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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雲散

    從老馮手中拿到事故資料後的這些天裡,入睡成了對我每晚的折磨。

    有人常說,在夢裡你會忘記一切在外界遵守的規則,順著夢境的邏輯走下去,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在看見那個少年後,我不僅無法忘記我在現實對他的可能認知,還會在夢裡看著他哭。

    他從來不會問我為什麼望著他哭,總會默默的抱住我,輕撫著我的背,用著我最不願聽見的哽噎、又或是輕柔到不可聞的聲音,呢喃著:

    「允…哭過就沒事了。」 

    「很難受吧……我很心疼你這個樣子……」   

    「別擔心,我在這,我會一直在這……直到你不需要我陪伴你。」

    從來沒有一句「別再哭了」,每每我都會哭的連握緊拳頭的力氣都盡數失去,只能任他抱著,支撐著我沒有倒下的身軀。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對著他哭,明明在現實中在知道這個資訊時,連哭泣的欲望都沒有。

    在去傅家的那天晚上,我提早離開去找了老馮要了他準備好的事故資料,在接過事故資料後,我並沒有多餘的心思聽老馮嘮叨他多麼得來不易,整個心神全部放在即將揭開的真相一角,如果當下再敏銳些,就能發現我的狀態並不正常,手還止不住的輕顫。

    等到我到家打開了文件資料袋,讀完上頭所有的文字後,我難以詮釋此時心中的感受,我能感受到心情逐漸翻騰起難以言喻的紊亂,只是被人為克制在平靜的心水之下。

    正如同我的猜測,這間凶宅的亡者確實是姓顏,也確實和我同一高中,與房東的關係是叔姪,在高中時期因為自殺而離世,離世的地方就是在二樓的有上鎖的房間內,老馮處理給我的是只有文字的闡述,我無從知悉那位顏同學的長相與特徵,但是我大概已經心裡有數,極有可能對方就是我夢中每晚出現的少年。

    老馮在交給我之前和我說過,房東就是那位顏同學的叔叔,可能是出自於想保護姪子死後的尊嚴,他所提供的事故資料也寫的不多,讓我當作參考就好,整個事故資料亡者的名字只有一次被完整的被提到,卻深深的記入了我的腦海中——

    顏亞。

    顏亞……就是我夢中那個在無數個夜裡陪伴著我、直到迎接晨曦才退場離開的少年?

    就是他一個人孤單的被遺棄在這個四方型的監牢,永遠留在這裡嗎?

    我好想問你,到底為什麼想要離開?

    明明世界上還有那麼在乎你的人呀,你究竟經歷過什麼樣的絕望到你再也無法承受的離開了?

    但是在往後每夜的夢中,只要見到他,那些話彷彿是根針,吐不出來也吞不進去,只能在那,但是卻一直淌出血,我彷彿都能嗅出喉間那陣陣的血腥。

    一次都問不出口的我,已經連問他是不是顏亞的勇氣都沒有。  

    那些無法壓抑的哀傷與憤恨刺痛了眼眶,流下只要一開始就無法抑止的淚水,每晚的我,除了對著他沒用的哭之外,我無能為力。

    我不懂為什麼心裡那麼疼痛,就像第一次對著他哭的時候一樣,我說不清也道不明,但是儘管悲痛,我的心中一直有一種猜測——

    我和顏亞應該不是像傅一祺他所想的關係那麼單純,出自對自己的了解,我不會隱瞞一件沒有必要隱瞞的事,除非那件事會傷害到不想傷害的人。

    光憑這個想法,我心裡有些底了,我在這段時間不停翻箱倒櫃想找到我那一屆的畢業紀念冊,但是卻在找了兩天後都找不著,才想到一個可能是我把它給在要搬來市區的時候丟回收了,心中頓時感到懊惱。

    最後左思右想才想出一個辦法,就是直接回高中母校看看,如果我和顏亞真的是像我所想的認識那麼深,應該會對一些事、一些景象是特別熟悉的,儘管不知道為什麼會忘記和顏亞的所有連結,但是目前我能想出比較可行的辦法只剩下這個了。

