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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巫妖之王

延著巷道而立的成排電線桿,夜幕中的街燈一路亮起。

「我」正延著巷子中的小道,慢步的從一盞又一盞路燈下方的亮光走過。

微風徐徐的吹過行道樹,帶著一絲涼意。

這是個再平靜不過的夜晚。

像是什麼事都可能突然發生一般的夜晚。

對,例如說,突然有女孩子喊著「救我」從一旁的轉角中突然竄出來之類的──

啪踏啪踏的跑步聲,輕而迅速的穿過無人的小路。

像是在逃跑一般躲避著某事的小女孩,時不時回頭看去,又再度快步的跑過無數的街角,轉過一個又一個的巷口。

「噗」。

奔得急了的小女孩,連轉角都沒有確認就撞了上去。

一下子冒出「慘了」的想法之後,往後一彈跌坐到了地上。

感覺自己沒有受傷後,才勉強確定自己撞上的並不是石柱或鐵門,而是某人的肚子。

正打算說出謝謝的同時,女孩捂住口停下了話語。

從後頭處傳來了快步奔跑的皮鞋聲。

多而雜亂的跑步聲,和互相詢問的人聲,一下子響遍了寧靜的街道。

「請你救我!」

女孩只顫抖著講出這樣一句話,也不管對方有沒有回應,立刻就縮到了對方的身後。

然而,緊接著出現在路口的人群,直接就說明了她這樣害怕的理由。

一小群雜色西裝與襯衫,腳上穿著皮鞋,領帶口的鈕扣也鬆開著,混混打扮的年輕小夥一個個停下。

看到眼前的身影,他們也不自主的停下腳步。

這是理所當然的。

因為在他們眼前的,是身高超過兩公尺,綠色皮膚的「獸人(ORC)」。

獸人俯視著眼前的一群年輕男子。

毫無表情的努了努嘴角,瑞士刀一般的獠牙跟著動了一動。

「喂……喂!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小女孩經過!」黑衣的男子按捺不住這股無聲的冷意,不自覺喊了出來。

「……」獸人像是充耳不聞,仍舊困擾的看向這群不速之眾。

「算了,走。」

「可是……」

黑衣人似乎還想問出更多,但是另一個領頭的男子扭了扭頭往反方向示意。

「笨蛋,再怎麼樣,你覺得有哪個小鬼敢找這傢伙求救。」領頭的男子率先轉頭走去:「那傢伙可是「怪物」啊。」

像是被說服一般,一夥人陸續跟在後頭離開。

當然也少不了留下幾發混混固有的「給我記住」的打望眼神。

「……」

在確定黑衣人走遠了以後,小女孩才終於顫顫兢兢的從獸人大腿後方的陰影中走出。

「呃……那個……非常感謝你……」

獸人動了動嘴唇,露出白森森的牙,將眼珠轉往女孩的方向打量,思索了好一會後,才終於開口:「沒什麼。」

「哇!哇!」

女孩下意識的躲到一旁的電線桿後。

「……抱歉,嚇到妳了嗎?」

「沒,沒事,只是有點想像不到你的聲音……」女孩意會到自己的直接,改口道:「抱歉。」

「沒關係。」獸人扭過頭去:「我原本也是人類。」

「啊……」女孩從電線桿後探頭:「叔……哥哥,你要走了嗎?」

「……」獸人意會到她與黑衣混混的關係,又看了看小女孩的模樣,不自覺嘆了嘆氣,說道:「走吧。」

「咦……」

「穿過前面的紅綠燈,就是這附近最熱鬧的百貨街。」獸人回過頭來指了指前方,說完,不等女孩答應,就逕自走去:「我不曉得是什麼在追妳,但是不管什麼事,誰都不敢在那種地方直接抓人吧。」

「是……是的。」

女孩終於從陰影後頭走出來,跟在獸人的腳步後面。

他的一隻手掌應該比女孩的頭還大。

小女孩的身高,也只不過到他的腰間。

但是,女孩立刻理解了他並不是壞人,以及,如果一直抱著害怕的態度太過失禮。於是打起膽子,伸出手去拉了他的小指。

「……」獸人意識到她的動作後,回過頭望了她一下。

「啊,你不喜歡嗎?對不起。」女孩立刻低下頭道了好幾次歉。

「……無所謂。」獸人如此回應,回頭繼續走著。

「嗯,嗯……還有……」女孩低聲的小聲說道:「謝謝你……」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鬧街。

