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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5乘人之危

     

      這天夜裡,天氣異常的熱。按理說現在是旱季,只應該是乾爽的熱,可是成鈺夜裡醒了幾次,頸間都是濕漉漉的,透不過氣來。房間裡的窗戶是個擺設,能看到漆黑的大海,窗子卻打不開。成鈺又不敢在夜間一個人上甲板,只得醒了睡,睡了醒的掙扎。

      第二天一整天,管家定時定點來送飯。有正餐,水果,還有咖啡點心。這一日成鈺淨忙著接盤子了。這些餐食都是項家麒定的。也不知道這麼周到的人,給自己要些吃的沒有?

      每次把銀盤子放在門口時,都能看到項家麒房間門口站著人。應該是他房間的管家。這讓成鈺有些放心,若是他不舒服,至少有人照應。

      到了傍晚,暑熱褪去,成鈺想趁著外面清淨,去透透氣。

      推開門,卻赫然看到那人門口站了一堆人。有穿白大褂,拎著藥箱子的船醫,有管家,還有兩個穿著制服的大鬍子洋人。其中一個應該是船長。幾個人交頭接耳,神色緊張。

      “請問,裡面的項先生出了什麼事嗎?我是他的朋友。”成鈺走過去用英文問。

      船醫看看船長,見船長點頭才說道:“項先生病了,我們在對他……隔離,我們擔心,是傳染病。”

      “傳染病?”成鈺聽說他病了,已經夠擔心了,沒想到情形還會更糟。

      “怎麼會是傳染病?他怎麼了?”

      “他從昨天夜裡開始發燒。小姐,我們不能肯定。但是,你也知道現在霍亂橫行。我們自然要小心。”

      “你們若是確定不了,能不能把他送下船,去醫院呢?”成鈺因為著急,提高了音量,說的英語直絆舌頭。

      “沒有醫院會接收。只能留在船上。”

      成鈺轉身就要拉房門:“我去看看。”

      管家沖過來阻止:“不行,小姐。現在要嚴格隔離。你進去,就不能再出來。除非他痊癒。”

      成鈺認出他就是昨晚她囑咐的那個管家:“所以……昨天到現在,你就把他一個人留在房裡?”她又轉頭看船醫和船長:“所謂隔離,就是自生自滅,是不是?”

      “這位小姐,請不要激動。我們不能拿全船的人性命當兒戲。只能這樣了。”

      成鈺氣的有點發抖:“我很肯定他不是霍亂。他一直呆在船上。昨天下船了半天,他吃的所有東西,我也同樣吃過。我為什麼沒事?”

      話音未落,她能感覺到周圍的人都往後退了半步。看來這些人是寧可信其有了。在生死面前,金錢地位又可以讓位了。勢利眼還有更高階段,就是冷酷無情。

      “你們等一下。”幾個男人以為面前的小姑娘妥協了,卻見她放下話,急急的轉身回房。沒幾分鐘,她就抱著一個小包袱出來。

      “我進去照顧他。等他好了再出來,這樣總可以了吧?”成鈺比船長個子矮好多,她抱著小包袱,抬著頭看大鬍子船長,有那麼一瞬,船上竟然感覺到壓迫感。

      “您想好了?這是您自願的。”船長最後確認。

      “這種事,想都不要想!”小姑娘的話擲地有聲。

     

