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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卷之一 同伴(上)

      弦歌。

      便喚你弦歌,可好?

      徐徐自睡夢中醒轉,發現自己正安安穩穩躺在家中的木板床上,他略略一怔,神情短暫地一陣恍惚。

      有多久了?他有多久不曾好好從床榻上醒來?

      窗邊、月下、草地、花叢、橋邊、屋簷、街市口……他總是隨興地,醉了便就地睡臥,醒來又是一條好漢,街坊鄰人皆知,他就是一酒鬼。

      他也並非時時如此的,只不過漫漫年歲,也難日日皆有樂子可尋,無聊的時候,只能喝喝小酒,打發閒散時光,而——剛好他無聊的時候有點太多了。

      還記得,上一回大醉,是喝了一名花妖所釀的三日醉。

      三日醉,顧名思義,一口便能醉三日,而他喝了一罎,足足醉上月餘方醒,那酒勁真夠嗆的,如今回想起來仍有些念念不忘……

      難得醒時沒扭到脖頸、渾身酸痛,他緩慢地坐起身,搔搔凌亂的髮走出房門。

      這老舊簡陋的木屋,也沒啥長物,就一桌,一椅,一木床,何謂家徒四壁,這便是了。

      陳舊的木桌上,擱著幾顆鮮摘的果子,以清水洗淨,上頭還留有幾顆晶透的水珠子。

      他看著那幾顆新鮮的果子又發了會怔,接著移動腳步走出去,看見一身形挺拔的男子,正手執掃帚,低頭清掃院中落葉。

      那身形好生眼熟……微頓的思緒,這才追憶到昨夜半醉半醒之間,隨興而為之舉。

      這男人,是他施術所化的形體!

      「你怎麼還在這兒?」

      男人停住,朝他望來。「不然我該去哪兒?」

      「不是讓你去找心愛之人嗎?」

      「我沒有心愛之人。」

      就知道,隔壁那木頭誆他的!

      他們都知道,那隻流螢並非真的流螢,而是一抹殘魂所化,而他只是施術,給了那抹孤魂一個可依附的形體,能夠去完成他的心願。

      他並非是神,沒有那樣的悲憫之心,那一瞬間觸動他的念頭,也只是想著,有人還有心心念念想去之處,他卻是四海飄泊,無處傍身。

      「那、那你愛去哪便去哪!」總不至於在這兒給他掃地摘果子吧?

      男人望住他,慢吞吞回道:「我無處可去。」

      原來與他一般,是個流浪於天地之間的孤魂野鬼呀。

      這下好了!沒事招隻鬼進門。

      他揉揉額際,覺得腦仁好疼。

      招都招進門了,還能再丟出去嗎?總覺那樣好似管生不管養,將孩子丟溝渠裡放水流的混帳東西。雖說他原也不是什麼好貨,可對上那雙明淨的眼,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都怪這隻該爛掉、剁掉的臭手!

      「行了行了,要去哪你再好好想想,我宿醉頭疼,再回房歇歇。」他逃避地躲回房,眼不見為淨,走時還順手撈了顆果子往嘴裡咬。

      ……唔,還挺甜的。

      一覺醒來,本指望那隻鬼會默默地就這麼消失,可——天不從人願,他還在。

      不但在,還把家裡頭打掃得窗明几淨。

      「醒了?來吃點東西。」

      他走上前,桌上擺了只陶甕,他認出那缺了角的陶甕,是棄置在院子角落的那只,而如今它被洗得乾乾淨淨,用來熬粥。

      粥水看起來寒磣至極,怕清湯寡水的難看,又摘了些野菜一同熬煮,雖然一樣沒有對這鍋粥產生太大的拯救效果,可他知道對方盡力了。

      「哪來的米?」

      「隔壁借。」男人動手舀粥,回道。

      「我不用吃這些。」這些年來有一頓沒一頓的,不也沒餓死他,而男人是鬼,應該也不用吃。

      男人頓了頓,突然道:「大街上,生意最好的那家酒樓,店東是花妖。」

      「是啊。」他還喝過她的獨門祕釀三日醉呢。

      不過,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

      男人又道:「那我們不妨,也過過人類的日子,如果你沒有其他事要做的話。」

      他沒有。

      男人也很清楚他沒有。

      他成日除了發呆、看雲、睡覺,沒有其他的事好做。

      男人在他院前徘徊了數日,一定也把他的慣常生活摸透透了。

      想了想,覺得這話挺有道理,反正他也沒事幹,而且,他的歲壽很長很長。

      那花妖學人類學了個十成像,成親、生子,還學人類受點小傷、遭遭小難的,或許這當中真有他不懂的樂趣?

      眼前的粥,看起來很溫暖。他不覺坐上唯一的那張凳子,捧起熱粥喝了一口,熱粥滑過肚腹,暖了脾胃。

      他似乎很久,沒有好好吃點東西了。

      他一邊喝粥,男人就站在一旁看著他。

      不過才半日,這男人就做了這麼多事,還連未來怎麼過日子都想好了,瞧這情況,是打定主意要賴上他的意思嗎?

