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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一案 藍色研究 終結與開始

      「妳是誰?」

      一道低沉的男聲。儘管還有一段距離,但在沒有其他雜音的清晨,我還是可以清楚聽到宅邸內傳來的對話。

      「只是路過的女高中生。然而您是誰呢?送報員先生。這戶人家並沒有訂報紙,您一大清早進來這裡是做什麼呢?」

      我順著少女的話,才注意到宅邸外頭停著一輛兩側掛著大型送報袋的摩托車。

      「我想想,大概是用毒餌毒死看門狗後帶走、送一封沒有蓋郵戳的信,然後引出杜瑞柏先生並用毒藥──準確地說是某種藍色藥水毒殺他。但不巧在跟杜瑞柏先生起爭執的時候掉了這枚戒指,所以才不得不回來找,對吧?」

      「妳……妳怎麼知道的?」

      「我當然能夠知道。巷口的監視器沒有拍攝到可疑人物,那麼兇手必然是一位出入這條巷口都『不可疑』的人物,卻又不得不限制在這個時間犯案。於是,我在這個時間等著兇手回來找戒指也便是十分合乎邏輯的事情。現場留下的線索那麼多,而杜瑞柏先生沒有心臟方面的病史卻死於心臟衰竭,脖子上的勒痕跟體內殘留的毒素,連偽裝成自殺或意外都不可能,不得不說您的作案手段十分粗糙,送報員先生。」

      「……可惡!」

      旋即聽到宅邸傳來碰撞與騷動的聲音。

      「那個笨蛋!」沒事幹嘛挑釁對方!

      我扔掉枴杖,用最快的速度跑向宅邸,一轉進門,就看到一名壯漢一手拎著少女的領子,一手則抓著少女的手腕想搶奪裝有戒指的塑膠袋。

      「放開她!」

      在壯漢回過神前,我立刻對他使出勾踢。被擊中側臉的對方應聲倒地。

      不過突如其來的運動也使的我的筋骨被拉到,微微的麻痺感讓我的大腿一陣刺痛。

      眼看對方甩一甩頭,搖搖晃晃地朝我撲過來;我連續閃過兩次他的揮拳,並順勢側踢他的腰,使他再度跪倒在地。

      儘管只是這兩下的交手,我已經感覺得出來對方是練家子;如果只是普通人的話,恐怕就會一擊被他掐住喉嚨──這也是夏絡兒剛才直接被抓住領口的原因,可能他對少女還是有手下留情。

      避免壯漢再度起身來,我立刻擺好架式──卻被被一連串混亂的思緒襲上腦門:我可以嗎?前面兩次也許只是巧合,但與「敵手」再次面對面,我打得過對方嗎?舉不起腳的無力感、失去喝采的觀眾席、扭曲的視線、裁判要求醫生進場的呼喊聲──使我的呼吸開始紊亂,四肢止不住輕微顫抖。眼看對方已經翻過身來,我也不得不咬緊牙根──

      壯漢的動作及我混亂的思考,被少女的聲音及她手上的物品打斷。

      「不准動,」

      她舉著一把手槍,在對方轉過頭準備起身時,頂在對方的前額。

      不僅是那名壯漢,連我都被她手上的東西嚇到不敢動。

      「把雙手舉起來。既然我會埋伏在這裡,自然早就做好萬全準備。學長,你的腳還好嗎?如果沒事的話,我裙子的左邊口袋裡有一幅手銬,請你幫我拿出來給這位魯莽的先生戴上,後銬,你會用嗎?噢,請不要抵抗,我希望您別懷疑這東西的真偽──您不會想驗證的。」

      我照著夏絡兒的指示,從她裙子的口袋裡找出一副沉重的手銬──這是我第一次把手伸進女生裙子的口袋裡,感覺還頗為奇怪但現在顧不了那麼多,然後抓住壯漢的雙手,仿照印象中看過的警匪片畫面,將他的雙手往背後銬了起來。

      「還得關上保險,」少女一手握著槍,一手將手銬的保險關上:「你需要多練習。」

      「要我練習這個幹嘛?」我忍不住低聲吐槽道。

      「你們根本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

      儘管被銬了起來,倒臥在地上壯漢仍不斷咆哮:

      「那傢伙死有餘辜!他是禽獸,根本不配活著!他害死了『露西』!」

      「喔?看來我們在員警來之前,可以先聽聽你的說詞。」

      「妳報警了?」

      「這是基本的。」少女聳聳肩:

      「雖然是用別的方式讓他們出動,而不是用我的推理;『我家門外有可疑的人,他一直按電鈴……呀!他好像要闖進來了,救救我!』這樣。」

      儘管她的語氣就如同一般楚楚可憐的少女,但表情卻還是如同往常般面不改色。這傢伙是變聲機器人吧?