    在回校的前一天晚上,在夢中,我沒有再哭了,顏亞對我異常冷靜的態度感到幾分詫異、欲言又止的似乎想問我的狀態,我對他的模樣露出了微笑,輕輕握住了他略為冰冷的手,像是立下誓言般的開了口:

    「你能等我找到所有事再一次和你說嗎?」

    顏亞的表情愣了一下後,不自覺間流露出了有些複雜的神情,張了張口像是還想說些什麼,但是一會後便淡淡地朝我微笑:「好,我等你。」

    那樣恬然的笑意我似乎在不知道多久以前曾經見到過,但是我並不憂慮我一點也回想不起來,因為我已經感覺到我離那一切只有一步之遙了。

    「那今天就什麼也別想了吧,那麼多天,你應該很累了,一起休息吧。」顏亞還是一如既往地讓我心裡泛暖,只是比起最初,我多了幾分淡淡的惆悵。

    在顏亞的陪伴下,我在夢中第一次那麼安穩的睡去。

    再次睜開眼,已經到了預計回母校的隔日假日,我難得感到精神充足,梳理好自己後我便動身回校一趟,從這裡回校只需要步行快十分鐘就可以到了,接近到校區,看著這曾經熟悉的一花一木,在記憶中鮮活熟悉但實際卻有些違和陌生,這些情緒的交錯讓我有幾分恍惚。

    通過還認得出我是校友的警衛後,我進到了母校中,憑著記憶裡班導辦公室的位置,我很快就到達目的地,敲門請示後推開,結果看見的是一個個我完全沒見過的臉孔,細問才知道我的班導換到別棟樓去了,在聽見他沒有退休的消息,我才鬆了口氣。

    依著那間辦公室老師的指路,我終於到了那棟前班導所在的新大樓,走上二樓敲響門後,聽見說請進的聲音後,推門我終於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班導看到我愣了一下,好一會才笑了開來:

    「陸允——是吧,我一下還沒認出來,你笑一下我就想起來了,進來啊。」

    見到還是同一個調調,只是模樣明顯蒼老了些的班導,眼看他沒有要嚴肅以待我,我也放心開玩笑的說道:「班導好啊,為什麼是看我笑起來才想的起我呀?」

   班導聽著我輕鬆的語調,也笑著回應道,「你笑起來和高中沒什麼兩樣啊,現在倒是成熟多了,沒笑起來還真認不得,怎麼樣,在畢業後現在在做什麼呀?」

   「您猜猜看呀。」我笑道,在班導的授意下坐在他的辦公桌旁的椅子上,接過班導遞來的茶後喝了一口,嗯,是碧蘿春。

   班導煞有其事的想了想便回道:「該不會是在當數學老師吧?」

   這個回答我聽的一口茶都快噴出來,完全沒想到被反將一軍,苦笑道:「行吧,您就別開我玩笑了,我高中的時候還是您這的課後輔導常客,當數學老師?禍害莘莘學子呀。」

   「這不是想你上大學會有些進步嘛,好啦,別客套了,怎麼沒事今天回來看看壓迫了你三年的數學老師啦?」班導好以閑暇的端起茶,又是那副我最熟悉的模式,只是經過多年不見多了幾分老奸巨滑的精氣神。

   都提到這份上了,我聳聳肩:「還不是因為想您了嘛。」

   班導不可置信的皺起眉,我笑了。

   「想您是一部分原因,但是另一部分原因,是想回來問您,我高中是和誰最好來著?」

   「這種事你還特地回來問我,這件事你問你自己不就好了?」班導聽到我的問句後,言詞中流露出的全是不解。

    「我對高中的事情記憶一直挺模糊的,就是像一塊空在那,除了傅一祺之外的人沒什麼印象,最近班裡要組同學會也邀請了我,我才想說來惡補一下。」我隨口扯了個謊,打算將計就計套套班導的話,卻不料班導的神情從不解、像是想起什麼事後,表情變得感慨。

