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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05

「來,客倌,您的酒好啦!」小二備好東西放上檯面,朝著顧盼揚聲道,見他許久都沒有反應,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啊?客倌?您沒事吧?」

顧盼回魂,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連忙抬袖抹去臉上的淚,擺手笑道:「沒事沒事,謝謝。」

他端著酒走到店內一隅,握著袖內的某樣東西,好不容易消停的淚水又一次滾落。

攥緊拳,他的心疼得彷彿絞成了一團。

今日,是他們經久以來首回見的面,興許,亦是最後一面。

此後一別,少年不復見。

他深吸好幾口氣,強壓下那些漫溢的情緒,他偷偷摻了些粉末至一壺酒中,嘆口氣,笑了。

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許是……希望他能記得自己最後一點任性吧。

回到座位,顧盼強笑著將那酒遞到亡心面前。

「這個,就當今日見面,我敬你的。」

各自舉杯,一飲而盡。

酒香濃醇,滑過喉間卻撩起一絲苦澀,尾韻辛辣,如滾滾引燃的花火,肆意燎燒。

顧盼置下酒杯,凝視亡心,只見他雙眼緩緩閉闔,澈底陷入沉睡之中,而他的視野亦是逐漸模糊,氤氳一片。

靜望著亡心半晌,他招來了小二,緩聲道:「煩請給這位公子在樓上客棧設間房,在他甦醒前,任何人皆不得隨意入內。」顧盼將幾個銀子擺在案上,小二見錢自然心喜,連忙應下,絲毫不敢怠慢。

顧盼背著亡心,一步一步走上樓,每一步卻像是踏在心尖,刺得難受。

他將亡心安置在床上,只見他眸眼闔起,縴長的睫毛在眼瞼上投下淺淺半影,呼吸均勻綿長,睡顏安詳而迷人。

他多看了好幾眼,最終嘆口氣,向小二索取了紙筆,潦草寫下幾行字,將紙摺起,悄然塞進亡心的掌心,他的手覆上他的,五指收攏,握緊,直至痛楚愈漸清晰,方才收手。

小二站在門口,有些無措,「公子⋯⋯」

「我還得回家,很快就走。」

他輕柔地撫上亡心的臉龐,低聲說了句話,嗓音蘊含前所未有的柔情。

「亡心,永別了⋯⋯請原諒我的私心,我只是希望這天下還有人,能夠記得我們的曾經。」

-

 

亡心作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自己和顧盼的相知、相識,亦到最後的相戀,每一刻心動、心慟,都一一浮現腦中,復刻回至心底。

他夢到了三年前他和顧盼結為道伴,而在他們在一起的第二年,幾經斟酌,顧盼還是下定決心帶他回自己的家族拜訪。

然而,迎接他們的,是一陣怒不可遏的辱罵。

 

「顧盼!你這是大逆不道、罔顧人倫!」他父親守在玄關前,嚴禁他踏進家裡半步,嫌惡的神情表露無遺。他額上青筋暴起,忿然喝斥:「我辛苦養育你多年,你竟是這般……成何體統!」

「敢問父親,我何錯之有?」他垂著首,將亡心護在身後,兩人雙手緊緊交握,兀自觳觫。

「恬不知恥的混帳!斷袖之癖,天理難容!古往今來哪有同性結伴的道理!你這樣子如何對得起你早逝的阿娘?做你父親,是我畢生最大的恥辱!」他連珠炮似罵著許多不堪入耳的話,顧盼不發一語,靜靜忍下來了。

為了亡心,他可以忍。

未料他父親卻似氣瘋了,見什麼砸什麼,一股腦兒往顧盼身上奮力扔去,他左躲右閃,將亡心護在懷裡,深怕他也被傷著。

顧盼正想攜著他一同離去,便聽亡心忽然大喊:「小心!」

父親最珍愛的琉璃擺飾朝他們騰空飛來,轉眼已近在咫尺,眼見躲避不及,顧盼下意識地閉眼,耳際傳來的卻是一陣玻璃碎裂的聲響,與他父親悽慘的哀鳴。

怎麼回事?