      「我還以為妳不信任警察。」

      「怎麼會呢,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國民。」

      說罷,她將手槍的槍口指向天空扣下板機,旋即傳出「啾啾碰碰噠噠噠」的音效。

      「該死的!妳騙我!」

      壯漢躁動了起來,看似想從草地上站起,然而雙手被銬著的他難以保持平衡。

      「請別激動,您手上的那副可是『真貨』。」

      少女將玩具手槍收到背後;我看到她的襯衫底下,腰際後方掛著一個黑色槍套:

      「而您也不曉得我還有多少『真貨』。先生,我們跟您其實無冤無仇,如果您有任何委屈的話,也許讓我們聽聽也無妨。」

      看著少女面無表情的雙眼,壯漢似乎也同意對方的說法,放棄掙扎:

      「好吧。我知道事情總有暴露的一天,但沒想過竟然才過了短短一個週末。」

      他微微挪動了一下身體,將後背靠到的圍牆上:

      「我叫霍甫傑,大學畢業、當完兵之後因為優渥的起薪,選擇到大陸的台商工廠當台幹。是的,就是杜瑞柏的工廠。作為老闆而言,杜瑞柏並不差,只是喜怒無常,開心時會請大家吃飯喝酒,但生氣時則會辱罵,甚至毆打員工。然而作為一個人,杜瑞柏是最糟的……不,他不配稱為人。他只是一頭充滿慾望的禽獸。他經常要求姿色貌美的大陸女員工滿足他的獸慾,由於他在廠內的權勢,以及與對岸幾位書記保持密切往來,沒有人敢不從。在屢次得逞後,一位來自偏鄉農村的清純女孩不幸成為他的目標。

      那女孩是『露西』──這是她的暱稱。我想你們應該也能猜出我跟她的關係,是的,我在進入那家工廠後認識了這位女孩,並墜入情網。那枚戒指是我送給她的定情物。露西的老家在江西,她家裡還有一個弟弟,在當時一胎化的政策下,她們姊弟給家裡帶來很大的負擔,所以她中學畢業後就四處找工作養家活口,然而那頭禽獸並不同情她的家境,更不在乎我跟那位女孩的真情。

      我幾次苦苦哀求杜瑞柏不要對露西下手──畢竟露西的年紀都能當他女兒了,但他說『你們少年人懂什麼,大陸的查某只要有錢都能搞』。在開除我、迫使我離開工廠之後   ,杜瑞柏不只發洩了自己的獸慾,還謊稱是我出賣了她,不堪受辱的露西留下了那枚戒指,從廠房的頂樓一躍而下,結束了不到二十年的一生。而這件事,在當地也被當成與男友分手、為情所傷的自殺,草草了結。

      回到台灣的我,沒有一天不想著要如何讓這頭禽獸付出代價。我打探到他在台灣的住宅地址,但不曉得他何時才回台灣,只能找了一份送報員的工作在這區試探。我發現他家裡的那隻狗會很礙事,所以先把牠解決了。而正如妳所說的,我送了一封沒有寄件人也沒有郵戳的信,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在回台後,對自家門外的動靜心神不寧。很幸運地,他沒有聰明到要為那封信報警──我猜那會使他不得不解釋『露西』的由來,而他又蠢到看到送報員出現在樓下時,自己孤身一人衝了出來。

      他其實不曉得我的身分,直到我把戒指拿給他看時他才知道了自己的死期。我一把就抓住他的喉嚨,儘管他試著掙脫,但我在他張嘴呼救前就把那瓶藥水塞進他的口中,直到最後一滴流進他的咽喉。只是我不小心弄掉了那枚戒指,而那頭禽獸卻猛敲著家門進行垂死掙扎,我只能趕緊騎上派報車離去。

      然而,我完成了我的復仇,也知道被逮捕也只是遲早的事。其餘的,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說的了。」

      少女走近對方,壓著裙擺半踞了下來。

      「不,我還有兩件事情要問您:首先,這些藍色的藥粉跟藥水是什麼?您從哪裡得手的?」

      她拿出那兩袋透明封口袋,貼近壯漢的眼前。

      「我不知道它的成份。這是杜瑞柏工廠裡的藥,有一條生產線會把這些藥粉稀釋之後製成淡藍色的藥錠,但我沒見過這些藥錠被包裝販售。我只知道,杜瑞柏會給被他盯上的女員工服用這些藥:他會找機會把藥錠溶在飲料裡給那些女員工喝,之後那些女生就會被他控制。」

