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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言誅(三)

      滴、滴……

      連續不斷的水滴聲讓本就容易被干擾睡眠的他醒來,一臉惺忪地從床上爬起來,離開房間,打開走廊的燈,循著水聲往樓下走,直到廚房。

      他站在流理台前,伸手轉動水龍頭,但是水龍頭已經被關得緊緊的,他這時才感到不對勁,彎下腰瞧了瞧,水龍頭沒有在滴水,那他在睡眠迷濛中聽到的水滴聲……是夢?

      百思不得其解,他現在也懶得去細想,實在太困了,明天一大早還得爬起來去公司,與其在這想些有的沒的,不如回房間繼續睡覺更實在。

      「哈啊──」他張大嘴巴打了個哈欠,揉了下眼睛,然後轉身就要離開廚房。

      滴、滴……

      又是滴水的聲音,在靜謐的空間裡顯得異常突兀。

      他困惑地再回頭往流理台看,還是跟剛才一樣,水龍頭沒有滴出水來。

      「怎麼回事……」他抓了抓後腦杓,已經步入四十年齡而顯出細微皺紋的臉上滿是不解,咕噥幾句,決定還是不管了,明天起來再看看是哪裡漏水,請水電工人來修。

      但是,才剛踏出廚房一步,一陣不知從哪來的陰風撲面而來,然後一個冰涼的物體從他身後貼近耳廓,吐出一口冰冷的氣息。

      「什、什麼啊啊──!」他驚異得摀住耳朵,立刻轉身張望,但廚房裡除了他就沒有別人了,可是剛才的確有誰在他耳邊吹氣。

      那絕對不是錯覺。

      他的睡意瞬間沒了,整個人有些害怕起來。

      「搞什麼鬼……!」他低咒一聲,想藉此壯膽。

      滴、啪!

      「唔!」他驚吟一聲,突然感覺到有冰涼的液體滴在臉頰上,他抬手摸了摸,就摸到了那滴液體,他將手移到眼前,當看到沾在指尖上的那抹鮮紅時瞳孔驚懼地放大,嘴巴也忍不住溢出慘叫:「啊啊啊──血、血啊!」

      是喔……那是我的血呢。

      陰冷的氣息再度靠近,耳邊有女子帶著涼薄笑意地說話,那聲音很熟悉,可他一時腦筋轉不動開來,此時恐懼襲捲全身,他根本無法去思考這道聲音的主人是誰。

      今天是血,明天會是什麼呢?呵呵。

      他全身動彈不得,恐懼使得他的身心都在顫抖,連聲音都再發不出來。

      還沒結束呀……

      那女子似是嘆息地說。

      今天是第一天,明天是第二天,後天是第三天……有好多好多天呢。

      「嗚……」恐懼蔓衍,喉嚨發出悲鳴,臉色慘白如紙。

      那,我們明天再繼續吧~

      吳、經、理。

      「哇啊啊啊──!」張嘴發出一陣淒厲的慘叫聲,他驚恐地睜開眼從床上跳起。

      躺在另一側的妻子被這聲慘叫吵醒,半側起身看向坐在床上喘氣不已的丈夫:「老公,怎麼了?作惡夢了嗎?」

      「……嗯。」聽到妻子的聲音,他的情緒稍稍冷靜下來。

      「沒事的。」妻子起身湊近,伸手將他抱在懷裡,一手撫摸他的髮絲,溫柔地安慰:「只是夢而已,一定是你最近太累了,公司又出了那樣的意外,壓力太大,才會作惡夢。沒事、沒事,都是夢,沒有什麼好怕的,忘掉吧,不要再去回想了。」

      「……」他呼出一口氣,在妻子的安撫下終於不再恐懼,抬手輕輕環住妻子的細腰,內心不由自主地想,他們都老夫老妻了,生下的兩個孩子都已獨立長大,但妻子還是一如年輕時美麗溫柔,這樣的妻子……「我沒事了,依柔,謝謝妳,多虧妳的安慰,我不那麼怕了。」

