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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彈幕

      沒有人知道那場疫情何時開始,也無人知曉疫情的源頭。知道的人已不復存在。剩餘的人則當作不存在。

      疫情結束後,瀰漫著另一種空氣──在每一個殘存的「無疫者」心中,揮之不去。

      「不要跑!停下來!」

      他當然沒有停下腳步。在寬廣的街道上發狂般地死命向前奔跑。

      「呼叫!呼叫!這裡是特涅蒂13區,ТН21107217,狀況『代爾塔』!」

      追趕在後面的少女喊著。戴著面罩與口罩的她當然不是對逃亡者叫喊,而是對夾在自己左耳上的通訊設備呼喚。

      逃亡者在路人詫異的眼神中轉進狹小的巷弄中,翻倒了路上的垃圾桶、紙箱,打亂了一場在路邊舉辦的老人牌局,推倒佇立在一旁紅色綠色、形狀各異的立式招牌,以及任何他認為能拖延追趕者的物品。

      但在後面追趕的三名少女似乎也受過相當的訓練,即使穿著窄裙仍矯健地跳過障礙物、閃過操著粗話大罵的老人家,躲過一隻受到驚嚇突然竄出的貓。

      他跑到擁塞的社區中,撥倒了掛在建築物之間的竹竿及垂掛在上面的衣物,然後鑽入就近的公寓大門。

      『這裡是公署總部。13區,請回報狀況。以上。』

      領頭的少女耳上的通訊終於得到回報。

      「『潛在患者』逃入公寓中,正在追捕,需要支援。以上。」

      『13區,請回報『潛在患者』編號。』

      少女知道,這是遠在數十公里之外的總部正在準備追蹤定位系統。

      「這裡是13區,『潛在患者』編號為15……」

      然而一陣混亂的爆裂聲打斷少女的回報。

      清脆的彈裂聲在少女耳邊炸開,讓她本能地蹲下尋找掩護。

      複合材質的頭罩其實只是壓克力面罩的附屬品,本身沒有防護能力──應該說這一身的醫療裝備:長袖的護士服、窄裙,檢疫用橡膠手套,多重濾網口罩與防飛沫面罩,對於目前少女身處的情況毫無作用。

      她在這種攻擊下無異於赤身裸體。

      『13區,請回報狀況。以上。』

      簡陋的壓克力面罩沒辦法抵擋隨之而來的催淚瓦斯,少女對同僚的通訊呼救也只剩下咳嗽的聲響。

      『13區,請回報狀況。』

      掩著口鼻的少女強忍著淚水與乾嘔,宛如數十年前的那些少男少女一般,然而時過境遷,誰能想到不同世代的他們已經處於不同的立場。

      「報告總部……咳,咳,狀況,咳,我們……遭到襲擊……」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少女所屬的「特涅蒂」──正式名稱「第三級急症救護隊」,除了定期給市民檢疫之外,在追捕不願接受檢疫的「潛在患者」之時,並沒有預設會遇到這麼嚴重的「抵抗」:催淚彈、彈弓,甚至不知從何飛來的木棒。

      這是少女前所未見的情況。她只能掩著頭藏身在大概是小吃招牌的後方。

      「狀況、咳、『阿爾法』、請求、咳、咳……」

      狀況阿爾法──我方遭到有致命之虞的襲擊。少女在記誦這些代碼時,從未想過這種情況有存在的可能性。她以為只是教科書上一條毫無意義的考題。

      不明的物體從她頭頂掠過。兩三道颯颯的風聲讓她更為緊張。

      其實她是知道的:最近這些「潛在患者」有增加的趨勢。

      她也聽說過在追捕的過程中會碰到猛烈的抵抗。然而這些都只是類似都市傳說一般,都是從「樓上」傳來的流言蜚語。在她所認識的同僚中沒有人有過這樣的經歷。

      ──因此,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可能命喪於此。特別是當一道看似弓箭的物體穿過壓克力板的招牌,卡在板上的銳利箭簇距離她的右耳只有兩三公分左右。

