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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板蕩末世 義起蕭墻

有晉一代,在中國歷史上向來是令人汗顏而難堪的歲月。那年代朝政大壞,國土慘遭瓜分,百姓流離失所,數以百萬計人民被迫抛棄家園南遷讓出土地予入侵外族,史稱衣冠南渡,其過程中死於戰火饑饉之人不計其數。而這史無前例的災難皆始於西晉末年,其時政局動蕩,中國在經歷漢末以至三國冗長爭戰之後,終有司馬家族一統天下,短暫結束群雄之間了無止境的戰亂。然而好景不長,西晉司馬治世無道,政令苛酷荒謬,高官貴族荒淫無度,小民百姓徘徊水火。短短幾十年間,民怨高漲,各地諸侯以此為口實各徵民兵,或相互侵伐,或悍與朝廷抗衡,而當時盤踞中原四周的各部外族,因晉室積弱,内患頻仍,也都乘勢興兵作亂。

其時各外族漢化程度不一,鄰中土而居者在漢時便與中原官民頗有往來,更於三國曹魏時期在各路漢人豪雄催逼利誘下,加入中原混亂戰局。相較之下,相距遥遠而從未與漢人互通往來者亦所在多有。

當時勢力較大的胡人共有五支,分別是陝地以西的氐人,洛陽西北并州一带的匈奴,并州東方與匈奴相交界處的羯人,在益州川地的羌人,以及當時漢化程度最淺,在遼東與北地荒漠草原的鮮卑一族。除此之外也有一些人口較少族裔,諸如與漢人早有往來在涼州與中原内陸散居的盧水胡,世居冀州左近的烏桓,遷自朝鮮半島在洛陽城南落地生根的高句麗人,以及在湘川山中隱居的巴人等。

無論親疏遠近,大晉頹敗之勢眾所皆知,自秦漢以來便被摒除在華夏文明之外而被漢人視為化外番夷的各族,早不甘寄人籬下者趁機反叛於大晉周遭稱王建國,勢力更盛的便視此為入侵中原取司馬晉而代之的良機。

在這山雨欲來的飄摇歲月裡,有座荒凉不起眼的小小鎮落,名叫堰口,位處徐州境內壽春城南。此地雖小,在歷史上卻早見慣了大風大浪。徐州自漢末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百年來少有寧日。此地民衆好覽天下事,茶罷酒後,總是席地而坐,縱談古今,博弈世局。   爲的倒不是得以成為豪强謀士,或是做得朝廷命官,而是爲了未雨綢繆,若能早日算得兵災將至,便能即時防範,不過是小民求生之道而已。

這幾百年來的戰亂,也教會了堰口人僅是文韜武略仍是不足自保,軍兵一起,縱有諸葛孔明般的神算也經不起强弓硬弩,兵淹阡陌。因此當地人勇武強悍,戰時聚兵自保,承平時節屯糧練軍,連橫周遭城鎮,合縱各路山匪草莽,派遣青年才俊四出遠行,打探時局,爲的是戰禍一起,家園得免浩劫。

這一日堰口鄉中長老樊槐在家中太師椅上坐著,手中拿著個長煙稈,眯著眼看著門外農地。他皺著眉滿腹思索,一下子沒著意,煙吸得急了,嗆得咳了起來。他搖搖頭,將煙稈子拿開,又心不在焉的將它在茶几上輕敲,他看著門外孩童踢著草球,一顆心便也隨之上下不著邊際的起伏滾動。

「呣,老爺子可有什麽吩咐?」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得樊槐心中突的一跳。他擡頭一看,卻是老僕人季良,他略帶不悅道:「什麽吩咐?我又沒叫你。」

季良雙眼往上一翻道:「老爺子敲著桌,小的還以為有要事呼喚吶。」

説罷他將手一擺,彷彿見慣了主子的心不在焉,摇著頭慢慢走了出去。樊槐看著自己手中的煙稈,嘆了口氣,將它往几上一放。站起身來在房中踱著步。原來那日一早有個在兖州做小吏的年輕漢子呂吉,回到堰口來探視雙親,順道造訪樊槐,與他說了洛陽傳來的最新政局,説是北方各族將興兵南下,朝廷難以調動各路諸侯,不知如何應對,局勢凶險難料。

「難料?有什麽難料?還不就是大軍將至,焦土一片?」  

樊槐喃喃嘆罵著,推開門向外走去。他放眼四顧,堰口四野平坦,除了幾座小丘之外,無險可守,圍繞城鎮的土墻,也大都傾頹。許多地方,甚至是以木籬笆補著的,別說大軍,就算二三十個壯健賊寇,也能輕易攻入。地方上雖有幾個大戶人家,便如自己莊上一般,養著許多食客,其中不乏劍客俠道之流,但戰事一起,又怎能抵擋重甲兵士?他思來想去,只有一條路可行,那便是在險要之處建一座鄔堡,戰亂一起,將村民牲口聚在堡内,即使擋不住數千大軍,幾百散兵游勇盡可抵得月餘,靜待外援。

他心中所想鄔堡並非始於魏晉,東漢之始,便星羅棋佈於西疆連結胡地州郡。當時也稱鄔壁,是一種四方圍有高墻的小巧堡壘。其時大漢國力漸弱,已遠不若西漢頂盛之時,邊疆游牧民族時而越境掠奪,朝廷無力邊防,漢境居民為圖險中求存,鄔堡便成爲保衛家園的不破鐵城。若所建之處兼有地勢之險,再加上屯糧充足,圍墻堅實,非有重兵,絕難攻破。