      一跨進這間昏暗的船艙,立刻聞到一股子酸味。屋子裡比上次來時更加淩亂。或者說,已經不限於淩亂,活像糟了劫。

      那人却还是闲散的坐在床上。胳膊搭在蜷起的一只腿上,望向门口的她。

      “朱兒。”他嗓子全啞了,像是有砂紙磨著,但磨的節奏倒挺歡快。走近了一看,他燒的通紅的臉,竟然有笑意。

      “你都聽到了?”成鈺走近細看他。他穿了白色絲質睡衣。頭髮蓬亂,嘴唇乾裂,兩側顴骨上各有一團紅暈。

      “先給我倒杯茶好嗎?”項家麒指指餐桌上的茶具道。

      成鈺想到他燒了整夜,連個倒水的人都沒有。自己若是昨天仔細些,也不至於如此。更懊惱的是,她竟然囑託那管家,誰成想管家只顧著關著他。

      她找到茉莉花茶,給他沏好一壺,捧了杯子到他面前。那人連飲了三杯,說話聲音才潤了些。

      “我聽見你說英文了。”他放下杯子,眼睛燒得通紅,扯著嘴角笑。

      成鈺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因為激動,聲音太大了,露了馬腳。

      “在英國學校學的?”那人契而不舍的追問。

      成鈺只得抬頭,下了狠心看著他道:“你知道了?”

      “知道你不是丫鬟,這是自然。能告訴我為什麼嗎?幹嘛要裝下人?”

      “路上方便。其他的不能說。”成鈺道。

      “要緊嗎?”

      姑娘點頭。

      “人命關天?”

      姑娘想了想,覺得也差不多,又點頭。

      “好,那我不問了。”

      成鈺見他面露疲態。想給他絞了濕手巾放在額頭上。她起身說:“我去拿個水盆和手巾。”

      “別。”項家麒突然伸手抓住她白皙的手腕:“別去。怪髒的。等我好些,自己去收拾一下。”

      成鈺覺得手腕上有一團火燒著。這才感受到他燒的多厲害。

      “我進來就是為了照顧你的。我不嫌棄。”她放輕聲音,俯身摸了摸他的額頭。覺得再不降溫,恐怕要燒壞了。

      “我們朱兒也是小姐呢,不能做這些粗事。”那人頭疼,用手指掐住太陽穴喃喃的說。

      成鈺只是笑笑,起身去了浴室。因為有了思想準備,等聞到裡面的味道,看到地面上的情景時,成鈺並沒有特別驚訝。她拿了抹布,跪在地上,小心的擦拭。又把黃銅水盆仔細清理乾淨。她不知這人一晚上吐了多少次,才會搞成這樣。

      收拾完畢,又拿了倒滿涼水的水盆和一條乾淨的毛巾。

      “怎麼吐成這樣?”成鈺一邊把浸滿涼水的毛巾放在他頭上,又把背角給他掖好。

      “你就不怕我真得了霍亂?”那人還有興致玩笑。

      “你沒得霍亂,我知道。”成鈺不知哪來的確定。

      “朱兒真聰明。不像那些個見識淺的船醫和船長。我就是吃壞了。我自己是個脾氣頂好的人,只是脾胃脾氣壞,遇到不認識的吃食,一定要請出去才踏實。昨天是我頭一次吃羊肉。”

      成鈺一聽也怒了:“虧你活了這麼大,不知道厲害嗎?害得我如今也和你關禁閉。”

      “這真不能怪我,你昨天吃那羊肉的樣子,實在是誘人。我哪裡忍得住。”

      項家麒含糊其辭,誘人的其實不是那肉串,而是那吃肉串的人。他眼前已經又浮現出昨天的情景。成鈺翹著蘭花指拿著竹簽子串成的肉串。小口咬著。肉上的油染在她嬌嫩的嘴唇上,閃著水紅的光澤。

      成鈺看著他狀似陶醉的樣子,氣的想甩手走人。可是剛才大話都誇下了,走是走不了了。

      “項大公子身上,難得也有剛正不阿的物件。”成鈺給他換新的毛巾,摸著滾燙的毛巾,更氣得想要損他。

      那人笑得乱颤:“是呀,有一顆剛正不阿的太倉。朱兒這張嘴真是不饒人。趁著我燒糊塗了損我。”他越說聲音越發弱下去。其實高燒一天一夜,他早已精疲力盡,只是看到成鈺,強撐著打趣,怕她擔心罷了。