      他有些困擾地搔搔頭,倒不是討厭對方,這隻鬼看起來安安靜靜,只做事不說話,看上去頗順眼,只是他向來獨自慣了,以往,也有些妖類魔崽,說要追隨他,全教他給打發掉了。

      約莫百餘年前,有隻剛化形的虎精,說要當他的坐騎追隨他,他那時想,反正自己不愛走路,這隻坐騎看上去挺威武,便允了牠,收為己用。

      而後有一天,突然想起這隻白虎坐騎,發現牠怎不見了,細細苦思,完全想不起來他的坐騎是如何被他搞丟的。

      這當中,免不了遇到過幾隻妖啊魔的,有時不想多作糾纏,便揮袖走人,完全忘記要順帶捎上「家當」,等再想起時,早被消化到連個渣兒都不剩。

      想來也是羞愧,他得承認,他確實不是個好主子,也當不來一個好主子。

      隔壁那位,嘆息一聲,評論他:「你真是沒心沒肺。」枉費那白虎精忠心耿耿、勞心勞力地伺候他。

      他就慣了獨來獨往,老記不住身旁有人嘛,綁手綁腳的,還得分神照應,一個不留神又得把人給落下了,這隻鬼看起來很弱,肯定是跟不上他的。

      他不懂、也不會照料、保護他人,既知如此,又怎好留下這隻鬼。

      他本想,待個幾日,這鬼覺得無趣了,便會摸摸鼻子自行走人,可一日、兩日、三日……整整七日過去了,他還在。

      每日晨起,桌上會有幾顆鮮摘的果子,一日三餐不曾落下,其他時候,便去山上砍些木頭回來,自個兒做些手工活,木碗、木杓、椅凳、矮櫃……都是家裡頭用得上的小東西。

      男人手工活不錯,挺細的。

      他還幫附近鄰家做做粗活散工,換些吃食或什貨回來。

      打量家裡頭多出來的物品,看慣了家徒四壁,有些不適應。

      窗邊多了張木榻,那是昨天做的,男人留意到,他經常趴在那裡發呆看雲,有一張木榻,會舒適些。

      而現在,男人正坐在門口,將竹條削細,一根根磨得光滑,專注編著竹籃子,夕陽餘光映照在那沉靜溫潤的側顏上,竟覺無比溫暖、無比好看。

      似是感應到他凝注的目光,男人微一側首,朝他望來。

      他旋即回神,甩甩頭。

      他這是怔魔了嗎?那一瞬間竟會覺得,那張由他所造的面孔,相當順眼順心,好看得不得了?!

      又過數日,男人攢了點錢,買了一袋黃豆、麵粉,開始磨豆子,揉麵團,自個兒做竹籠蒸饅頭,家中開始飄出陣陣豆香、麵香味。

      白天就在市集裡擺攤,賣起豆漿、饅頭,賺取微薄的幾個銅錢,收攤後,依舊打打散工,沒有散工可做時,便在家裡做手工活。

      男人做的矮櫃上,擱了只陶罐,把賺來的銅錢擱進罐中,每日添個幾枚,增加速度相當緩慢,寒磣得緊,不過,男人看上去還挺悠然自得的。

      其實,他覺得這隻鬼混得還不錯,並不需要依附他,也能在這擾攘人間好好的過。

      一日,他發現那罐裡已經攢得夠慢的銅錢少了,倒也沒刻意去看,只是一下去了大半,難免側目,當下便想——怎麼回事?家中遭偷兒了嗎?

      下一瞬,便嗅到一陣酒香,瞧見擱在桌上的一壺清酒、一盤下酒菜。

      身體比思緒動得更快,探手便就著壺口先飲一大口,這陣子心煩這隻鬼的事,都沒心情喝酒了。

      迎賓樓的醉八仙呀——這酒既純,又香,就是貴了些。

      思及此,他才意會過來。

      那人把錢,都拿去買酒了?

      他看了看蹲在灶房挑黃豆的男人,對方適時抬頭,回他一句:「錢不多,不能太常喝。」

      但是攢夠了,一定給他買。

      他聽得懂這意思,一時間答不上話來。

      數百年裡,已許久不曾有人待他好,不是那種刻意的邀寵與討好,只是自然而然覺得,就該這麼做……

      停!他趕忙打住思緒。

      不是還在盤算該怎麼不著痕跡送走這隻鬼嗎?怎麼一壺醉八仙就被收買了!

      不行、不行,他要儘快送走這傢伙。

      不過……身體很誠實地又摸上酒壺。他沒有被收買,只是買都買了,喝還是要喝的。

      他邊喝著人家的酒,一邊缺心少肺地盤算著怎麼算計人家,半點兒殘酷冷血又無情的自覺也無,就在喝盡這壺酒時,總算讓他想出辦法了。

      這還不簡單,過去怎麼做,現在也怎麼做,不就得了?這種事他以往根本無須刻意去想,就能連自己都沒發現地甩除身旁雜物了!

      突破盲點後,他慢悠悠地開口道:「明日,一道去鄰鎮吧,那兒有趕集,很是熱鬧。」

      男人抬頭,定定看著他,半晌才應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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