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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廢棄神殿-1

      又有兒童失蹤了。

      一名男孩已經三天未歸,班多鎮警隊依規定正式列為失蹤,在小鎮廣場佈告欄貼上一張笑容燦爛、面頰帶點雀斑的男孩畫像,和另外五名孩童的尋人啟事並排成列,像是某個流浪畫家的街頭展示肖像畫,然而這些全是近十天鎮上失蹤的孩子。

      男孩最後被目擊的地方是河口濕地,這區域人煙罕至,長滿高及成年人胸口的蘆葦,又屬於魔物七目鰻怪喜愛的生長環境。多數村人看到懸賞單寫著要去河口濕地,紛紛念道「願女神慈悲,願永生王庇護」,並轉頭散去。

      因為無論濕地多偏遠、魔物多可怕,人們顧慮的最後一個理由,也是最關鍵的理由是——河口濕地正緊鄰那座遭受神罰的大神殿。

      任何有理智的人都知道不該靠近那不祥之地。

      然而,此刻卻有位深褐色頭髮、髮長及肩的年輕女人站在濕地外圍的小徑上。

      名為梅莉緹絲的褐髮女人打量眼前隻手數盡的稀疏人群。警隊明明已經張貼出懸賞單,但前來協尋的賞金獵人比她預期的還少,甚至鎮警隊顯眼的灰藍鐵盔甲身影也不見蹤跡。

      雖然濕地離神殿很近,但也不至於只有這些人……她心想,淡灰色眼眸不禁瞥往濕地後方的偌大黑影。

      班多大神殿的六座高塔直挺挺地伸向天空,彷彿能攀及天廳。據說神罰日前,神官們會在神殿升起祝禱火燄,透過長煙將人們的願望送上神廳;但距神罰日將近兩百年後的今日,不再燃起火燄的髒污神殿像座體積壯觀的龐大灰燼,沈默、死寂,等待風化。

      「梅莉緹絲,妳來晚了。」一道聲音說著。

      梅莉緹絲尋聲望去,那是名紮著金髮馬尾的年輕女人。對方坐在木圍籬上,看上去年紀與梅莉緹絲相近,約略十八歲上下,極罕見的寶紫色眼眸含笑注視著梅莉緹絲。

      「……愛格莎?」梅莉緹絲有些遲疑,儘管好友中只有一人擁有這顏色的眼睛,但那名好友總留著男孩般的短髮。

      「喲!兩年不見,妳怎麼完全沒變啊!是魔法團終於研究出不老魔法了嗎?」

      「妳才該解釋一下,明明是去劍士團受訓,反而變得更漂亮,還留起長髮?」沒想到會在任務時與好友相認,梅莉緹絲頓覺放鬆許多,唇角也浮出笑意。「妳真的變了很多,剛才完全沒認出來。」

      「這個嘛,或許改變的沒妳想像中這麼多。比方說……」愛格莎跳下木樁,從懷裡掏出小布袋,在好友面前炫耀似的晃了晃,傳出清脆的錢幣撞擊聲。「解任務的反應還是比妳快上許多。」

      「找到男孩了?這麼快……」梅莉緹絲有些詫異,但這正好能解釋在場沒看見警隊,也沒有多少賞金獵人的原因。

      「當然囉!將來要成為王領衛隊的人,動作自然不能太慢!」

      「那他失蹤的原因呢?其他孩子們也找到了嗎?」

      「只找到最近失蹤的那個。但剛剛那男孩說拐走他們的人僱了輛馬車,準備離開班多。由於其他孩子已經餓得沒力氣,所以只有他趁亂逃出來。警隊一聽立刻派人馬去攔截,幾個賞金獵人也跟過去了。」

      「孩子們原先被關在哪?」

      「海岸附近的小屋,警隊其餘人手已經過去調查了。」

      「這樣啊……」

     

      所有問題都有了合理的答案,多起孩童失蹤的事件看來也即將落幕,但梅莉緹絲心中有股說不上的違和感。

      海岸到鎮中心與濕地的距離相差不多,道路也較好走,可是男孩從海岸小屋逃出後,卻是逃往人煙稀少、難以尋求幫助的濕地?