    「你不記得也是人之常情,不過我確實也只記得你和傅一祺比較好…啊,對了,還有個人,不過是別班的,這你需要知道嗎?」

    班導說的「不記得也是人之常情」一時讓我有些反應不及,但是聽到多一個可能性,我下意識就應了下來:「我想知道!」

    「還記得你高中這三年數學沒怎麼好過的吧?那時候還讓我別班的一個數學小老師教你,一班的——」

    聽到班導說到這裡,我很自然出自直覺的喊出了那個一直縈繞在心頭的名字:「顏亞。」

    班導在聽到顏亞的名字後,忍不住笑顏逐開,但是那抹笑我讀出了和我似曾相識的惆悵:「看吧,不是還記得嘛,我有印象顏亞和你的關係似乎挺不錯的,偶爾也會看見你們同進同出的,但他還年紀輕輕的在你們畢業那年就——唉,真的太可惜了,要是他沒走,你們現在一定還可以繼續當朋友的。」

    「這麼說,顏亞他……」儘管已經可以猜出班導接下來說出的話,但是我還是繼續問下去,希望能夠得到更多的細節。

   「唉…他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那時候這件事發生後整個年級都鬧的沸沸揚揚的,你應該也有印象,但顏亞明明是自殺,卻多出一堆陰謀論的說法,這很難讓人不在意。

   顏亞品學兼優,對同學也很和善,雖然為人師表要客觀看待事情,但聽那時候的一個又一個的陰謀論,我終於想到一個可能性,但……」

  「覺得太不可能?」我把班導猶豫未作結的部分,接上了一個比較可能的情況,班導搖搖頭,讓我和他一塊出了辦公室,一塊到附近的中庭才娓娓道來:

   「你猜錯了,事實上我的猜測很可能才是那時候發生的情況,只是這種事實在不方便在辦公室裡說,畢竟我還是這個學校的老師。」

    聽著班導所說的這番話,我的心頭泛起了一絲涼意,似乎也嗅出了令我感到熟悉的骯髒,好像隱約的意識到我其實還記得一些事,但班導並沒有顧慮我正在思考的樣子,逕自說了下去:

    「我覺得顏亞當年應該是因為被霸凌想不開的,這想法是從我在一班教書的印象裡回想起來的,有些從高一沒發生過,到顏亞離世前卻是常態的事:

我聽到過有一班的同學在傳關於顏亞的不好謠言、數學作業沒有一次收齊過、叫到顏亞起來收作業發考卷或是回答問題時,一班的氣氛都會有所變化…

    在顏亞走後,我有次和學校的輔導老師聊天,她和我說過,顏亞在事前有來找過她心理輔導,她的判斷是課業上導致心理壓力大了點,但不至於會出什麼狀況,也說這在高中是很常見的事。

    顏亞的班導在事後就對顏亞自殺的事避諱不談,在事前上高三後沒多久,他的班導就對顏亞這個班長不聞不問,和高一高二的態度差了很多。

但你也知道,顏亞高一到高三的成績都在水準之上,一個能為自己打出口碑的學生,哪個老師不是把學生當寶捧在掌心都怕碎了,這種反常也只能說…他們班導也是知道點事的。

唉…一想到這事,我心頭也不舒坦,誰不怕出事的,但是誰都怕責任落到頭上......這社會就是這樣,能蓋過去的就別掀開,陸允,你出社會也不短時間了,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吧?」

這些一句一句話,在我的腦中轉化成一把又一把解開內心一直困著我的牢籠的鑰匙,每解開一道,失而復得的記憶碎片一片片為自伊始就存在的記憶上色,我漸漸地想起在這間學校我和顏亞的所有時光,而在末尾的碎片卻嘎然而止,但是也夠了。

已經夠我為事隔多年的血案再次重新拾起那些在班導初次提到這件事時感到的熟悉感受,那是對正義藐視的憤怒、對那個人就這麼離開的悲痛、對年輕生命逝去的扼腕,更多的對鐵錚錚的死亡感到無能為力的愧對。

「……班導,我懂你的意思,但是我不想成為像你們這種對間接犯罪視而不見的人!」話出口時,我就意識到話是過了,但是胸腔不斷竄起的怒火絲毫無法壓抑住。

我無法接受這些聽見顏亞無聲或有聲求救的人、能夠把這種害死一個人卻把自己當成最大受害者的態度,他們無法理解不被人認同、被別人忽略的感受是什麼,但我可以,因為我的前半生他媽就是在過這種生活!

