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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探的滑鐵盧記

4.

除了鬍子,余有年還認識了群演裏必不可少的胖子,還有長期營養不良但不知道怎麼長到一米九的竹竿。兩周前竹竿跟余有年說,有一部網劇在找一個演員演殺人犯的角色,「我跟胖子和鬍子都去試過了,不行。你要不要試試?」

余有年要了地址就去了,沒有準備履歷表,連一張照片都沒有,冒失得連導演助理都不想搭理他。可那個負責選人的製片方伸指一點,就定下了余有年,說:「就算做人跟演技都不行,起碼還有張臉可以刷一下熱度。」余有年全當對方在稱讚自己,還有錢賺,何樂而不為?

在拍攝日程出來後,他第一時間從手機的聯絡人裏,把發配到邊疆的全炁給撈起來。全炁聽余有年簡述了拍攝工作,以及希望替他新接的戲避免撞期的請求後,全炁安靜了好一會兒,問了他是哪一個劇組。余有年報了劇名《破曉》和製作公司。全炁又沉默了片刻才說:「新人沒有挑戲的道理,但能避免的就不要主動撞上去。」

余有年正巧在吃生煎包,一個不注意被包子裏滾燙的湯汁噴了一嘴,張著嘴巴不知道該罵髒話好還是呼氣好。

全炁的電話不長眼睛,只負責傳達那比說書的老夫子還沉悶的聲音:「現在網劇的確發展得不錯,但製作環境良莠不齊,不一定能鍛鍊到演技,攢到好的作品。」

余有年最終沒忍住翻了個白眼,連帶一句髒話脫口而出:「你這些屁話哪兒來的?你爸媽教的?」

全炁自上大學便從家裏搬出來。因為平時的拍攝工作不好打擾到同學的作息,所以沒有住校,是獨居的狀態。他看了一下小巧的客廳,說:「他們只教導我要拍好的作品。」

「你別瞧不起網劇,最近好幾部都火到日本韓國去了。」

全炁的聲音雖然帶有稚嫩感但依舊沉穩:「火不代表質量好。」

「嘖,不跟你扯了,反正你給我接戲把時間錯開。」

全炁沒回應他的要求,只道:「剛說的環境問題還有一點,就是拍完了不一定能拿到片酬。」

余有年呼吸一滯,「操!」

「劇組那邊我會幫你推掉的。」全炁說。

被余有年粗魯掛斷通話的手機,差點砸進反著油光的生煎包堆裏。

余有年曾經把賺到的百元大鈔貼在床頭,既有安神作用又起到激勵效果。就算所有人跟錢過不去,也不會是他余有年。網劇接了就沒有不去拍的道理。全炁前腳替他推掉工作,他後腳就聯繫製作方,說是跟朋友在溝通上出了錯誤,又把角色討了回來。

《破曉》是單元偵探劇,余有年是其中一個單元裏的一個預謀殺人犯,因為太恨人生過於順坦且勾走了他戀人的好朋友,而在一步步計劃下殺了對方。

進了劇組後余有年沒感覺出全炁嘴裏說的製作環境差異,該有的工作崗位一個不少,分工也清晰。比較不同的是拍攝環境有點不一樣,燈光師沒有那麼多,機位卻稍微比拍電影時多一兩個,方便一次過捕捉不同方位的畫面。

另一個比較直觀的感受是對白量,余有年有了人生中第一份紙本劇本。一開始他以為自己的角色挺重要的才有這麼多白,可看完劇本後發現可有可無的話佔據了大比例,加起來的力度還及不上一句「我想上大學」。

拍攝跟好朋友鬼混的情境余有年可以說是信手拈來,只是導演時不時提醒他情緒要更加外放,簡單來說就是表情和動作要戲劇誇張一點。這就讓余有年有點困惑了,拍《一城一夢》的時候導演提了他幾次眉眼嘴角要收著點。

