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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之一 暗香凝(1)

南方島嶼的四季並不分明,微冷的二月天,仍舊芳草綿延,滿山遍野的綠樹紅花,阡陌水田新苗嫩翠,同雨霧暈成一片氤氳春色。

然而牆外春色如何,盡與徐家古厝的芳菲院無關。

小橋流水花影重,久遠的時間裡,確曾有過這樣的風光;往後三百多年,此處從來僅有荒煙黃土,枯黑枝條蔓生,襯著斑駁褪白的磚牆,恍若冥府地界,沉肅冷清。

當真一絲生機也無。

每當這個時節,蔓蔓總喜歡提著酒,帶兩樣點心,坐到屋脊上遙望遠方海市蜃樓般的城鎮,又是一年花開,戰亂結束後,人間生活變化極大,高樓平地起,四處燈火輝煌,雖是吵鬧了些,倒也令她不若頭幾年那般難熬。

喝了口徐家小輩孝敬的梅酒,伴著清潤雨絲,她閉上眼,大約是活得太久,思緒總是遲鈍而反覆。

有時候她想,那個人的面容其實幾乎記不清了,所有過往糊成漫天飛舞的猩紅花瓣,回憶起來依舊驚心動魄,椎心蝕骨地疼──但她已經記不清了,他的笑,他溫暖的嗓音,促狹的性子,好似一日淡過一日。

她不過就是憑藉那句單薄的承諾,彷彿要和他置氣似地,偶爾在徐家小輩們身上尋找他的影子,然後,執拗地繼續等下去。

清醒的時候覺得傻得無藥可救,渾沌的時候,竟也開始嘲笑自己。

老舊的木門吱呀響起,她並未立即轉頭,而是嘆了口氣。

「小阿衍嗎?跑來我這兒,是又和你父親吵架了?」

來人許久沒有開口,她奇怪地側眸看去,只瞧見一截竹月色衣袍飄飛,男人頎長的身影立在雨幕裡,從容而安然,她渾身一震,酒瓶驀地從手上鬆脫,骨碌碌地滾過屋瓦,最後哐啷一聲,落下屋簷,碎了一地。

她自屋頂躍下,倏地逼近那人。

「……阿恆?」尾音微微發顫。

同樣的竹月色青衣長袍,眉目疏朗,如同許久以前,朝她粲然一笑,青陽融雪,陌上花開蝴蝶飛。

然而定睛一看,眼前的男人只是安靜地與她對望,露出微微困惑的神色,一身溫潤如月,帶著地底幽寒的氣息。

這些年,蔓蔓見過無數相像的人,錯認過無數次,愣了愣,很快收拾好心緒,男人腰間那塊玄色令牌,以及手上提的引魂紗燈,很容易便分辨出他的身分。

「……冥府來的鬼差啊,」她彎起唇,有些蕭索地笑了,「終究是有這一日。」

紗燈亮起青色光暈,將男人的面容映出幾分森然。

他淡聲道:「姑娘請吧。」

蔓蔓閉了閉眼,正要傾身,濕涼的空氣陡然起了變化,混入一絲腐朽的味道,她蹙起眉頭,向後退了半步,避開越發迫人的火光。

「雖說你職責如此,能否打個商量,」她說道:「你那盞燈,先用在別的地方,可好?」

「姑娘為天地化生的精魅,若未傷人性命,本不該出現在生死簿上。」

引魂燈未滅,鬼差輕柔的嗓音似是勸解;蔓蔓揉了揉額角。

「我並非想傷人性命,」她頗為無奈,「徐道思的死,是她和她家弟弟修習禁術惹的禍,他們為了避人耳目,跑到這座院子來作法,我不過是出手打翻祭壇罷了,可惜那孩子有心臟病,不經嚇。」

大約聽起來太像辯解,男人神色未變,依舊無動於衷。

腐敗氣息漸濃,蔓蔓嘆了口氣。

「你若不信,可以問問她弟弟。」

男人微愣,「什麼?」

「徐道慎,」她嗓音逼緊,「──他來了。」

黃土沙塵隨術法揚起的狂風滾滾翻騰,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蔓蔓抬袖擋了擋,粗礪的嚎叫聲劃破空寂的院落,似哭似笑,似悲似喜,聽起來毛骨悚然。

男人不疾不徐的模樣總算起了一絲波瀾,他訝然道:「這裡竟有兇厲?」

「有,新鮮得很,冥府自然還不曉得,」蔓蔓冷笑,「好了,小朋友先一邊兒玩去!」

她將他用力一推,正好避開迎面襲來的利爪,泛黑的指爪帶著可怕的腥氣,煙塵中現出青年猙獰發青的面孔,尖嘯著撲向她。

「徐氏後人又出這種敗類,我順手替你家祖先收拾了!」

佈滿銳刺的枯黑枝條從長袖中竄出,有如靈蛇盤旋,瞬時纏上了兇厲的身軀,那厲鬼的靈力卻比她預想的要強,周身黑氣猛然爆發,一下子將枝條震成數段,他詭笑著,從懷中拿出一只鮮紅的玻璃瓶用力摔碎,血腥味頓時四溢。

潑灑出的鮮血彷彿有自己的意志,在地上匯聚又分散,圍繞著蔓蔓蜿蜒成繁複的圖陣。

方圓之地陡然升起漫天的血霧。

「朱砂陣?」蔓蔓變了臉色,「徐道慎,你怎麼敢──」

她的嗓音驀地拔高,似是要化作厲鬼般恨聲,整座院子與她的憤怒起了共鳴,無數枯枝藤條抽長蔓延,惡狠狠地刺向那團黑色的影子……卻在貫穿他之前,紛紛落了地。

力量耗盡,她殘破的靈魂終是承受不住。

朱砂陣過於陰損,取人內丹,毀人魂魄,當年她便是著了道,才失去靈元,差點魂飛魄散。

沒承想,三百年後,竟又遭遇一回。

而這次,沒有人悲慟地大喊她的名字,沒有人不顧性命闖進陣裡陪她,也再沒有人,竭盡所有,為她承受陣法的傷害……

她慘然一笑,抬起手,拚著最後的清明和僅剩的靈力,傳了道訊息給徐家當家。

失去意識之前,一道劍芒破開了幢幢鬼影,在這漫天艷紅血霧裡,開出一朵純白的花。

就彷彿是,她原本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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