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英華醒來時,第一個打開的感覺並不是視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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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尚黑暗的環境中,在尚陌生的周遭裡,她摸索,試圖了解這個地方。一震嗆人的藥水味首先扣門打開她的感覺,而後是慌亂的聲音、推床聲、哀號聲、醫師交談的聲音,以及電子儀表不斷跳動的,無感情無顏色的足跡,首先給了她時間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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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八成是醫院了,而且是急診室。她暗自思忖。視覺仍然是關閉的,這個仍然處於結構外的人目前以這種方式感知時間的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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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尚覺得有些困倦,試著起身,後腦一陣難以形容的疼痛立刻毫不留情底進入她的感覺。醫院的冷氣有些強,無法想像,外頭是蟬聲高鳴的盛夏時節。她還是張開了眼睛,融入這個結構之中。一旁黑色的髮絲垂在綠色的床單上,粗細、濃淡是那麼的不一卻有秩序,想要看清楚卻有些困難,卻隱約感覺到燈光十分地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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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理長,112床的患者醒了。」尚年輕的實習醫學生向旁邊的護理長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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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英華小姐是嗎?」稍微年長的護理長拿著一本冊子走過來,英華沒辦法看清他的面孔「現在意識是清醒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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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只是有點累。」她以一種虛弱的聲音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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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昏迷了兩個半小時呢。這裡是醫院急診室,剛才已經做過初步的掛號了,等一下應該有班長帶您去做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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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一下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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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在捷運樓梯間忽然昏倒,還傷到了後腦部。從臨床反應觀察應該是癲癬發作,還好附近剛好有急救人員,才得以及時處理。已經注射了鎮靜劑了」英華往上看,強烈的光源之下點滴緩緩流動,一滴,一滴,成了現在的鐘錶「請暫時不要進食,也不要離開床位,等一下醫師就會來了。明亮,先幫她抽血。」實習醫學生應了聲,便去準備抽血用的針具。她的視覺尚未完全打開,模糊地記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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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您先休息,我再去忙了。」護理長說完便準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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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可以幫我拿一下眼鏡和書包嗎?」她微弱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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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可以」護理長從床下取來一個桃紅色的小背包「眼鏡在裡面。」背包上頭有一個中式的比翼鳥刺繡,在桃紅的背景下格外顯眼。她買的時候也說不上是哪裡好看,只是覺得這個背包和自己有極深的緣分,正好自己也缺一個,就買了下來。眼鏡是橢圓形的,粉紅色的金屬邊框中鑲有鏡片,在燈光之中閃耀。她拿出了手機,現在的時間是下午八時。她環顧一周,一些年過古稀,將近毣耋,皓白的頭髮已經稀疏的老者們正在休息,不時發出令人驚愕的慘叫。她取出手機,用音樂把這些背景給蓋過吧。這種地方不適合聽特里斯坦和伊索德,更不適合聽安魂曲,於是選擇了洛安格林。在一陣強光照耀之下,弦樂緩緩地,如空氣一般震盪,將她領往一個和外界相互隔絕的世界,做著愛露莎那有些奇異的夢。雙簧管浮現,而後如同一層薄紗幕般地,由弦樂接續,奏出了天鵝飛來的預告。如歌一般地,小提琴竄了出來,書本打開,眼垂落下,穿越了一千多年的兩個時空從此交疊,夢如同絲絨一般地延展開來。而後是大提琴和銅管,模糊的,使他的夢逐漸清晰。和聲開始變的寬廣而濃厚,最終由銅管帶出,終於,在雲霧仍然有些稀薄的時候亮相,而後也交疊成了和聲的一部份。逐漸變弱,逐漸衰退,但和聲卻顯得更加濃烈,似是高更的陽光、馬諦斯的夢境壟罩在莫奈的雲霧之中,緩緩變換著光影,形成雷諾瓦。色彩仍然延續,即使她選擇在這時把音樂停下,只剩下背景那些替代蟬聲的人工聲音,夢卻在這時開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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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華,妳還在睡嗎?」楊伯楷走了過來「剛才我在外面碰到護理長,說妳已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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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在睡覺,只是閉著眼睛而已。」英華睜開了眼睛,從包包裡拿出一只髮簪,金黃色的,上面有一些塑膠做的珍珠,還有一些小小的裝飾。上頭還別了一朵白牡丹,十足地有中國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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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買了一些東西,妳還沒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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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哥。剛才護理長說我暫時不要吃東西。哥你吃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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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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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小姐,幫妳抽個血喔。」方才的實習醫學生帶了針具走過來,她感覺到一陣微微的刺痛,而後暗紅色的靜脈血液便充滿了針管「請按壓五分鐘。」說完便拿酒精棉片貼在英華手上,拿著針具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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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小姐,現在覺得怎麼樣?」急診科的醫師抽完血便來詢問狀況「可以從床上起來嗎?」伯楷走到另外一頭,幫她把掛在床上面的點滴移到白鐵架上。她勉強從床上站了起來,向前歪歪斜斜地走了幾步,如同一位年邁長者般蹣跚踉蹌。而後醫師又做了一些測試,大概了解之後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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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怎麼會這樣?之前從來沒有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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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只記得我在捷運樓梯間昏倒,醒來時人已經在這了。據說是有人已經做了簡單的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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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突然在樓梯間暈倒,這可得嚇壞多少人呀。醫生說要進一步的檢查,好啦,我辦住院,順便把東西拿過來。妳有沒有什麼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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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我把書房那兩本牡丹亭和長生殿拿過來吧,這兩本夠消磨一個禮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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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到底為什麼對崑曲這麼感興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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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某種天意吧。