這念頭一起,樊槐心中從新燃起些許希望。他曾聼許多遠走他鄉之士講述在邊陲之地,數百勇士如何盤踞堅固鄔堡之中,與數十倍於己的敵軍周旋數月,而敵人終於在耗盡糧援之後退敗。他並非輕信傳聞之人,數百人困守小小鄔堡數月總得吃喝,爲何敵軍耗盡糧草而鄔堡内的勇士卻仍有吃有喝?難道在方圓不及一畝地的鄔堡裏打獵不成?這其中大有可疑不實之處。但這畢竟難減他心中興奮之情,他想象著自己仍是十五二十時,領著一群鐵血勇士,在鄔堡中居高臨下狙擊軍臨堡下的蠻兵胡將,是如何豪情壯意!他不經意提起那煙稈,當作是弓弩一般,往一旁樹上射去。可這一下使過了勁,煙稈子真飛了出去,叮的一聲響砸在那樹幹上,稈裏的火星飛濺而出,落了一地。

他趕忙拖起老邁的步伐,半奔半跛的跑到樹下,慌慌張張踏熄落在乾草上的星火。好在終究沒燒了起來。

他嘆口氣,拾起煙稈。心中的豪情稍減,腦袋也清醒了一些。他驀然想起鄔堡這主意雖好,畢竟只是個點子,他手中連一塊磚瓦也無,遑論更要緊的事:戰仗之時,無論大若洛陽城,小至偏鄉鄔堡,一座城池能否守住,要點仍是在地勢。而在堰口,這鄔堡該當建在何處?必當是兵家所言險惡要衝之地,而這要衝卻是在…

樊槐停下脚步,再度四處張望。他驚覺自己對軍事佈陣所知極少,這建鄔堡第一步便難以跨出。他點點頭,將烟桿往自己腿上一拍,又邁步往前走。不慌不慌,堰口這小小彈丸之地,卻是臥虎藏龍,只需尋得飽讀兵書之人,選個要衝吉地,建那鄔堡。自己不必擔這心事,鄉中人自管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半年不到…

他又停下脚步,錢,這可得要多少錢?他心中默算著鄉中人口,在加上牲口糧草,得足夠,嗯,算他半年吧,那得建多大的鄔堡才容納得下?樊槐於兵書著墨不多,對建房築城卻頗有見地。他掐指一算,立刻便知興建這偌大鄔堡所需金錢與人力絕非堰口一地所能負擔。徐州地界近些年來農作收成欠佳,再加上朝廷收刮,四處強徵兵伕,方圓數百里地都缺錢缺人。

他捏著指頭呆立路中央,心中便如給人潑了桶冷水。只不過這冷水不但澆熄了他滿腔興奮,也戳破那據堡屈敵大計,更使他驚覺堰口危在旦夕,即將城破人亡,。

這時趕牛的少年王二索自土坡上走下來,看著樊老爺子捏著指頭呆站路口,不覺笑了出來。樊槐直等到牛走到他身邊,聼到了笑聲,才霍然發現身旁多出了個人。他哼了一聲,佯裝做檢視著手指甲裏的泥灰,信步走了開去。

這一切可沒逃過王二索那雙眼,他嚷著道:「樊老爺子今日怎麼了?還没跨進酒肆,人就先醉了。要不小的找人攙扶著去,可還有一里路吶。」

說罷他將小皮鞭子一抽,趕著牛就跑。樊槐氣得回身便要開罵,卻忽然止住了口。王二索口中那酒肆是堰口左近三十餘里地最大的一座,名聲卓著,釀造著陳年好酒,伺候著大塊生熟牛肉,南北往來客商,多投於此,也是本地鄉親耆宿聚首談天之地。他有著這麽個好點子,苦無落實之道,這酒肆卻是個絕佳場所,眼下自己已在一箭之遙,何不就近訪友清談,大夥一齊出個主意?

他興高采烈點上煙,指指王二索正溜下坡的背影,嘴裏喃喃駡著這小王八蛋,臉上卻掛著笑,大踏步往酒肆而去。

這壽春城南郊的酒肆自外看來不起眼,自漢末開店至今卻足有百餘年。其間重建三次,皆因戰火。而屢毁屢建,只因壽春城南四條大道都匯集在這路口,來往客商必經此地,就算是隆冬時節也有得生意可作。也因為這酒館硬氣,南來北往商旅與本地人便戲稱它作皇爺店,總之是萬壽無疆了。

樊槐尚未踏進酒肆的門,遠遠的在十丈開外就聽得裏頭鬧哄哄的甚是嘈雜。他素來愛熱鬧,今日又有大事礙在心中要尋人傾訴,喜滋滋便加快腳步往店門裡闖入去,一眼便瞥見自己的表侄姚任奇與一名叫丁康的熟識坐在靠門口的桌旁。再四下裡看去,雖有的是堰口鄉裡人,卻不是莊稼漢子,便是不熟悉。他略感失望,但姚任奇是個讀書人,頗有見識。丁康雖務農為生,卻也飽讀詩書,於時局頗有見地。便走過去與他們同坐。

兩人見是樊老爺子來了,自然也高興。丁康忙不迭說著家裡新添了個姪兒,這話匣子一打開,誰都止不住。樊槐只得客氣的耐心聽著。心裡卻著實難耐,一個勁只想著他那鄔堡。

他搔了搔頭,又摸扯著鬍鬚,琢磨如何打斷丁康的話頭,點子還沒想著,丁康忽然住了口。樊槐大喜過望,深怕錯失良機,忙不迭道;「我說二位,可曾聽說過鄔堡這…   」

話未說完,自己卻住了口。他忽然注意到不只是丁康,整座酒館都靜了下來。而眾人的目光,都怔怔朝客店大門口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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