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面，是尖峰時段的合作社，這次我是跟著柯宇潔一起來的。要不是他們鬧出那麼大的動靜，溜進廚房聞香的我也不會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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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這是我先拿的。」薛然將一包滷味舉過頭頂，顯然並不打算讓給柯宇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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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的東西，我在你拿之前就看到了。」柯宇潔拉高音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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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然聳聳肩，對她的話充耳不聞。我打從心底佩服這位轉學生，在蔚海高中別說一般學生，連老師都拿柯宇潔沒辦法，只要不是太過分的要求，基本上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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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班的？我不記得之前見過你。」柯宇潔說著就要去搶他手裡的食物。薛然也不是省油的燈，巧妙地將滷味換到左手，讓她撲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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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必要告訴妳，八班的柯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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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柯宇潔由憤怒轉為困惑，「你知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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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我已經回到柯宇潔身邊。聽到薛然的話，我差點原地昏過去，看樣子他徹底把我和柯宇潔搞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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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然點頭，視線落在柯宇潔身上。不管我怎麼扮鬼臉，他始終沒移開視線，彷彿我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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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和柯宇潔在一起的時候，他好像看不見我。我發出長長的嘆息，這世界對影子的不公又添了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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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然朝柯宇潔走近一步，白皙的臉蛋在合作社的光線下似乎比稍早更加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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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滷味讓給妳可以，不過妳得答應和我一起吃飯。」薛然把滷味伸到柯宇潔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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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什麼？」柯宇潔昂著頭，儘管薛然比她高上十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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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妳和我合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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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直接。」柯宇潔勾嘴一笑，趁對方不注意，一把搶過那包滷味。「不過，這次容我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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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然雙手插在黑色制服褲的口袋裡，表情沒有任何不悅。在柯宇潔離開合作社後，他追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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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一起讀書吧，我聽說後天要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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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柯宇潔走在樓梯上，聽到動靜，我們倆同時回頭。薛然額前出了一點汗，皮膚的白略顯紅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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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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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宇潔的回答出乎意料，薛然也略顯驚訝地挑眉。正當我還在震驚之際，一隻白貓躍上樓梯間的矮牆，不知道是哪裡蹦出來的。牠的眼睛比藍寶石還要清澈，純白的被毛不像是長年流落街頭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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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柯宇潔大叫，「快把牠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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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我更加疑惑，能徒手打蟑螂的人居然怕一隻看起來毫無威脅性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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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們也在路上遇過貓，那時的她只是裝作視而不見，反應沒有這般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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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間，白貓將臉轉向柯宇潔和薛然的方向，瞳孔放到最大，彷彿看見了令牠恐懼的東西。在柯宇潔準備第二次尖叫前，牠一溜煙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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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放在心上，反而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柯宇潔看上去心有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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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點自習室見。」薛然拋下這句話，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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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他離去的背影，我發現了一處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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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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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宇潔三年來從沒留下晚自習，因此，這是我第一次進到圖書館的自習區。負責核對證件的男老師戴著粗框眼鏡，髮際線嚴重後退，他毫不掩飾看到柯宇潔在隊伍裡的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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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宇潔，是什麼風把妳吹來的？」矮墩墩的男老師不客氣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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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柯宇潔的個性，她才不會理會中年老頭的調侃，事實上她也沒有回應。柯宇潔抽回學生證，順手將手機丟入保管箱後朝著揮手的薛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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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老師自討沒趣，摸摸鼻子接過下一位同學的學生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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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然替柯宇潔留了他旁邊的座位，她沒有坐下，而是挑了另一條走道，背對薛然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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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聲笑了笑，翻開桌面的數學參考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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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習室裡沒有人說話，紙頁「唰拉」翻動，銳利筆尖頻頻劃過紙面。除了柯宇潔，其他人都專注在自己的書本上，像是要把紙上的文字烙進記憶裡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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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宇潔在這裡顯得格格不入，她的睡意全寫在臉上，沒有掩飾，和那位男老師的性格頗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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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滿是塗鴉的題本，我實在想不通她為什麼答應薛然的邀請。柯宇潔和張彤認識兩年多，她不可能因為張彤早上幾句話就奮發圖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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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有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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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向薛然。他是有點與眾不同，甚至還能看得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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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上午的對話，心跳略微加速。直到現在，我仍覺得不真實，十七年來，頭一次有人和我說話，這簡直比做夢還虛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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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責監督的老師一位坐在圖書館門口，另一位在座位區後方。三十出頭的女老師從倒數第三排小跑步到前方，她遞給薛然一支手機，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薛然點了點頭大步走出圖書館，臉上毫無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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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睹這一幕的柯宇潔不服氣地找到後排的女老師，要她也將手機還給自己。女老師面露難色，還是門口的男老師把柯宇潔「請」回座位，事件才算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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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的燈開學兩天就故障了，門口黑漆漆的。確認沒有人注意柯宇潔後，我悄聲無息地摸出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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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確實沒有開燈，幸好操場的照明設備夠強，不至於連路都看不見。夜晚的黑暗照理說應該是恐怖的，對最初身為影子的我也是如此。只是時間一長，我也變得不害怕了，不是真的不怕，而是體會到了更深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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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恐懼來自陽光。七十八億人口站在同樣的陽光底下，我卻無法被任何人所見。彷彿自出生前，我便被惡魔穿上一件無法脫去的隱身斗篷，對應到寫著「孤獨」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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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了整個二樓一圈半，我終於在一年一班的教室前找到薛然。他背倚在窗台上，朦朧的月色使他的臉蒼白得近乎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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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過這裡，剛才連個影子都見不著。薛然凝望著遠方，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沒什麼特別之處。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動得都痠了，他的眼睛依然眨都沒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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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困惑得摸不著頭緒時，他幽幽地說：「妳害怕死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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