我不能理解為什麼他們一個個都不願意聽顏亞說了什麼,他真的做錯什麼了嗎?明明他們每個人都有過機會可以拉起他,卻因為自己的自私還想著繼續混口飯吃的為人師表,放棄一條無辜的生命,難道不覺得自己揹了條的血債嗎?

想到這,我愈來愈無法維持住表面的平靜,努力的遏制住想衝上前狠狠爆揍那些曾經對顏亞見死不救的人,當然也包括眼前的班導。

霸凌從來都不是一個人能夠完成的事,要有先衝動的第一位加害者、助長惡習的更多加害者、不敢出聲的旁觀者,最後就是能夠蘊養這種風氣的環境。

當身在其中一個人決定沉默,那他也永遠與清白脫節。

我深吸一口氣,最後和班導說道:「…我沒辦法原諒您當初是這樣對待我的朋友的,他的死,他的班導、那些霸凌他的人,包括您都是兇手,您還是當沒我這個學生過吧,我先走了。」

我沒有再多什麼便逕自離開了中庭,在轉身間我似乎看見班導有些欲言又止,最終嘆了一口氣的神情,我不想再多想,便開始漫不經心的在這個曾經就讀過的學校內逛著,腦子隨著記憶的復甦與回憶中的場景,不斷疊合的異樣感又令我感到陌生。

我慢慢地回想起高中和顏亞相處的片段,又加上剛才班導所說的話已經幫我回想起很多事了,但是在我的心底卻能明確的感覺到,關於我想找回的真相我還缺了最為關鍵的臨門一腳。

我和顏亞只是朋友嗎?每每想到這個問題,胸腔從未止息的泛起比好友更深的心痛,似乎在昭示這更深沉的事實,但我已經不知道我該再做些什麼去挖掘出我想找到的解答。

帶著渾渾噩噩的思緒出了學校後,也許是出自身體的記憶與本能,我的心中不自覺湧上了一種我以前常常在高中放學後泛起的茫然,我現在該去哪裡?該回家嗎?哪裡又是我的家?

當腦中浮現這些想法時,我卻一點兒也感覺不到沮喪,彷彿是有著那麼件事能夠沖淡當時我心中所冒出的種種喪氣,我不打算去思考,就這麼隨著身體的記憶走著一條我最常走的路徑。

經過幾彎幾拐,我終於憑著身體記憶走到這幾個月我熟悉不已的現住所前,用鑰匙熟練的開了門,在接下來的舉動中,我的身體像是已經不受我的控制,我用著自己覺得違和不已的聲音,朝二樓喊道:

「顏亞,我進來啦!」

一說完話後我的身體記憶像是膠捲已經播映到末一般,瞬間讓身體的主導權回歸到我的身上,這句話不斷在我的腦中盤旋,就在剎那間,我靈機一動的想到一個想到關聯的可能。

我從小就養成了有什麼重要日程或是日子就會找東西記錄下來的習慣,如果對我來說是想隱瞞重要事件的話,就不可能記在誰都可以看見的桌曆上,而是我記在我從國中沿用至高中都非常寶貝的第二代智慧手機裡。

如果我能找到那台手機,也許裡面會留存著一些蛛絲馬跡,抱著這樣的心態,我去了屯放無用舊物的儲藏室裡翻找了好一陣子,才在箱子的中游找到還完好的手機,在找到手機也翻出充電器替它充電後,我才順利的開了機。

手機的密碼我用了我一慣最為常用的密碼後,解鎖後我進入了日曆和記事本後,日曆好不容易連上網更正為是今天的日期,而我卻發現在明天上的預計日程上還留著之前所留下的每年預計日程——

而上面寫著的是令我心痛難以自抑的內容:和顏亞的交往紀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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