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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1 檸檬塔(3)

夏荷麗掛斷電話,將手機扔在一旁。她回憶著剛剛上網查到的資料,尋找著能不出門購買噴槍就能快速點燃木炭的方法。

她點燃沾滿花生油的衛生紙,沒用。

她把燃燒的洋芋片扔進木炭堆裡,沒用。

她甚至試過拿吹風機將受潮的木炭吹乾,吹完兩塊她的手就痠到不行了。

她頹然地坐在地上,盯著炭盆裡的一片狼藉,深深的委屈湧上她的心頭,堵得她胸口發悶。

人生好難,人生真的好難。

最難的是她的手機一直沒完沒了地響著,彷彿在嘲笑她的失敗。

她抹了抹臉,本想應景地擠出兩滴淚,可眼眶卻毫無濕意,只換來了滿臉黑色炭痕。

如果直接打開瓦斯,就能乾脆俐落地結束這一切了吧……

可萬一氣爆了,不只是她,整棟大樓住戶的性命都會受到波及,這個後果她承擔不起。

還是推開窗戶從這裡跳下去……

但她住在二樓,要是沒死成反而把自己搞成半身不遂什麼的,那還比死更痛苦。

她就地躺了下來,側著身子靜靜望著地板上仍在作響的手機。

為什麼不放棄呢?打了這麼久她都沒有接,對方為什麼不肯放棄呢?

他又不認識她。

如果她有他這樣的毅力,現在早就已經死成了吧……

夏荷麗伸出手,將手機撈了過來,按下擴音鍵。

「……妳還在嗎?」過了好半晌,像是生怕只是自己的幻覺似的,那個男人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夏荷麗翻了個身,盯著頭頂上有些泛黃的天花板,「因為買到了怎麼樣都點不燃的木炭,我已經被氣死了……現在在跟你說話的是我的魂魄。」

電話那頭傳來鬆一口氣的聲音。

「還在就好……」他的嗓音很輕柔,語速又恢復到最初吞吞吐吐的模樣,這次卻不是因為心虛,而是害怕說錯什麼刺激到她而反覆斟酌著,「如果不介意的話……或許可以跟我說說看,妳為什麼想……妳遇到了什麼困難?」

「這又是什麼新型詐騙手法嗎?」夏荷麗當然知道不是。

「不是的!」一如她所料,他著急地大聲否認,語氣裡滿是歉疚,「我……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都沒用,騙妳這件事是我做錯在先,但是我……我很擔心妳,真的很擔心妳。」

夏荷麗沉默著,目光專注地望著天花板,耳邊傳進了自己的呼吸聲。

不強壯,卻一直存在,在安靜的屋內顯得格外清晰。

「我沒有遇到什麼困難,我只是沒有活下去的欲望而已。」許久後,她告訴他。

她以為他會責怪她自私矯情,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人渴望活下去,有那麼多人每天都在與死神搏鬥,而她卻如此輕易地捨棄自己的生命。

然而他什麼責備的話都沒有說,像在哄孩子似的,低聲開口:「我之前在網路上看過一個方法,或許會對妳有幫助。現在去泡個熱水澡,然後弄杯溫熱的牛奶……一定要是熱的喔!可以放幾勺蜂蜜,熱熱地喝下。喝完之後,就去床上躺著,睡完一覺之後,明天妳可能就會有不同的想法了。」

「萬一明天還是一樣想死呢?」她執著地抬槓著。

「那就明天再說吧。一覺的時間,又沒有多長。」

「那……好吧。」夏荷麗咬著下唇點了點頭。折騰了這麼半天,她也確實精疲力竭了。

她翻了身,準備掛斷電話,對方卻像是意料到她的動作似的,搶先一步喊住她,「等等!」

夏荷麗的手停留在半空中,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忘了跟妳說……生日快樂。」他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妳願不願意接受來自陌生人的祝福……」

「……謝謝你。」她扯了扯嘴角,鼻頭有些發酸,「你是我遇過最有良心的詐騙集團。」

*

夏荷麗這一覺睡得很沉。

也不知道是前一晚自殺失敗消耗了太多體力,還是睡前的那杯熱牛奶真的起到作用,她久違地一覺無夢到天亮。

叫醒她的是手機的來電鈴聲。

她迷迷糊糊地從床頭櫃撈來手機,眼睛也沒睜開便接起電話:「喂……」

「太好了……」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慶幸的嘆息。

「沒頭沒尾的,你誰啊……」她將手機拉離耳邊,發現螢幕上的來電顯示是一串陌生的手機號碼。

「我、我是昨天打給你的那個人……這是我自己的手機。」對方吞吞吐吐的說話方式令人印象深刻,夏荷麗很快便猜出他的身分。

「喔……那個詐騙集團啊。」她的眼皮又闔了起來,翻了個身繼續用棉被將自己包裹住,「昨天業績沒達到,今天又重新再把名單上的號碼打一遍?」

「不是的!我現在已經沒有在那裡上班了!我只是很怕妳又想不開,所以才想再確認一下……」

夏荷麗握著手機沒有說話,她緩緩睜開眼睛,意識逐漸變得清明。

她曾在自己的幻想中死過上千遍,她試著想像這世界上會有誰為她的死去真心感到難過,腦海裡卻怎麼樣也浮現不出一張清晰的臉孔。

昨日所經歷的一切在她的思緒裡就像是一場夢一樣,夢裡那些事件像一個個模糊的色塊亂序交疊著,她甚至有些懷疑她是真下定決心走向終結,還是又只是自己的想像。

可是這通早晨的電話卻彷彿替她的記憶描了邊,將每件事情的輪廓完整描出,於是她終能確定她差一點就結束自己的生命,而這個男人阻止了她。

阻止一次可能是出於本能,但事情都過了,隔天早上再打電話來確認她是不是還活著……?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關心她?他們根本素未謀面。

難道這個人本就生性善良熱於助人?她不相信。

在這個世道,管好自己不給別人添麻煩就是最大的善良。

「你該不會是……怕我報警吧?」夏荷麗從被窩裡坐起來,淡淡地開口,「本來你們詐騙集團能弄到我的手機就不是什麼合法的事,但你竟然還把我的號碼存起來私下聯絡,這種行為已經構成騷擾了你知道嗎?」

「我……我也知道這種行為在正常人看來很奇怪,但我就只是想確認一下而已,不然我放不下心……」他隨後提高音量,鏗鏘有力地強調著:「妳放心!知道妳沒事就好,以後我不會再打電話給妳了!」

聽著他鄭重的語氣,夏荷麗更加困惑了。

「到底為什麼啊……還是說你想追我?」她平時不是這麼自戀的人,也不覺得自己昨天在電話中展現出了什麼令人深陷無法自拔的魅力,不過這個人的行為似乎也不能用常理解釋。

電話那頭陷入了沉默,夏荷麗一度要相信他是真愛上她了,終於聽他低聲說道:「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媽自殺離世了……所以我很害怕再看到這種場面,抱歉。」

夏荷麗張了張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想過幾種可能,卻怎麼樣也沒料到會是這種令人尷尬的局面。

她轉頭朝窗戶方向望去,儘管窗簾緊閉,陽光仍從淺綠色的小碎花窗簾隱隱約約地透了進來。

她想了想,對著電話那頭問道:「你吃早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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