獸人看向穿過十字路口的人潮,光是走在斑馬線上的,來來往往就起碼有百人。

在這樣的地方要抓一個小女生,就算只是尖叫也會立刻變成人群的目光焦點。

於是放心的回過頭,向小女孩說道:「好了,沒事的話,那就……。」

「咕嚕咕嚕」一瞬間,獸人的肚子發出連主人自己也沒辦法控制的聲響。

「噗呼呼。」女孩忍不住笑了起來:「嘻嘻……」

獸人摸了摸自己的臉,轉過頭去:「沒,沒事了吧,那就再見了。」

「我請你吃東西吧!」

女孩像是終於忘掉了剛才的險惡氣氛,燦爛的笑了起來,拉著獸人的手不讓他離開。

「不,不用了,我……」

「沒關係,沒關係,受人的恩惠就要回報,這是爸爸教我的喔!」

女孩說著推著獸人的腰,和他一起往商店街走去。

不過。

女孩立刻就明白他婉拒的理由。

這裡的每一道門,都不是獸人那巨大的身軀可以進出的。

「就……就是這樣,妳不要理我了,去找妳喜歡吃的東西吧。」

「沒關係!」女孩固執的拉著他:「大哥哥你喜歡吃什麼?我去買回來!」

路人的視線逐漸往巨漢獸人與小女孩這裡望來,獸人不好意思的捂著臉:「簡,簡單的……那邊就有的麥當勞或什麼都好……」

「知道了!」女孩蹦蹦跳跳的往店門跑去:「要等我回來喔!」

獸人無奈的嘆了口氣。

轉頭望去,一旁的電視牆正撥著新聞。

學者正講述著不久前發生的事。

末世紀的「這裡」,不知何時從異世界穿越來了「勇者」。

原本應該是拯救世界於混沌的勇者們,在和平的世界中沒有目標。

他們穿越,掠奪,從無辜的人民手中搶走一切,並且利用著好幾個異界的法則,狡獪的立於人上。

然而現代的人類,也迅速找到幾個應變手法。

幾乎無敵的異界勇者有弱點。

他們有無敵的法術,但需要休息。

他們有無視法則的防禦,但仍有破綻。

連軍隊都無法制衡的勇者,只要將他們逼到絕境,然後讓人類方同等力量的人就能打到他們。

也就是「勇者殺手」計劃。

政府找出了通往異界的門,並且利用往來異界的「冒險」來培養人類的勇者。

計劃實行後數年,或消聲滅跡,或投降於政府,「異界勇者」幾乎在政府掌控中。這時才終於,發現了另一個問題。

由於往來異界的門太過頻繁,人類或剛出生的人類,或多或少的,變成了「異世界的種族」──

啪的一聲,電視的螢幕忽地暗下。

自動鐵門緩緩降下。

已經是這個時間了,獸人無奈的望向一旁的時鐘。

玻璃對面,正擦著電視的店員,對著正在望著電視的獸人露出了親切的微笑。

……儘管他是個長著角,有著鼻環,身材巨大的牛人。

也許是同類相憐的感情,獸人也勉為其難的苦笑了一下。

後退了幾步讓鐵門關上。

「哥哥!」

聲音傳來的同時,女孩笑著抱了好幾個紙袋,騰不出手而以肩膀靠了上來。

「這……太多了吧。」獸人數了數,這是好幾人份的餐點吧。

「因為,哥哥看起來就會吃很多的樣子嘛!」女孩像是在表現出「我很聰明吧」的模樣,開心的露出微笑,偏過頭來要獸人誇獎她。

「……嗯,謝謝妳。」獸人無可奈何的用大手摸了摸她的頭。

「……抱歉啊,只能讓妳坐在這種地方。」

兩人坐在附近的廣場中的階梯口。

獸人那巨大的身體就佔了一半的地面。

「沒關係!」女孩靠著他坐在一旁,翻著紙袋裡的食物說著:「我一直很想,像這樣和朋友坐在大城市的路上吃飯!」

女孩說著不斷扔出紙盒與紙包著的漢堡交在他手上,自己也拿著沙拉和薯條咬著。

「吃不完……」獸人抱著不知不覺堆成一團的漢堡,默默的咬著麵包,低聲的自語。

「怎麼了?不好吃嗎?」女孩轉過頭來看向他的臉問道。

「沒,沒事,獠牙又咬到嘴巴了。」雖然一旁是牆,獸人還是緊張的往旁邊退了退。

「這樣啊,不習慣的牙很不方便吧……」女孩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對不起,因為哥哥的體型那麼大,以為你會吃很多……」