      「被他控制是指?」

      「需要跟杜瑞柏索求這些藥。然後就會被他要求發生性關係。」

      「也就是說,這是一種毒品。而您用尚未稀釋的原料毒殺了杜瑞柏?」

      「我還是加了一點水讓他比較好『服用』;他已經讓那麼多女生吃這種藥,他自己總是得嘗嘗這種藥的味道。」壯漢冷笑了一下。

      「所以您從中國帶回了這些藥?」

      「怎麼可能。台灣的海關還沒爛到這種程度。這些原料的產地本來就在台灣,只是走私到大陸再加工罷了。」

      「那麼,生產原料的工廠在哪裡?您從哪裡得手的?」

      「我不知道原料的工廠在哪裡。我只是在東莞被他開除之後,趁離職之前攔截一批藥材,謊稱那批料需要重新驗收,要對方把貨退回台灣,並寄到我能收到的地方。而果不其然,其中就有夾帶那種毒品的原料。所以說那傢伙不只可惡,還蠢到死有餘辜。」

      少女皺起眉頭,看起來對於這個回答看似不太滿意。

      她抿了一下唇,接著追問道:

      「另一件事情:這戶人家的女主人很在意她的狗。你能交代牠的下落嗎?」

      壯漢看都沒看少女一眼。他望向天空:

      「幾週前我就有試著丟肉塊餵那條狗,發現牠都會傻傻地去吃,於那天我扔給牠幾塊注射過這種藥的豬肉,等牠吃下去倒地抽搐,我又把一些藥水倒到牠嘴裡,確定這種藥可以毒死牠之後,將牠塞到派報車其中一側裝報紙的布袋裡,在騎經某段山路時把牠扔下山谷。就這樣。人命,說到底跟狗命也沒什麼差別……」

      壯漢說罷便不再開口。

      仰著頭看向破曉後仍帶有微紫色的青藍天空,他的臉上帶著似哭似笑的表情,不曉得是否他的眼中能看到那位女子的身影?

      響徹山區的警笛聲由遠而近,大概已經要轉進巷口了。

      少女閉上眼,輕輕地點了點頭。

      「……好的,我知道了。」

      夏絡兒打開另一個透明塑膠袋,將手上的戒指投進對方胸前的口袋。

      「我們的案子結束了。走吧,學長,跟那些嘮叨的公務執法人員解釋完事情經過後,我們還要回去上課。」

      結果我們並沒有如同夏絡兒所說的,趕在第一節上課前回去。

      事實上,在警車送我們回到學校時,已經將近放學了。

      「所以說我才不想通知警方。」

      走下警車後,少女撥動了一下身後的長髮,順帶舒展了一下筋骨:

      「他們只會把事情搞得更沒效率。」

      「但妳還是報警了。」

      我目送警車離去後,手上拎著已經沒有作用的枴杖,輕嘆了一口氣:「到頭來,妳其實一個人就能搞定了。我到底是來幹什麼的?根本毫無意義……」

      並且正如少女曾經說的,她似乎跟警方有密切的互動──至少是跟高層警官。不僅大搖大擺地接受局長的熱情接待,整個詢問過程也進行地十分順利。會在警察局耗上一整天,大半時間都只是坐在會議室吹冷氣、滑手機,等他們跑流程的樣子。

      「有意義。」

      少女斷然的語氣使我驀然朝她望去。那雙深褐色的瞳仁一如既往地深邃而冰冷。

      「至少,在我的推論中,你不會過來。我以為週五那樣的說法已經成功把你勸退了;從你堅持要出席那個幽靈社團時,我就推論你是個責任感很強且相當倔強的人,我本來只是想藉由找狗這件事,讓你知道我會帶給你多大的麻煩,因而遠離我以及221B;

      不幸的是,它演變成一場謀殺案,所以我也只能不斷戳中你的痛點,表現地不可理喻,讓你對我感到嫌惡,主動退出這個案子、不再跟我扯上關係,以免因為責任感而想對這件事情有所交代,進而在事件當中發生危險。因此確實,我本來是預計自己一個人就能搞定。」

      她撩起了裙擺:只見那纖瘦的大腿上綁著一個頗有重量感的黑色槍袋,裡面的東西顯然不同於她掛在腰後的玩具。真虧她能帶著那玩意兒進出警察局而不被發現──然而我的目光注意到她包裹在絲襪底下的內在美之前,她就放下了裙擺。

      「然而你還是出現了。這在我的計畫之外。所以你出現的意義就在於提醒我,我至少在對於人心的觀察上,還不夠成熟。」

      少女理了理衣襬與裙頭:「並且,我很訝異你能夠跟我一樣從潘女士跟璦麗學姊的證詞中推論出在盜狗、殺人都在清晨,沒有郵戳的信封跟沒有照出可疑人物的監視器說明兇手是郵差或送報員,所以必須在這段時間等兇手回來找戒指,而我在前庭內埋伏,你卻在門外出其不意……」