      這時一陣笑聲攔截了梅莉緹絲的思緒。笑聲來自小徑上另外四名男人,也是現場除去梅莉緹絲與愛格莎外,明知賞金任務結束仍留在濕地的人。男人們圍成小圈,時不時發出連串爽朗笑聲,似乎聊得正開心。

      梅莉緹絲下意識瞥向那群男人,從他們的裝備與舉止推斷,應該都是尋常的賞金獵人,應該只是領完賞金後留下來交流經驗而已。

      正當梅莉緹絲開始認為是自己多慮時,其中一人靴筒上的汙泥引起她的注意。

      那長靴腳踝以下的部份和其他人一樣,沾染黃褐色未乾泥土,然而再往上卻是乾涸的灰白泥痕,隱隱反射白光。靴身更上方的部份都很乾淨,因此能判斷泥痕是新沾上的痕跡,並非鞋子主人怠於清洗才留下的陳年汙漬。

      梅莉緹絲順著衣褲往上看,對方是名大約二十五、六歲的黑髮藍眼男人。由於現值冬末,男人罩著寬大及膝斗篷,梅莉緹絲無法從對方身上觀察到更多線索。

      「愛格莎。」梅莉緹絲漫不經心地開口:「是妳找到男孩的嗎?」

      「不是。但因為這次搜索地點在濕地這裡,懸賞獎金是給當時在場的所有人。怎麼?不甘心晚我一步嗎?」

      愛格莎似乎誤會她的問話動機,不過梅莉緹絲沒理會好友的調侃,繼續追問。

      「是那位黑頭髮,左耳戴著耳環的人嗎?」

      「對,是他和他旁邊那個褐髮的一起發現的。有什麼問題嗎?」

      「他的長靴,靠近小腿的地方。」她頓一頓,讓愛格莎有時間觀察。「那上面是灰泥。」

      愛格莎先後幾次變換視角,終於辨認出微妙色差後,吹了個無聲的口哨。

      「有意思……班多鎮唯一有灰泥的地方,可只有大神殿啊。」

      「愛格莎,妳回想一下找到男孩時的情況,有沒有什麼不太自然的地方?」

      「這麼說起來,當時我還蠻驚訝的。那男孩明明虛弱到幾乎站不穩,竟然能從海岸走過來……」一旦發現破綻,其他被忽略的細節也逐一浮現。「而且他講話挺快的,就像是怕忘記一樣,一股腦全丟出來,但時間先後關係都很完整……難道是假的?」

      梅莉緹絲短暫思考後,給予否定的答案。「如果要編造,應該會選更遠的地方。海岸離這裡很近,是真是假很快便能確認。」

      「那妳覺得是……」

      梅莉緹絲陷入思索。神殿另外三側都是隱藏暗礁與漩渦的危險海域,正常人不會選擇從海岸進到神殿區域後再到濕地。因此可以排除那男人是原本就想加入搜查、只是選擇從神殿那過來濕地。

      「他應該本來就在神殿區,發現搜查隊後才從神殿過來參與搜查。只是問題還有兩個。」梅莉緹絲豎起兩根手指。「第一,男孩真的從海岸走過來,而他只是運氣好所以率先找到男孩,還是他本來就知道男孩在哪,基於某些原因才主動帶男孩過來,再裝成意外找到。第二,他在神殿區做什麼?」

      「這個嘛……」愛格莎在梅莉緹絲面前打了個響指,臉龐掛上一抹極為促狹的笑。「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很簡單啊。」

      「妳確定要這麼做?」

      「我已經決定這麼做。」

      見愛格莎的笑容更盛,梅莉緹絲自知無法勸服,於是輕嘆口氣充當應允。隨後,愛格莎先向男人們禮貌性告別,與梅莉緹絲沿著小徑離開。確定離開眾人視線後,兩人立刻鑽入濕地蔓生的蘆葦叢內,一前一後彎著身子,在草木掩護下緩慢往班多神殿前進。

      而小徑上的男人們依舊渾然未覺地持續他們的談話,除了那名戴銀耳環的黑髮男人。

      他若有所思地注視濕地水塘一波一波的漣漪,揚起意味深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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