「這是不同導演不同風格要求嗎?」余有年吃著飯盒嘀咕了一句。

那個過兩天就要被他「殺」了的「好朋友」湊過來,知道他拍過電影,便說:「電影的鏡頭都懟你臉上拍了,電影院屏幕也大,再誇張一點不就全成喜劇片了嘛。」

余有年接下來拍攝的時候留意了一下監控屏幕,還真的沒有之前《一城一夢》導演嘴裏喊過的「特寫鏡頭」。

「有趣。」余有年抱著手在一旁深思。

演過騙子,演過外賣員,現在演一個心胸不怎麼寬闊的殺人犯。余有年當然不會相信全炁在樹下的那一句「有潛質」,硬要分析,可能跟他當職業黑子有關。他甚麼皮都披過,對著明星「老公」「老婆」「兒子」「女兒」「爸爸」甚麼稱呼都喊過。當女友粉時能寫出一手矯揉造作的文字;當男友粉時字字句句都像為愛無懼下戰場的騎士;更別說他挑事時能摸清粉絲的心理,一筆一劃誅心誅神。當代黑子心理黑不黑暗沒有人質疑,沒有人格分裂倒是個奇蹟。

可惜余有年的前職業在這部劇裏只幫助到他心胸不寬闊那一部分,而泯滅人性殺人放火的心境,可能當過宰豬宰牛的屠夫也毫無用處。

拍攝地點離他家不遠,收工後回到家,他躺在床上琢磨角色殺人的心理。

街邊流浪漢痛恨趾高氣昂開車撞斷他腿的富人;樓下小吃店的老闆娘痛恨那個不會賺錢只會賭錢輸錢,把孩子學費也搭進去的丈夫;學校裏的學生痛恨把自己期凌得曾無數次站在高處想縱身一躍而下的施暴者……還有很多很多,余有年也有痛恨的人,但這就是要殺掉他們的理由了嗎?

劇本裏寫了詳細的作案過程,余有年閉起眼睛在腦子裏排練得如火如荼時,手機忽然叫了起來,把他嚇得在床上猛地一彈。屏幕上顯示著全炁的名字,余有年皺著眉頭盯了一會兒才接通。全炁的聲音還是那樣清脆但沉悶無趣,告訴余有年有一個角色很急,在外地,但導演是非常好的。

余有年把手裏的劇本往旁邊一扔:「那個時間點我在劇組裏,我問問能不能調時間。」

全炁愣了一下:「甚麼劇組?我沒給你接──是那個網劇?」

「是啊,我自己接的。」余有年故意把話說得又慢又響。

春雨綿綿細無聲,把路燈的光打散了,濛濛瀧瀧像一顆會發光的毛球。

「不能軋戲。」

全炁的沉穩時常伴隨著彬彬有禮的溫和,和以理服人的威嚴,但不包括這一次的對話。上一次是余有年掛了全炁的電話,這次反過來,余有年舉著手機半天沒回神。他撇撇嘴。

外地通勤費比酬勞還高呢。

在拍《破曉》的作案場次之前,導演給余有年和好朋友定了一個安全提示動作。余有年要用枕頭捂住好朋友的臉,被殺害的人要掙扎。由於會出現不知道是真掙扎還是演戲的情況,好朋友會有一個提示動作,表明自己處於危險狀態,余有年看見了得停止演戲,避免出現意外。余有年聽著聽著眼神就開始飄,掌心出汗,怎麼往褲腿上擦也擦不完。

走位敲定好,各個部門就位,戲便開拍了。余有年拿著個抱枕往好朋友的臉上招呼,導演拿著話筒喊他用點力按下去,他按了,但在聽見底下的人發出嗚咽聲後,他扔掉枕頭整個人彈開兩丈遠。

好朋友撿起枕頭朝他開玩笑道:「道具組不是說這枕頭是特製的嘛,我剛試過效果了,挺透氣的,你就放手來吧。」

余有年試著把枕頭按在自己臉上,的確還能呼吸。

第二次拍攝時他使勁兒了,原本進行得不錯,但看到好朋友在掙扎時把手指都抓到泛白了,他還沒鬆手或是彈開便聽見導演喊停。

「臉上不能有害怕的表情,你這時候已經殺紅眼了。」

導演講了一下戲,又把余有年趕去當「殺人犯」。這回余有年不僅手上使了狠勁,連表情也狠得微微發紅。他額頭滲出真實的汗水,臉上的肉因為用力而顫抖著。這一條直到余有年完成殺人動作,掀開枕頭確認好朋友死亡,導演才喊卡。