一睜眼,只見父親伏在地上,衣襟沾滿了鮮血。

而他的脖頸間,硬生生插著一片碎玻璃,淌滿殷血,皮開肉綻,怵目驚心。

不消幾秒,便已氣絕。

顧盼登時陷入震驚,不敢置信地道:「⋯⋯亡心?」

亡心僵立在原地,面容驚懼與惶恐交錯。

好一會兒,他顫著聲道:「方才那東西向你飛來,我下意識投出暗器打散了它,卻不慎傷及令尊,我⋯⋯」

「你可知,我兄長是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語音剛落,顧晚的聲音自遠方傳來:「爹,我回來了!聽說顧盼今天也會回,他人⋯⋯」顧盼聽見兄長的聲音一頓,隨即明白不妙。

「亡心⋯⋯」顧盼的聲音頓時帶上了哭腔,心跳如擂,清晰可聞。 

亡心垂著眸,像是下定了決心般,拾起地上的碎片,緊握在手裡,硬是掐出了幾滴熱血來。顧盼怔忪地望著他,尚未反應他要做什麼,就見他慢慢抬手,將刃器抵往自己頸間,沉緩道:「我願自裁謝罪。」

「不可以!」顧盼倉皇地握起他的手,見到他掌心布滿大大小小的口子,彷彿同劃在心上一樣疼。他抽出他手裡碎片,滿臉悽楚清晰可見。

這可是他唯一的牽掛,唯一的救贖啊。

亡心閉了閉眼,一字一字咬碎道:「錯不自知,罪加一等。」

「不可以⋯⋯」顧盼緊緊握著他的手,兩行清淚緩緩流下,「我會想辦法的,相信我,好麼⋯⋯」

亡心垂首,不置一詞。

「等我一下,我很快回來。」他衝回自己的房間,翻箱倒櫃,找出了一白一褐的瓷罐,收進懷裡,連忙奔回原地。

「把這個吞了吧。」顧盼將白色的瓶子遞給他,「若你信我,就什麼都別問。」

亡心接過,將裡面的藥粉悉數嚥下,不帶半分躑躅。他體內逐漸變得燥熱異常,頭暈目眩,頃刻間便昏了過去。

顧盼靜佇於他身側,頓見顧晚朝他倆疾行而來,連忙背起他,逃之夭夭。未料顧晚一眼便瞧出了端倪,況且顧盼身上還背著一個亡心,顧晚輕功一施,不出片刻便被追上了。

「顧盼!你跑什麼!」顧晚放聲怒吼:「父親怎麼了?為何會變成這樣?」

顧盼抿嘴不語,心底的矛盾與疼痛像要貫穿他似的,顧晚見狀,不需言語,也明白父親是怎麼死的了。

「是你身上這人殺的吧!」顧晚冷笑一聲,「顧盼啊顧盼,你為何如此偏袒他?」

顧盼死不吭聲。

「只不過是別人家的一個男人,與你非親非故,你就這麼稀罕他?還是說,你倆早就做出了什麼對不起天地良心的事了?」

顧盼被兄長的語氣徹底激怒,大吼道:「是又怎麼樣?我就是看上他了怎麼樣?他在沒人搭理我的時候搭理我,沒人關心我的時候關心我,對我來說,他遠遠比你們這些最親卻最冷漠的人好上幾千倍幾萬倍!」

顧晚先是一愣,隨後怒道:「真不知道你腦子裡都裝了什麼,他可是男人啊!而且⋯,」顧晚眼中爆發出的寒意瘮人,「他殺了我們的爹!」

顧盼瞥了眼背上的少年,心底又升起一陣痛楚。

亡心明明是個那麼好的人,明明⋯⋯他只是為了護自己周全……

不是的⋯⋯這樣的罪責,不應該是由他來承擔……

顧盼咬了咬牙,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兄長,「你見著了嗎?明明是我失手殺的!」

顧晚冷哼一聲,「顧盼,咱倆朝夕相處多少年了?你是這種不認錯的個性?你是那種把最敬愛的人傷了,會畏首畏尾、不承認,到最後走投無路了才肯說實話的性情?」他一頓,晃了晃手裡的東西,「況且,要真是你動的手,你有必要給他這個?」

顧晚手中的,是一個還沾著些許粉末的藥罐。

烈日當頭曝曬,白瓷瓶身析出的光,輝映在了顧盼眼底,他瞇起眸子,一瞬間,竟覺得那亮得有些刺眼。

以及沒來由的眼眶發痠。

顧盼一見顧晚不會輕易上當,信手燃了一根樹枝,又拿出小褐瓶往樹枝上一倒,一瞬間,一道火牆擋在了兩兄弟之間。

「對不起了,哥。」

說罷,顧盼背著亡心狂奔了起來,頭也不回,留下顧晚一臉的震驚與憤怒。

最後,顧盼只聽見了一句殘忍而瘋癲的話,遙遙自他身後傳來——

「亡心是吧?等著,有朝一日,我定會把你碎屍萬段!」

他寒毛直豎,腳下的步伐卻是越趨急促。

他將亡心送回他家去,接著一人獨自離開。

他要他忘掉他、忘掉這一切、忘掉自己所背負的罪愆。

寧教天下人負我,休教我負少年郎。

這一切,都由我一人來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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