      “吃了藥,睡一會吧。發發汗或許就能好了。”成鈺進屋時,船醫囑咐了她應該用的藥。她拿過棕黃的藥瓶,拿了瓷勺倒了一滿勺。

      “真的要吃?”項家麒看著那棕黃色的液體往後躲。

      成鈺拿著勺逼近他:“西藥並不比中藥湯難喝。不要耍小孩子脾氣。過來!”小姑娘竟然命令他。

      項家麒一萬個委屈:“中藥湯雖難喝,好歹不刺激。”

      成鈺不理他,把藥懟到他嘴邊。那人只得拿了勺,閉了眼張嘴吞下去。

      “跟吞炮仗似的!搞不好一會兒就在我肚子裡炸了。”項家麒絮絮叨叨的抱怨,咧了嘴要茶喝:“嘴上損我,還逼我喝炮仗。乘人之危。”他一邊說,一邊委屈的躺下。

      成鈺這下滿意了,忍不住笑著看他。

      那人想了想又不放心,指指沙發:“朱兒,坐那裡。你反正也走不了。閑了就看我的書。乏了就睡一會。”他的語氣有些小得意,好似這是一個圈套,朱兒自己跳進來,他在得意的收網。

     

      這西洋藥果然藥效強烈,被項家麒稱為炮仗似的藥水,並沒有在他肚子裡爆炸,而是很快讓他昏睡過去。也不知是藥效的作用,還是因為朱兒在身邊,這一下他睡得格外沉。

      段成鈺先是坐在沙發上翻看他的書籍。他看的書很雜,大多沒什麼用,全是詩詞字畫這些不當手藝的學問。一本金石篆刻的書被他看到頁腳起了毛邊,成鈺料定那是他頂喜歡的書,多看了兩眼,那人用蚯蚓一樣淩亂的字跡在頁腳胡亂批註。美人雜誌也被翻的舊了,有的美人臉上還被他畫了大花臉。

      成鈺瞥見書桌上有筆墨。只是筆上的墨已經幹透了,硯臺裡的墨也皸裂成一片片的。

      自從被捆上車那天,成鈺久沒碰過筆墨,忍不住走過去。上好的萊州狼毫幹成一簇簇的。成鈺拿去浴室,在黃銅龍頭下用冷水仔細沖洗。水盆裡點點墨蹟暈染開來,沉到水底,又漸漸溜走。筆尖終於呈現出瑩潤絲滑的淡黃色。

      回到書桌前,翻看那一摞摞用過的宣紙。這人的字寫的很雜,各種風格都敢嘗試。其中寫得最多的是行書。他的行書很是奇怪,狀似春蠶吐絲,曲曲折折,卻也只有章法。其中一張字成鈺很是喜歡,那是用行書寫的四個字:意在筆先。

      人和筆似乎也是有緣份的。段成鈺手裡握著這杆輕盈的毛筆,指尖反復摩挲那凝滑的筆桿,已經可以想像那富有彈性的筆尖落筆的感覺。她鬼使神差的研磨鋪紙,隨手勾勒。

      這一路走來,每天只是在水的中央看日出日落。偶爾有一片帆飄過,有幾朵雲變幻,實在是不成畫。還是故鄉靈秀的山水讓她懷念。段家做的是綢緞生意,小時候父親有時會帶著幾個孩子去江南水鄉收購蠶絲。那印象中的青山綠水總是那麼靈動。

      段成鈺憑著記憶,勾勒童年的印象,卻是越畫越悵然。今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回故鄉,再見親人。

      夜慢慢深了。成鈺收了筆墨。躡著手腳來到床前。那人還是陷在枕頭裡,呼吸綿長。圓潤的鼻尖上有點點晶瑩的汗珠。他終於出了汗,成鈺總算放心下來。

      回身看看房間,可以睡覺的地方,恐怕也只有沙發了。她到浴室裡簡單洗漱,側躺進沙發裡,用自己帶的換洗衣服權當被子,和衣而眠。

     