      聽丈夫這麼說,精神看起來也恢復了,妻子開心一笑:「那就好。睡吧,明天還得早起呢。」

      「嗯。」看妻子躺下閉上眼睛,他臉上浮起一抹複雜的情緒,那其中包含歉疚、心虛。

      「對了──」妻子仰躺著,突然又出聲道:「最近都聽你叫我的名字,怎麼不喊我老婆了呢?」

      「呃!」被突然這麼一問,他神情緊張地看著依然閉眼的妻子,心裡慶幸還好妻子沒有睜開眼看他,不然即使在這麼黑的房間裡,大概還是能捕捉到他的心虛吧。「咳……我都這把年紀了,還像以前那樣叫老婆、老婆的,那個、什麼……總覺得有些彆扭啊。」

      「哈哈,也是呢,我們都過了叫愛稱的浪漫年紀了呀,不過還是很希望聽你再叫我老婆……」

      「依柔……」他的臉色更加歉疚了。

      「好啦,你別多想,我就是突然想到這麼一問,睡吧,晚安。」

      看妻子安靜下來不再繼續話題,他隔了好久才低聲道:「晚安,依柔。……對不起。」

      隔天,太陽一如往常地從東方升起,驅散黑夜的靜謐與空寂,帶來朝氣與炙熱。

      十月秋季,天氣卻還是一如夏暑炎熱,走在街道上,頂著大太陽,幾乎要錯以為融化了。

      「唉,好熱啊……」抱怨的話從出門起就沒有間斷過。

      「我說啊,你這樣一直嘮叨只會更熱。」走在最前面,穿著西式白色學生制服的少女終於忍不住,停下來轉身雙手叉腰地說。

      同樣系列裝扮的一身學生制服的青年抬了抬眼皮,因為太累而絲毫使不出力勁萎靡地彎著腰走路,看少女停下來也跟著停住腳步,聽完少女的話又是一聲嘆氣,「我啊、超級不耐熱的啊,為什麼這種天氣我非要跟妳翹課不可呀,在教室多好,有免費的冷氣可以吹!啊,好羨慕班上的同學,不用像我一樣大熱天的還在外面晃。」

      姜璃伸手用食指點了點青年有點潮濕的額頭,惡劣一笑道:「因為~我們是穿著同一條褲子長大的青、梅、竹、馬呀!你當然要捨命陪君子,不然我就告訴阿姨,你都欺負我,看阿姨信不信我的話。」

      「什麼穿著同一條褲子啊,妳是女的……」藍夜翔擺出死魚眼,心中其實是很想換個青梅竹馬的,眼前這個女的他從小就應付不來啊!男人,真命苦。「捏,所以呢?我們到底要去哪裡?今天有妳喜歡的歷史課,可妳卻拉著我翹課,要去的地方比上歷史課還重要?」

      「嗯,是一間很特別的店。」姜璃走到藍夜翔身後,雙手推著他繼續走,一邊說道:「是昨晚我補習完回家時走進一條巷子發現的。」

      「巷子!都那麼晚了妳還走巷子,別以為學了跆拳道就認為自己很厲害,現在的歹徒都很危險……」

      「是、是,我知道啦,藍老媽子!沒辦法嘛,昨天補習班晚放課,我趕著追劇,就走捷徑較快回到家呀。」不耐煩聽藍夜翔唸叨,姜璃打斷他的話。

      「老、老媽子……」藍夜翔一時有揍人的衝動。

      「誰讓你總愛碎碎念個不停,像個老媽子~」

      「我那是關心妳,不然誰喜歡碎碎念啊!嘖,男人婆。」

      「你說誰、是、男、人、婆?」

      兩人就這樣一路吵吵鬧鬧地走到昨天姜璃抄近路回家的那條小巷,因為陽光充足,所以巷子也沒有夜晚的陰森感,反而帶了一種悠遠的寧靜,而且四周都有建築物的關係,有太陽照射不到的陰影,走在巷子裡也較清涼點。

      巷子不長,在快到盡頭時,就到了姜璃口中說的那間特別的店。

      這是一間充滿濃郁古風味的店,屋簷上還垂掛著九盞紅燈籠。推開雕刻精緻的木門,店內不論是壁櫃還是展示櫃,陳列的全部都是紅色蠟燭,只是各自形狀不一,有動物的、植物的等等形狀,也有刻著神魔妖形狀的,總之每根蠟燭雕刻的形狀都是唯一的,只有顏色統一都是大紅。

