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掐斷一朵花,一定會讓另外一蕊花盛開,這是我的信念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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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梅氏・作花坊」,店面經過翻修,鮮豔的花朵襯得室內陽光更加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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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銷存系統——安裝成功,顧客管理系統——安裝成功,我哥哥梅書仁是藝術家性格,有了本小姐幫他弄好好的電子化系統,從此不再擔心找不到訂單或收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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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哥哥突然宣布,他要出遠門四個月,去巴黎會見他網戀認識的華裔法籍女朋友,辦好結婚、度完蜜月才會回來;於是我先辦留職停薪,暫別首都花卉市場拍賣員的工作,回來坐鎮自家花店「梅氏・作花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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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盤算著,哥哥回來後,只要專心創作和花藝教學,我會一手包辦訂花、宣傳、行銷,再幫哥哥開班招生,一步步把哥哥打造成花藝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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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不成花瓶中的主花,就當最稱職的綠葉;不會插花,就扮演賣花高手,這是我這些年來的另一個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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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涓姊,妳真捨得離開花市的工作哦?」哥哥的助理佩佩支著下巴,靠在櫃檯看我操作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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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需要我,當然要回來幫忙啊。」我回答,給佩佩一個燦笑,好驅走心裡的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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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市不只穩定,還有我所在意的人;只是當期望一次次落空,也許回來家中花店一陣子,會是比較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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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涓姊……梅老大會不會遇到詐騙啊?」佩佩又停下整理東西的手,語氣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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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他不是給我們看了那位在巴黎的台灣女生照片了嗎?」我輕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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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獨身那麼久,怎麼會說結婚就跑去國外?」佩佩仍然皺著眉頭,她的神情告訴我,案情絕對不單純,我哈哈大笑,「妳是擔心,怎麼有人受得了我哥的藝術家性格兼生活白癡,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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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佩熱心勤快,脾氣好,這些年,我哥的嚴厲要求嚇走不少助理,就只有佩佩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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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加快手中整理文件的速度,逕自推測,「兩個月前他不是出了場車禍,騎車直直撞上電線桿,在醫院躺兩星期嗎?可能感覺人生苦短,除了愛花,也要把握真愛,加上妹妹我可以獨當一面,他就放心追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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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頓了頓,繼續說,「照哥哥這熱戀的程度,四個月後,說不定未層謀面的嫂子,肚子裡就會有孩子,我就要當姑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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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也對!那我就要當阿姨了!」佩佩捧臉幻想小貝比可愛的模樣,我心想,我是不是也趕快幫可愛的姪子或姪女找個姑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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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浮現某個人的面容,但我搖搖頭,把這想法甩出腦袋,繼續在櫥櫃中翻找單據,「唉唷!」結果一個不留意,額頭撞櫃子,文件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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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緊收拾,沒時間啦,我得趕快把它們輸入電腦建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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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我在這一堆發票訂單下,瞄到一紙合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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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文件怎麼會跟訂單混在一起?我拿起來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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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方……H市市政府……H市花卉節……展覽作品承包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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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卉節是三個月後在H市舉辦的觀光活動,我趕緊叫來佩佩,佩佩捂嘴驚叫,「是啊,梅老大在花亦然老師推薦下,成為花卉節的展覽花藝師,糟糕,我差點忘記了,為了出國結婚,他要放棄展覽,要我們幫他聯絡H市市政府觀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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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聽,內心暗叫不妙,趕緊細看合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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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啊!合約裡有寫,不管任何原因,沒有交出作品參與展覽,要付違約金三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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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這樣?」佩佩也跟著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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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不會?這只會插花的梅書仁先生,簽約一定沒看內容,糟糕,沒時間了,我們該怎麼辦?」