      「不不,等等,等等!停!」

      我粗暴地打斷少女的話。她微微傾著頭,似乎不太懂我為何要打斷她。

      「我沒有像妳一樣推論出兇手是誰,我也沒注意到信封上的郵戳以及妳說的那些細節,更不是刻意在門口對兇手出其不意。」

      少女立刻皺起了眉頭:

      「那你怎麼會出現在那裡?」

      看著她的表情,我很肯定她是真的感到困惑。

      「我只是覺得,如果真的發生了謀殺案,那能夠殺害的杜先生的人,至少是一個強壯的成年男子,而妳獨自一人,實在太危險了。」

      「所以你就來了?」

      「所以我就來了。」

      「然而若兇手真的是一名強壯的成年男子──事實上也是,你也沒有其他準備?」

      「沒有。」我敲了敲拿在手上的枴杖:「這個算嗎?」

      「……這樣太危險了。」

      「輪不到妳來說。」

      少女搖了搖頭:「等等,我想不通。我已經讓你對我產生嫌惡了,所以你應該不想跟這件事扯上關係,並且你沒有推論出兇手的身分,只知道對方可能是強壯的男子,然而你也沒有任何準備,就跑來現場?」

      「是的。」

      少女抽動著嘴角:「為什麼?」

      「呃,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我也歪起嘴來,強忍著笑意:

      「今天早上我不斷反問自己到底為什麼要做這種事,為什麼原本只是想找個掛名的社團自習補上學習進度卻扯上這種事,為什麼一心想成為職業運動員的我會受傷退出體育班,為什麼最初只是不想再被別人欺負而練跆拳道,卻執著於想成為職業運動員,為什麼我只是想靜靜一個人做自己的事卻要被人欺負……有太多的為什麼了,而我都找不出理由。其實我反而希望妳能替我解釋。」

      而也不曉得為什麼,我的胸底湧出一股想哭的欲望,但也只能抿著嘴強壓下去,並看著眼前這位總是能夠推論出一套道理的偵探少女。

      她卻只是靜靜地垂下眼簾,微微地別過頭:

      「我有一雙靈敏的眼睛,一顆擅於推論的腦袋,然而對我來說,這是我的毛病。感情作用會影響清醒的邏輯,所以即使是我也知道,我缺乏一個能夠理解各種情緒的心。我不會超能力,我也不會讀心術,更不是無所不知。所以我無法解釋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聽罷,我重重地垂下肩膀,嘆了一口氣。

      放學鐘聲打破了我與少女之間的沉默。

      沒想到我們居然就在校門口耗到放學時刻。

      也好,這樣我就能直接放學回家吧。把要跟老師解釋的那些麻煩事扔到明天再處理吧。今天之後就別再跟搜索、探案、謀殺、毒藥之類的牽扯上關係。回到那個已經失去跆拳道這個生活目標、索然乏味的日子。

      我往後退了半步,準備轉身離去──

      「──但,你現在在這裡。」

      少女的聲音好似要蓋過放學鐘聲一般堅毅:

      「存在於此,就是理由。儘管我們尚未找到方式去解釋。」

      我回頭看向少女,只見她朝我伸出手來,掌心上盛著一把鑰匙。

      「我需要你。」

      「需要我?」

      面對她突如其來的言語,我完全摸不著頭緒:「我能做什麼?妳也看到了,我除了在妳身邊偶然發出驚呼外,只是像個普通觀眾一般目睹整個事件的經過,對妳的『辦案』毫無作用。」

      「不。你對『我』是有作用的。」

      她向我走近了一步:

      「你可以成為我的『心』。」

      看著四周慢慢出現準備離校的學生,我聳聳肩,大嘆一口氣:

      「……這是我聽過最沒有邏輯的解釋。這是某種哲學嗎?」

      「那麼,你為何不在哲學社找尋答案呢?」

      我抬了抬起眉,從取走她手中的鑰匙。

      「有道理。不過我昨晚沒睡好,今天的社團活動想先請假好好睡一覺。」

      「身為社長,我同意了。」

      我看著手中鑰匙反射著夕陽光輝,再看了看眼前那名少女照映成琥珀一般的雙眼。

      不自覺地,我的嘴角輕輕地上揚了一下:「明天見。」

      而她也回以一個冷淡的僵硬微笑。

      「明天見。」

      這是我與夏絡兒一同承辦的第一起案件的結束。也是爾後眾多案件的開端。

      如果沒算上回家的路上突然被一輛黑色轎車攔走去路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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