      她完全沒有餘裕在意其他兩名隊員的情況,只任憑不知從何而來的攻擊打擊在她的周遭,甚至身上。

      催淚彈造成的刺激,使得淚水與鼻涕已經浸透了她的口罩,喉嚨的灼熱感讓她幾乎無法發出聲音。

      「咳……請求……支……」

      「──這裡是ВН17103926,已抵達現場。」

      冷冽的男聲自少女左耳的通訊設備傳來。

      少女感受身旁出現一道諾大的陰影──專著雪白大衣的男子,左肩上繡著標是「ВН」的紅色袖章,彷彿是她的守護者一般站在遮蔽物的一邊,替她擋住了一小部份的催淚瓦斯。

      「這裡是ВН17103926,請求展開行動。」

      男子的聲音並非從耳邊,而是自頭上灑落。大概是已經切換成少女無權接受訊息的頻道。

      旋即便是槍枝擊發的聲響,無情地向煙幕的彼端咆哮。

      由於辦公大樓是在同一棟的「急症救護公署」,少女對於男子身上的制服早已是見怪不怪──白色的醫師袍、鮮紅的袖章,全罩式的橢圓形頭盔,左耳處有著突出的護板內藏通訊天線,值勤時特別戴上如戰鬥機飛行員般的過濾式呼吸器,以及號稱可以防彈的銀白上身背心,與據說可以抵擋任何摩擦傷害的黑色貼身聚合材質長褲。

      但是少女是第一次覺得,這身再熟悉不過的裝扮,在眼前這名男子的身上卻是如此耀眼。

      當然,男子對於這種事情是無暇關注的。

      「這裡是ВН17103926,三秒後發射『散風彈』。」說罷,男子微微低頭對少女說道:「保護頭部。」

      突然被搭話的少女甚至只能反射性地聽從男子的話語,屈起身體雙手緊抱著自己的頭。

      幾乎在同時,男子的槍管打出了一枚造型獨特的子彈。

      下一秒,隨著子彈在空中炸裂開來,一陣以爆炸中心吹起的狂風,席捲整個社區的中心,將催淚彈的煙霧及竹竿、衣物、垃圾全部往四周吹散。

      「清場成功。」男子迅速環視現場:「發現複數人影,疑似『潛在患者』與『帶原者』,進行追捕行動。以上。」

      說罷,男子便往公寓的方向奔去。少女專注著他的背影,甚至沒有注意到他的後面還有其他相同裝扮的隊員一齊跟了上去。

      儘管在學校受過可能有上千次的訓練,之前也面對過類似的景況,但男子心中很明白,這次的行動不同以往。

      「帶原者」──當他抵達現場看到瀰漫的催淚彈幕及四散的彈丸攻擊時,他便確信自己面對的對手是誰。沒有人知道何時開始的疫病,也沒有人知道源頭於何處,在遭遇過「不存在」的事件後,這個曾經繁華的城市只有三種人:

      「無疫者」

      「患者」

      「帶原者」

      每個月通過例行身心健康檢查,健康度在「合格」的即為「無疫者」;不合格或是拒絕進行檢查的,則是「患者」──不過,嚴格定義下拒絕檢查者,在被強制進行治療前只能說是「潛在患者」,但兩者區別不大;畢竟如果是「無疫者」,又何必拒絕進行檢查呢?

      當然,拒絕檢查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帶原者」。

      疫病期間留下的後遺症。

      那些始終無法根治或者拒絕治療的人,在攜帶疫病的情況下繼續在這座城市散播疫情。這些人是主動將疫病傳染給他人,是蓄意破壞疫病期間以疫病應變總局為首建立的健康、安全與穩定。

      而這也是急症救護公署成立的主要原因:將所有「帶原者」逮捕,並予以強制就醫。

      然而,帶原者也在庇護不少逃離健康檢查的患者之下,成為潛伏在這座城市最大的地下勢力,從穿戴口罩、攜帶棍棒的烏合之眾,轉變成具有像催淚彈及彈弓,甚至弩箭這類武裝的暴力集團。