「動作力度是夠了,但臉上發狠時不能是空白一片只有狠勁兒。殺人的時候腦子還是全轉的。」

導演的要求明確卻空泛。如果余有年還有力氣思考,便會知道這話裏有可怕的地方。他又拍了很多條,好朋友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余有年演得差點連鼻子放哪兒都不知道。

拍攝的地方圍了一圈工作人員。角落裏有一雙青澀但銳利的眼睛,在盯著那個抱著枕頭有點挫敗的男人。

余有年殺人那條一直過不了,導演喊原地休息十分鐘。余有年剛抬頭想喘一口氣,無意間瞥見一張不該出現在這裏的臉。

今天是周末,習慣了早起幹活的全炁沒有因為凌晨結束工作,或是今天是假期而睡懶覺。他拿著經紀人按照他的要求透過關係問到的地址,自己一個人找來《破曉》的拍攝片場。在來的路上他戴了口罩跟帽子,到達後大方地脫掉。

余有年長腿一邁把全炁拽到空地,剛想問這人怎麼進來的,餘光看到有幾個工作人員正好奇往這邊張望,有的手裏還拿著紙跟筆,感覺下一秒就要上前來問全炁要簽名。行,這人這張臉就是通行證。余有年把人往更偏僻的地方帶。

全炁觀察了一路,小聲跟余有年說:「環境和團隊比我想像中要好。」

余有年抱胸,居高臨下地逼視眼前這個鼻頭冒著汗珠的人。

「但你的表現比我想像中差。」雪娃娃吐出口的是冰碴子。

之前在電話裏聽這人的訓斥讓余有年破口大罵,這回真人在面前冷著一張臉批評,余有年倒是如鯁在喉。剛剛演的戲份已經令他發了一陣又一陣的汗,現在這雪娃娃再次把他冰出一陣新汗。

余有年瞇起原本帶有天然和悅的眼睛,「您大老遠跑來就是為了罵我的?」

全炁沒有一絲懼意,用帽沿扇著風,略微沉了沉眼色:「你試試一邊『殺人』的時候一邊回想你『殺』他的原因,恨他甚麼?恨自己甚麼?」

全炁的瀏海長長了,被帽沿扇得飄啊飄。余有年定睛看了一會兒後把人留在角落,自己回到鏡頭前拍戲去了。

對角色的「恨」,余有年不認為難理解。好朋友的人生有多順遂,余有年的角色就有多坎坷。自己是年幼時在垃圾堆裏被發現的,好朋友是在一萬塊一晚床費的私家醫院裏出生的。兩人一起買彩票,節衣縮食的自己沒有中,家財萬貫的好朋友贏了一千。再到談戀愛,自己跟女朋友都談婚論嫁了,好朋友只出現過幾次便勾走了女朋友的心。可是這些都不是令自己最恨的,最可恨的是好朋友對自己的好。好朋友把在彩票上贏了的錢給了自己,也拒絕了女朋友的示好,連人品端正這種好事都全讓好朋友沾光了,而自己只留下扭曲醜陋的心態。

這難道不是最可恨的?恨到可以摧毀一切運氣的寵兒。

「卡!」導演拿著話筒大聲吼道:「這一條非常好!」

余有年鬆開手裏的枕頭,堪堪站穩腳。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一場戲有多勉強,再讓他拍一次不一定能回到這狀態。等穩住重心後余有年走到全炁面前,互不退讓地對視了一會兒。余有年沒有得到誇獎。

「你這狀態放在多好多壞的團隊裏都耽誤事情。」全炁不給余有年半點面子。

余有年看著這張還沒完全長開的臉,一不小心套入了角色的心理,不輕不重地對全炁說:「你只是投了個好胎。」

全炁離開的時候,看見片場附近一家飯館的名字寫著「末了」,剛來時匆匆瞥一眼還以為是「未了」。余有年這個人會不會也是在匆匆一眼中看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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