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精、洗衣板、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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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從雜物室拖出一個大塑膠袋，將所有她認為會用到的東西塞進裡頭，「夏天的衣服用手洗，內衣內褲簡單搓一搓，白色不要和其他顏色一起，會染色的。」四個禮拜後的今天，女兒就要離開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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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知道——」程年一邊滑手機，一邊不耐煩地擺擺手，「已經聽妳唸過一百次啦，耳朵都要爛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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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衣服丟洗衣機，沒有流汗的話兩天洗一次也沒關係。」母親像是沒聽見女兒所說的話，自顧自繼續叨唸，「外套不想洗就等連假回來，我幫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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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這些日子的叨叨絮絮，程年索性不再應答，雙眼盯著螢幕沒有離開，未來的學長姊又在群裡說些有趣的事，怎麼也比聽家母碎碎念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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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嘆了口氣，但撥弄塑膠袋的聲音蓋過她的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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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年是大一新生，用句俗話來說——人生最美好的時刻才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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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似從小到大的填鴨式教育，大學的過份自由成為每個學生夢寐以求的天堂，過去高中三年汲汲營營，程年好不容易才考上第一志願，然而，對於一個土生土長的中部人，位於北部的學校顯得特別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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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妳填個最近的學校吧。」填志願當時，母親陪她坐在電腦桌前，「生活費不貴，而且天天回家不是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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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程年拔高音量，簡直用吼的反對她的提議，「誰要留在這裡？老師說了，我們人就是要出去闖闖，眼界才會大，以後才更好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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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不夠說服母親，她又立刻補了句，「老師說留在咱們家鄉的大學沒前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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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這樣說話？妳爸他老闆的女兒還不是留這念大學，現在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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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一樣！」程年打斷媽媽的話語，「我們差十歲，十年前跟十年後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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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不再多語，於是程年填上她從高一開始便夢寐以求的學校，在她的想像中，那是自由的殿堂，台北號稱不夜城，她嚮往著喧鬧繁華，好似一點也不會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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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在崇尚名號的社會中程年的選擇特別吃香，榜單一出來，所有的人都向她道賀，諂媚地說程母教女有方。程年注視母親得意、驕傲的笑顏，她相信自己的選擇一點都沒錯，她也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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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髮精、沐浴乳、潤髮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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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新茶會後，程年與母親在大賣場準備盥洗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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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上各式各樣的塑膠罐，一面挑選，她一面和母親描述迎新派對上她看見了什麼、聽說了什麼，「我好期待大學生活呀！想要認識更多人，最好能拐個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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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要好好觀察每個人，不喜歡的就不要勉強往來，點頭之交就好。」母親拿下一罐家裡常用的便宜牌子，想了想又放回架上，給女兒另外挑貴上一百塊的洗髮乳，「有事別憋在心裡，回家跟爸爸媽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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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年笑嘻嘻地把母親拋在後頭，「別擔心，妳就是想太多，我多堅強多獨立妳又不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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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申請的第二階段需要去各個學校面試，南來北跑，別人家的孩子都是父母請假親送征戰，只有程年自己搭火車，走過一間間陌生的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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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陪考區人山人海，其他人的家長與考生一同面對未來的挑戰，程年心中當然羨慕。可家庭情況不允許，父親的工作不方便請假，母親還得照顧弟弟、料理家務，程年知道她必須堅強，不給父母添任何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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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在偌大的校園，異鄉的孤寂席捲而來，可面對未知的興奮和好奇硬生生壓過落寞。程年想著有那麼一天，她要一個人在加拿大的楓葉林下徜徉於大自然，或是在巴黎的塞納河畔悠哉的品嘗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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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是個大女孩了，她十八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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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好大，她正要去探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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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厲害啊，妳女兒竟然自己一個人跑那麼遠考試，我家孩子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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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旅行結束的那段時日，程年常常聽見身邊人這樣對母親說，母親臉上滿是驕傲，程年原本有些不愉快，不過被如此稱讚，她也開始引以為傲，「很簡單啊，我長大了，得靠自己嘛，而且一點都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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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台北也是一樣的，考試時便去過一次，何況現在交通這麼方便，三小時的車程就可以回到家，程年不明白母親在擔憂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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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妳很獨立，我和爸爸都覺得妳是我們的驕傲。」程母淡淡地說，參雜些許惆悵及自責，「艱苦人的孩子早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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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年愣了下，把玫瑰味的潤髮乳放回原位，改成桂花香的，那是從小母親常用的味道，也是自己常用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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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衣、內褲、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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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衣服是不能帶去台北的了，國、高中規定穿學校制服，程年許久未添新衣，那些款式太過幼稚，一點也不符合大學生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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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試前和母親上街買過幾件襯衫，在隨處可見農地的鄉下是沒有人會穿襯衫在路上走的，T恤及牛仔褲便可以出現在各種不同的場合。然而學校老師說到了大都市，穿這樣都會感到莫名羞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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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年起先不信，直到親眼見證才肯定師長所說的話，都市的女孩都打扮的特別體面，各種漂亮的雪紡及小裙子，每個都像趕著要參加華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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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衣也舊了，要多買幾件。」母親帶程年到常去的內衣店，什麼長大的女人都該穿曼黛瑪璉、黛安芬，這個理論在程家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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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年在熟悉的學生內衣區，實在提不起勁，她也想穿穿看精緻的內衣，尤其同學間相互討論時，程年往往尷尬地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為何只有她穿的特別「幼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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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似乎看透程年的想法，放下全白的款式，「上大學也不用全穿白色，妳挑喜歡的樣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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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程年打起精神，在一堆沒什麼特點的內衣中想辦法挑出幾款額外別緻的，她的心情才好上一些。女人嘛，穿美麗的胸衣是為了取悅自我，程年以前在電視上曾聽過一句特有道理的話：換上一套自己喜歡的內衣褲，彷彿整個人也真的擁有內在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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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橙、黃、綠、藍、靛、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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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怕透出白制服而不敢穿的顏色，她現在各買了幾件，就算透出去也不打緊，因為終於不是被束縛的升學制度，大學講求的就是：不顧眼光。不然凱達格蘭大道上，哪來這麼多大學生參與示威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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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內褲的部分，最終程年依舊聽從母親指示買三件一百的便宜貨，上頭還印著小小的卡通圖案，程年沒有拒絕，要提早成為完整的大人有點不大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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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年忽然想起就讀國中時，阿姨曾給她幾件買錯size而不合適的胸罩，類型便是她現在所嚮往的。然而當年母親遞給程年時，她把它們藏在衣櫃的最深處，一點要穿的意思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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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買的可都是名牌，小年妳怎麼都不穿？」程母在替女兒收拾衣物時，隨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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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起來不舒服，太厚了，而且好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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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啊，媽媽都是穿這種的，習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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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妳拿去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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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沒有再逼迫程年，她只是將它們整理好，接著放回櫃子的最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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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程年立刻奔回房間翻出那些胸衣，不過它們卻變得太小，以前嫌鬆的鋼圈勒得她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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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對她而言似乎還是太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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