「我吃,我吃,所以妳不要再靠過來了。」獸人趕緊兩口三口的打開紙袋來咬。

「嗯。」女孩又露出了笑容。

「嘶……」吸了口飲料之後,女孩放鬆的呼了口氣。

「剛才啊,結帳的店員是哥布林呢,鼻子長長的,還站在椅子上算帳,大城市真的好厲害。」

「不……我想那和都市沒關係。」獸人無奈的回道。

「……哥哥是在笑我從鄉下來的對吧。」女孩立刻賭氣的撇過頭去。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人多的地方,各式各樣不同的人也是當然的。」

「那就是在笑我啊。」女孩繼續撇著頭哼了一聲:「鄉下也是有麥當勞的。」

「不是啦……嗯……對不起。」

「噗……」

女孩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沒有生氣啦,哥哥真是太單純了啦。」

「嗯……對不起。」

「又道歉了,真是。」

女孩說著用手托著臉,靠在膝蓋上看向他。

「吶,哥哥不問我為什麼到這裡來嗎?」

「……」

當然,並不是不想問,一個女孩子被幾個男人追著,說自己在大城市舉目無親,還和剛見面的大叔這麼要好,不管是誰都會起疑的。

「如果妳不想說,我就不問。」但是,既沒有和女性談話的經驗,也沒有和任何女性發展關係的經歷。因此,他只選了最普通,最保險的回答。

「我是來找爸爸的喔。」

那媽媽呢?家人呢?追著她的那些人又是什麼人呢?

獸人心中響起任何人都會困惑的問題,但是女孩的一句話立刻打散了它們。

「沒想到,這麼快就能遇到同齡的朋友,太好了,大都會也是有好人的。」

「好……人……」如果不是遇上好人怎麼辦呢,獸人搖搖頭問道:「等等,同……同齡?」

「我十六歲了喔!看不出來吧!明年就是高中生了!」女孩拉拉他,笑著問:「我想哥哥應該也是十七八歲的學生吧,和我的姐姐差不多呢。」

「我……二十三歲了喔……」獸人低下頭沉沉的應道。

「啊……那個……哥哥真是晚熟呢。哈哈哈……」

不論誰看見這樣的龐大身體,都會猜測對方是個中年人吧。

但是女孩卻只從口音和對話就確定自己是個差不多歲數的年輕人。

「總之,我送妳到你父親那裡,然後我們就不會再見了。」獸人搖了搖頭:「以後不要再隨便相信人,也不要像這樣和陌生人吃飯!」

「哥哥,你不是能相信的人嗎?」

「我……嗯……像我這樣人畜無害的應該算是稀少的吧。」

獸人說著,沉默著低下了頭。

「可是,我能相信你喔!」

「別亂說,沒憑證也沒根據,妳怎麼能確定對方到底是不是好人……」

女孩笑著跳下了階梯。

看了看四周,再沒有其他注意著這裡的路人。

她拉下了自己的帽子。

一頭長髮像是瀑布一般落了下來。

金色的長髮像是電視中才會出現的稻穗之海一般,如同隨風搖曳的波浪。

有點尖尖的耳端,也跟著摘下帽子的同時,自然的晃了晃。

「這樣,你能夠相信了嗎?」女孩開朗的笑了笑,將拿著帽子的手背在後頭,讓獸人仔細的看清她的面容。

「我所見過的其他半人,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遇過惡人喔。哥哥。」

───

「到這裡就可以了吧。」

兩人在公寓前停了下來。

「嗯,謝謝你,哥哥。」女孩低下頭取出手機:「我得先和爸爸連絡,還得報告一下我和朋友在一起的事……」

「那就再見……」獸人說著往前走去。

「等一等。」女孩嘟起臉,拉住他:「我剛剛說了『和朋友一起』對吧。」

然後,像是在說著「別想一個人跑掉」般,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我沒聽到,我什麼都沒聽到。」獸人捂著自己的耳朵:「被人看到像我這樣的人和自己的小女兒在一起,不管是誰馬上就會報警的!」

