩嗎？也算小旅行呀。」林可筑凡事總往好的方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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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我就是不想來來醫院，就是不想感受到這邊的死亡氣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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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氣息，妳這什麼中二說法啦！」林可筑哈哈大笑，我也跟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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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可是花樣年華的十七歲，假日應該要和朋友一起出去玩或參加社團活動，怎麼會跟家人大老遠來醫院這種沒生命力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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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嘆氣，「不說了，等我回去再一起去看電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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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呀，不過我等等就準備要去看電影了。」她賊賊地笑，在我的咒罵聲中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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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通話，我才發現LINE居然有二十幾則未讀訊息，還有幾通爸爸取消的通話要求，一點開都是叫我快回去醫院，準備要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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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緊從椅子上跳起來，一路跑回了病房所在的樓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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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肚子很痛，拉肚子啦。」面對媽媽的瞪視，我心虛地扯謊，這個癟腳的理由想當然不會被採信，所幸媽媽也沒打算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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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會再過來。」媽媽對阿娟姨說，我也跟著朝阿娟姨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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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們，連孩子的爸都離去了，只有你們這些年來……」阿娟姨又哽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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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往阿娟姨的孩子所在的病床看去，那裡躺著一個全身插管的成年人，我記得第一次來的時候，對方還是個少年。或許是由於長期躺臥營養不良，他的身軀十分瘦弱，皮膚也顯得缺乏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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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還有另一張病床，那裡總是拉起簾子，僅聽得到儀器傳來的滴滴聲響，代表著生命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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