我抓起頭髮大叫,在屋子裡來回焦躁地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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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涓姊,冷靜、冷靜、深呼吸,妳可以的……」佩佩認識我很久,深諳我的急性子,「對,我可以的……」於是我跟著她的話語深吸一口氣,總算平靜下來,再次細看合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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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佩,依我看,這展覽是以『梅氏・作花坊』名義簽約,我們只要有推出作品送去展覽,就不用賠償違約金三十萬,我們千萬不能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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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佩佩趕緊滿屋子瘋找,總算在花藝資材櫃子的深處,找到哥哥預計在展覽中陳設的花藝作品設計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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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設計圖就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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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細看哥哥的設計圖,在他以往的作品中,他總是堆疊花朵,色彩如油畫般豔麗,最適合放在五星級飯店大廳;這次的作品,他運用巨大的金色花器,使用大量的枝條,線條蒼勁狂野,顯得富有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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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了,他的風格大大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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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看落款日期,是車禍後一個月,正是哥哥剛在網路上認識大嫂的時候;即使哥哥是男生,戀愛中人的作品,不是應該帶點甜美浪漫氣息嗎?怎麼感覺像是在絕處極力求生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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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這樣的作品讓我感覺很陌生,如果沒有哥哥在一旁下指導棋,如果沒有人在完成作品後幫我修改確認,我沒把握能做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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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卉節是H市的年度重大觀光活動,這場名為「為愛綻放」的國際花藝展覽,採邀請制,端出來的花藝作品,絕對要上得了檯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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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得拼命打哥哥的手機,不意外地直接轉入語音信箱,LINE訊息更不用說,明明這一星期以來,佩佩還在我們「梅氏」LINE群組裡貼了十幾個網路冷笑話,哥哥到現在都還是未讀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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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裡交給妳全權處理,除了一點——不准改我的設計圖;所以,這四個月別聯絡我,誰打擾我蜜月試試看。」他臨行前這樣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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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深呼吸,既然哥哥不在,那找哥哥的老師好了,於是我抖著手,打電話給花亦然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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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啊,書涓,」花老師的聲音好冷漠,「妳得自己想辦法了,不久後我要帶學生去德國進修,沒有人能幫妳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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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不抱著希望,被宣判無望時,我還是頹喪地癱在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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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涓姊!妳看看這個!我們有救了!」就在我抱頭苦思的時候,佩佩的聲音把我喚回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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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佩的手機塞到我面前,螢幕上是一個Instagram帳號,我趕緊滑一滑,「Flower Time花點時間救花店,由旅居國外的葉之繁花藝師成立,提供顧問服務,協助指導花店與花藝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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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簿中有許多「Before & After」的對比照片,除了改造各國花店,有些只會做罐頭塔和花圈的台式老花店,在這位葉之繁花藝師的教學之下,改頭換面,變成繽紛美麗的歐式花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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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ower Time——我細細玩味這名稱,花、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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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我心裡想起一個久違的名字,憶起那個總是要我幫忙偷偷把沙漏倒過來,偷一點時間好慢慢插花的調皮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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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他,不可能,Instagram帳號資訊裡不是寫明了,這位妙手大改造的花藝師叫做「葉之繁」,葉之繁習花的地點,包括日本三大門派之一明月流的掌門人教室、巴黎愛馬仕御用花藝師Baptiste Pitou花店、倫敦Liberty百貨直營花店,即使我不在花藝創作界,我也知道這是多麼傲人的顯赫資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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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們的花蒔謙先生,在這些年,社群帳號相簿裡,有許多大山大水的風景,許多小貓小狗的可愛照片,卻從來沒有花朵入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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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花時間雲遊各國,就是不花時間鑽研花藝,我想起那個聞著花朵香氣而陶醉,瞇著眼睛評論花束風格的少年,心裡覺得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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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花蒔謙面前,有花藝巨匠的父親花亦然,還有個繼承衣缽又刻苦努力的哥哥花振謙,這兩座不可能攀過的大山,可能讓花蒔謙忍不住背對花藝、逃離花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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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如何,我在訊息欄位飛快打了幾行字,描述我遇到的狀況,按下送出,而後拼命祈禱,希望「Flower Time花點時間救花店」的葉之繁先生能回我訊息,拜託拜託,沒時間了,這可能是我唯一的浮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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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冠軍杯花藝示意/花聆的花藝作品;文中哥哥所設計的冠軍杯比這個大上好幾倍,更加難以駕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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