      「專賣蠟燭的店……嗎。」藍夜翔吃驚地環視店內四周。

      「嗯,而且都是賣紅色蠟燭。挑好蠟燭結帳時,老闆還會問你要不要搭配紅燈籠一起買,燈籠可以指定墨畫,老闆會親手用墨作畫,畫完就可以把燈籠和蠟燭一起帶走。」姜璃道。

      「連燈籠也是紅色的啊!」藍夜翔深深懷疑這間店的老闆有戀紅癖,簡直對紅色有一定程度上的偏執呀。

      「是啊,雖然全都是紅色的,排在一起看起來怪陰森的,可是不得不說,這些蠟燭都雕刻得很細緻,而且老闆作的墨畫真的很好看,那手藝好得沒話說。」

      「這麼說,妳昨天不只逛了一圈,還買了蠟燭和燈籠回去是吧。」說著話,藍夜翔耐不住好奇,開始在店內逛起來。的確,紅色的蠟燭全都陳列一起看上去陰森詭譎,可是一個一個去端詳的話,又會不由自主被那些雕刻精緻的紅蠟燭吸引。

      這間店確實非常獨特。

      也跟著藍夜翔一起逛了起來,聽到他的話,姜璃點頭道:「對呀,我選了我生肖屬雞的蠟燭,然後燈籠請老闆幫我畫竹子風景圖,還附上我自創的竹子詩。」

      「竹子詩?」

      姜璃咳了咳,清清喉嚨,然後毫不害羞地朗誦詩來:「我唸給你聽──『綠竹節節,一步高升。直條修長,寓意之好。歌頌人品,高風亮節。再一來年,寄情山竹。』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連押韻都沒有。」藍夜翔又擺出死魚眼,吐槽道。

      姜璃鼓了鼓腮幫子:「什麼嘛,我覺得我想的還不錯啊,至少比以前為了應付功課考試想的那些詩好多了。」

      「那是妳自我感覺良好。」藍夜翔翻了翻白眼。還以前咧,現在也沒有比以前好,作詩水平都差不多啦。

      「哼,那是你不懂!」姜璃說完這句,就賭氣似的不再理會藍夜翔,調頭轉往另一側櫃子瀏覽蠟燭去。

      我也不是很想懂,那種直白到沒有意境的詩,我並不欣賞。藍夜翔內心吐槽著,見姜璃不再理他,也不覺得失落什麼的,反而升起一絲欣喜,沒有姜璃的干擾,他總算能安安靜靜端詳這些蠟燭了。

      在兩人瀏覽店內蠟燭時,也有誰在暗處觀察他們。

      「是昨天的客人耶,今天還帶了一位新客人來。」無迴趴在女子的肩頭上,透過幻鏡看著昨晚來店內光顧的姜璃,及她身邊的藍夜翔。

      螢娘眸中無波,神色平靜,對再度光臨的客人、和跟著一起來的新客人,她感覺平平,這並不能帶給她喜悅,不過畢竟是客人,她也透過幻化出來的鏡子觀察那兩人,「看來我們的店給那女孩的印象不錯。」

      「她很滿意吧,昨天是笑著離開店的,還說會介紹朋友來。」無迴道。

      「不過不能經常來呢。」螢娘端起擱置在桌上的茶杯,啜了一口甘甜回味的茶。

      無迴跳到女子的膝上,抬眼問:「因為他們是人類?」

      「特別的店,終究不適合普通的人。」螢娘隱含意味地說。

      「那女孩或許是,但她今天帶來的那名青年……」一直站在旁邊默不作聲的藍,突然開口。

      螢娘的目光放在鏡子裡的青年身上,眼中迅速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鋒芒,「藍,你也注意到了嗎。」

      「是的,那青年看似普通,但真正的普通人身上不會帶著滅妖符。」藍頷首道。

      「什麼,滅妖符!?」無迴吃驚大叫。

      「有點意思。」螢娘安撫性地摸了摸無迴的兔身,這次語氣夾帶一絲饒有興致的笑意,「是家族?還是個人呢?總之──無論如何,我們的店都非常歡迎這類人光顧。」

      「獨特的店、特殊的蠟燭,以及不普通的人──三者串起來,『燈籠』才能真正發揮效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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