之前偶然聽到一個崑曲廣播節目就愛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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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反正我永遠搞不懂妳的邏輯。我晚餐放這裡,等會如果可以吃了就一定要吃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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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某種前世的因緣吧。這些東西,尤其是和楊貴妃相關的,在一開始就十分吸引我,如同論意志與表象世界對於尼采一般,我心中一直有個馬羅的浮士德吸引著我去了解。哥你相信前世和命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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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有前世,我們在這裡也不是沒有前世的記憶嗎。再說不應該把冀望寄託於來生,這個觀點你不是很清楚嗎?」伯楷拿起放在一邊的法文版「薛西佛斯的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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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啦。不過前世和來生是兩碼子事,而且我自己是非常相信命運的。那個對的人必定是因為什麼過去無法完成的心願在等著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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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最近太累了,才會癲癬發作。」伯楷講完這句話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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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過了九點,點滴也剩下不多了。護理長過來把點滴取了下來,剛才因為上廁所島是回血的橡皮管也通了,使她疼痛了一陣,不禁慘叫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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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已經在催了,應該不久之後就有床位了。依照您的狀況,只需要臨床觀察而已。令兄已經幫您安排了健保房,應該很快就有位子了。請先吃飯吧。您應該也餓壞了。」護理長把點滴取了下來,溫柔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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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起了不鏽鋼筷子夾著哥哥放在保溫袋裡面的便當。白飯非常巧妙,上面的紅燒豆腐、清蒸魚片和清炒水蓮菜、茄子已經有些涼掉了,卻仍然不失美味,她便這樣獨自一人吃著。急診室的人有些變化,但對整個大結構來說並沒有任何影響。旁邊的紙碗裡還有一碗蛤蠣湯,味道異常鮮甜可口。配著洛安格林的故事、天鵝及愛露莎的夢,她獨自品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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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英華小姐」她差不多用畢時,一名護理士走了過來「對不起讓您久等了。您的病房是二樓二十一病房213床,等一下班長會來帶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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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長是一名年近花甲的男性,推著輪椅前來。用腔調十分種的台灣國語和她交談了幾句之後便將她扶上輪椅。她起身時不禁踉蹌了一下,是在班長的攙扶之下才得以順利坐上輪椅。坐電梯到了二樓,執勤的護理士向她問了些基本資料,並量過血壓之後便請班長帶她去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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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住進去了,二樓二十一病房213床 一到病房她便向哥哥傳了訊息,而後拉開窗簾,坐在陪客床上欣賞著入夜的景致。病房裡面比急診室清淨許多,只剩下空氣的震動聲和電子儀表不斷跳動的聲音,或許是因為這個世界,這個房間已經隨著世界入睡了吧。醫院的燈火仍然明亮,她可以看見許多明亮的點在平面上鑲嵌,遠處重重的山脈卻已經沉睡。庭院已經黯淡無光,似乎深沉地連一點光子都會破壞詩意。她聽著盧賓斯坦彈奏蕭邦的夜曲,b小調 ,憂愁、高貴而帶有詩意的調性。稍快的速度和霍夫曼一般乾淨的觸鍵似她無法看見的星子在無法說明之處閃耀,下面則有緩緩地河流,或許是不可知的銀漢在流動。她想起自己最近常常做的一個夢,在無人的夜裡,她獨自一人在老是中國建築之中穿梭,赭紅色的柱子,幽暗的宮燈,微冷的涼意及她身上類似敦煌石窟中人物的裝扮,一切是和這首曲子這麼吻合,如同愛露莎的夢囈般真實。她緩緩撫摸著玻璃,使得些微的涼意透過自己的手指,雌烤著那些真實而不真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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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樺推了推無框眼鏡,處理完文件後深了伸懶腰,走到了辦公室的窗子邊。雖然不到三十歲,陶淵明般的身子下面卻藏了一個似乎看透一切的眼眸,緩緩把手放在那一片小落地窗前。一旁證放著盧賓斯坦彈奏的第三號夜曲,b大調,柔和地如同月光。一震旋律慢慢地幽然浮現,而後緩緩充滿整個已經關燈的辦公室。一陣微涼的風吹過,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卻不轉過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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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the pricking of my thumb, something wicked this way come」他以陰沉而神祕的聲音說了一句,在靠近門的地方一個身影突然浮現,看似由氣流聚集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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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ow now, you secret, black, and midnight hags? What is ’t you do?」一個年輕的女聲答道,和原作相反的方式使她覺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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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deed without a name 」他微微一笑,這回才轉過頭來「要喝咖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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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牛奶,謝謝。」女孩調皮地一笑,而後接過他手上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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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情況怎麼樣?」建樺小聲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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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我也是月宮的仙子耶,你就這麼關心她嗎?」女孩這樣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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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都經過一千多年了。」他這樣回答,而後小心地擦拭著供奉在桌上的木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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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身體沒什麼大礙,現在住在二十一病房213床。不過我有點不懂,為什麼你當初選擇你,不是她記得全部的痛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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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最多的人最苦吧。我身為皇上的時候虧欠她太多了。」他留下這麼一句話便消失了,留下如此一個句子。女孩不懂,只是兀自吃著甜點。月光皎潔燦爛,照著書桌上一盆越窯花瓶中的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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