      他在轉過一個牆角後迅速退回牆後。而就在剎那間無數的彈丸從他眼前劃過。男子旋即在轉過牆角後迅速開槍,射了數發橡膠彈。

      對,不同於「帶原者」可能擁有殺傷力的武器,他所屬的單位──第二級急症救護隊,通稱「伏特羅」,被分配的裝備最多就是橡膠彈。

      畢竟「疫病應變總局」與「急症救護公署」成立的目的並非「擊殺」,而是「診療、救護」,因此即使是面對「帶原者」,男子所擁有的權限只有盡可能地將對方「制伏」、「強制送醫」。

      男子挺著槍在狹小的住宅單位之間搜索。

      在這人口高度密集的城市,公寓內住宅的布局因為擁有人的任意切割、分租,而使得大多數公寓內部的走道宛如迷宮。

      在走過一個走廊口時,驀然地一顆彈丸擊中他的面罩,他反射性地立刻朝彈丸來源連開數槍,便聽到哀嚎與倒地聲。

      「這裡是ВН17103926,擊倒對方一員。」他舉起手比了一個手勢,示意後方的隊員跟上。陸續跟上的隊員將倒地的逃脫者壓制住,並準備為其套上手銬。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黑影在男子面前落了下來。

      他還來不及反應,自己的面罩就已經被擊出了裂痕,上半身的防彈背心也受到了程度不一的衝擊。男子想迅速反擊,無奈雙手仍持著醫護用步槍,只能憑藉著槍桿自衛。

      他勉強看清楚黑影的面貌──漆黑的防毒面具、漆黑的工人安全帽,漆黑的長袖T恤、漆黑的運動長褲、護肘、護膝與露指手套,以及每位帶原者的特徵:亮黃色的絲帶,或是綁在手臂上,或是綁在手腕上。然而不同的是,他眼前的對手,身後掛著明顯妨礙自身行動範圍的黑色披風:這顯然只能表明自己身分,沒有其他作用。

      ──「蝙蝠」。

      他們是如此稱呼擁有這個身分的人。

      男子感受到身後的隊員也同樣陷入混亂,顯然除了眼前的「蝙蝠」外,還有其他帶原者在這狹小的空間與他們進行肉搏。

      同樣是大而無用的醫師袍,在進戰中限制了男子的行動,不過換個方面來看,也在一定程度上掩蔽了自己的體態,減弱對方拳打腳踢的精準度。然而對手的黑披風同樣讓男子短時間難以判斷對方實際的身型:約略比男子矮上半個頭,而就之前的情報以及安全帽下扎起的長馬尾髮型,「蝙蝠」似乎是一名女性。

      觀察到對手的攻擊模式後,男子也開始用槍托予以回擊──這似乎超出對方的想像,使其立刻後退數步,與男子拉開距離。對方掀起左手的袖口,亮出了裝置在手臂上的微型十字弩。

      這讓男子立刻繃起神經舉起步槍,瞄準對方的心窩:帶原者似乎都沒有像樣的護具,尤其上半身指有單薄一件T恤,這種距離即使射出的是橡膠彈,恐怕也會使對方致命。

      伏特羅原則上不可以殺人──「原則上」,但在面臨生死關頭之時,所有的原則都是空話。

      兩者的僵持恍如持續了數十個小時。

      然而其實只是短短不過幾秒。

      一道爆裂聲及煙霧使得男子頓時轉移了注意力。

      「慘了!」在他心中暗想之時,再看向彼方,那個漆黑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連同剛才上銬的被捕人也一併無影無蹤。

      「這裡是ВН17103926,我方遭遇到『蝙蝠』,準備展開追捕,請求支援。」

      男子確認身旁的隊員,彼此點了點頭,已經準備好下一場戰鬥。

      『這裡是公署總部。請求駁回。立即撤退。以上。』

      然而聯絡通訊傳來意外的指令。

      男子下意識地壓住左耳的通訊設備;儘管這並不會對訊息的傳達有任何影響:

      「這裡是ВН17103926,重複一次,我方遭遇到『蝙蝠』,準備展開追捕,請求支援。」

      『這裡是公署總部。重複一次,請求駁回。立即撤退。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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