      成鈺在陌生的環境,以彆扭的姿勢,輾轉了半天,總算入夢。這一次,母親入夢來:“成鈺,女人家,婚事總是不由得我們自己的。不管許給什麼樣的人家,這日子都要過下去。”這是自己要碰牆尋死那天晚上,母親在她床邊哭著說的話。她哭得淒淒涼涼,仿佛成鈺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讓父母受了委屈。那哭聲淒婉感傷,延延綿綿,像冬日裡從樹梢裡呼嘯而過的寒風。

   成钰浑身颤栗,猛地惊醒。漆黑中眼前有模模糊糊的影子在动。

"啊!"她控制不住一声惊呼,那影子立刻僵立在那。

“朱儿,是我。”随着话音,床前的台灯被拧开。

“做噩梦了?”项家麒离得远,面目模糊,但发梢明显全汗湿了,面色在灯下一片惨白,他弯着腰坐在床沿上,吃力的撑着床头柜。

“怎么起来了?”成钰有点庆幸刚刚只是噩梦,她还在不算太坏的现实里。她起身看向站的有些艰难的人。

“衣服湿了,我去换换。”公子哥嫌弃的捏起衣领一角说。

"干净的睡衣在哪里?”

“在,床底下的筐里。”

成钰走到床边,蹲下身寻找。暖黄的灯光下,领间露出雪白的脖子,发梢上有微卷的发旋,调皮的盘在颈间。

项家麒无法挪开目光,巴不得他记错了地方,床下并没有洗衣筐,让她多找片刻。

事与愿违,成钰很快抱着浆洗好的白色睡衣探出头来。抬头间,赫然遇上了他的灼灼目光。

“你别动,我去浴室,你就躲在被子裡換。”姑娘似乎生气了,口氣不善。

項公子趕忙拿了衣服,縮進被子裡,偷偷看成鈺。

成钰自顾自的走向卧室,随手挽着头发。颈间的肌肤还是白的发亮,项家麒抱着睡衣发愣。

段成鈺走近浴室,關上木門。打開水龍頭,嘩嘩的往臉上撩水。涼水總算讓她冷靜下來。他和她只是陌生人。她是出於同情與責任感照顧他。就像收音機裡老宣傳的那樣,出於人道主義。以她如今泥菩薩過江的狀態,什麼都不要想,也不能想。

     

      出了浴室,見到那人換了新睡衣,坐起身,把被子包的緊緊的。

      “朱兒……”他老這麼叫她,叫得她心癢癢。

      “寫字了是不是?昨個夜裡我聞見墨香了。給我看看。”

      成鈺走過去,有點扭捏:“亂畫的,不成樣。”

      “亂畫的才最好。不成樣才是規矩。”那人總是有自己的一套歪道理。

      成鈺只得拿起昨晚畫的那半幅水墨山水,舉著給他看。

      項家麒伸出雙手,舉的高高的。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的看。眼睛看到放光。

      “畫的是哪裡?”

      “小時候去過雁蕩山,記得不全,只是意會。不成樣子。”

      那人興奮的抬起頭:“你從璧哥哥雖然不會畫畫,但好歹有些眼力。這畫真的好。輕盈靈秀,不嬌柔造作,也不小家子氣。這山的皴法不拘於形式,自成一體,水也畫的有靈氣。”

      成鈺喜歡畫畫,但女孩子畫畫沒人認為是正經事。家裡不許她拜師,也沒有太多機會見識別人的畫作,這讓她一直心有遺憾。這是頭一次有人對她的畫這麼肯定。

      “你確定?”成鈺暫時忘記剛才的心事,被他誇的心情轉晴。

      “真真兒的。朱兒,回頭等你畫完,把這畫送我好不好?我想題字。”

      “嗯。”成鈺微笑點頭。

      項家麒看到她眼中的愁煩散去,覺得自己胸口裡都鬆快了。他那雪白的小娃娃朱兒,竟然會畫畫,還畫的這麼好。

      真真是:

      寧期此地忽相遇,驚喜茫如墮煙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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