「不會啦!爸爸他人很好的啦!」女孩固執的拉著他的手不讓他離開。

「嗡嗡」女孩手中的手機,一下子就傳來了回訊。

「怎麼樣。」獸人吞了吞口水。

「讓我一個人進去,爸爸要加班,所以今天不會回來……」女孩拉了拉毛線帽的前緣,低下頭無奈的唸著簡訊的內容。

「嗯,嗯,那就好,妳一個人會照顧自己吧,那再見。」獸人道別著往前頭走去。

女孩突然的意識到什麼,默默的跟在他後面走著。

「怎……怎麼了?」

「哥哥。」

女孩板起臉問道。

「我想可能是我弄錯了,不過,哥哥你今晚要待在哪裡。」

「什……什麼待在哪裡,當然是回自己的家……」

「你走的方向,和剛才我們碰面的是反方向喔。」

「我……我想先去買個東西……」

「你連吃飯的錢都沒帶在身上不是嗎?」

獸人無奈的停下腳步,低下頭。

「哥哥到底今晚要待在哪裡,快回答我。」

似乎是知道他不可能說謊,女孩再一次的迫緊的問道。

「露宿……」

「在哪裡?」

「車站的大廳……」

「……有自己的家卻不回去,這是犯罪喔。」

女孩斜著眼用鄙視的模樣望著他。

「對不起。」

這樣的眼神讓體格壯碩的大漢也不自覺慚愧的低下頭來。

「之後再好好聽你說,跟我過來。」

「嗯……嗯……」

被這樣的小女孩說教,獸人忍不住無地自容,只得默默的聽從她的話跟在後頭。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公寓,女孩自動的搬開了門前的盆栽,從下頭撿起了鑰匙,直接的開了門。

「呃……」

「怎麼了?我不是說過我爸爸不在嗎?快進來吧。」

獸人忍不住想著:「沒有人在才更糟糕吧。」一但開始意識到這件事的話,就更加覺得女孩實在太沒有防備了。

「啊,門太小了嗎?」女孩大開了兩層式的大門:「低下來,側過身的話應該應該勉強可以進來喔。」

「只有妳一個人在家的話……我進去……不太好……」獸人扭捏著低語著,可是音量實在難以聽清的小。

女孩只聽見了「進去不太好」之類的話,於是著急起來,到獸人後頭推著他的背:「我不是都說沒關係了嗎!快點進去!」

然後一走上屋中的地板。

才發覺獸人連鞋子也沒有,直接就踩出了一個腳印。

「啊……對不起。」

「沒關係!我已經說了沒關係。」女孩推著他往浴室走去:「我等等會弄乾淨的!哥哥先去洗個澡吧!」

然後女孩立刻拿了抹布把地板擦乾,到陽台外去收了衣服。

才突然意識到,為什麼他沒有穿著鞋。

「啊!你等一下,我拿衣服給你……」

女孩喊著打開了浴室的門。

獸人正無奈的站在蓮蓬頭下不知所措。

「噗……」女孩忍不住又笑了。

他穿著的衣服,腰與胸口都裂了,只有肩膀勉強的還掛在上頭,褲子更是破的只剩下大腿以上,與其說是短褲,不如說是遮腰布。

「對不起……」獸人坐在地板上讓女孩用海棉刷他的背。

「沒關係,哥哥也是突然變成這樣的吧,一定也遇上很多困難,之後我會聽你說的。」女孩繼續擠了些沐浴乳,在手裡搓成泡沫之後繼續刷著背:「很難刷到自己的背,找不到能穿的衣服,連鞋子也沒辦法穿了,一定很辛苦吧。」

「突然……」獸人回過神來:「妳也是……突然變成這樣的嗎?」

「嗯,是啊,在升上五年級的時候,早上起來就突然發現頭髮變長了,也長了耳朵。」女孩忍不住笑笑:「雖然之後也沒有再長大,但是衣服很可愛,所以也無所謂了。」

「是……是嗎……說得也是,總不可能是精靈的媽媽把妳生下來時就是這樣了……」

女孩突然收起了笑容,像是想著什麼似的停下了話題。

冷峻的空氣突然漫延在兩人之間,獸人直接意會到自己剛才似乎說錯了什麼。

這,大概是相遇以來,第一次見到她的沉默。

「還好,爸爸的背心你還勉強穿得上。」

獸人穿上了白色的摟空背心,也就是所謂的吊嘎。

即使這樣,也只能勉強拉到肚子上的一半。

褲子則是借了最大件的運動褲,但仍然感覺穿得很彆扭。

「明天,我們一起去買衣服和鞋子,那脫下來的衣服,我就拿去洗……」

獸人突然想起了什麼,猛的從她手裡搶過破褲子和上衣:「不,不用洗了!」

然後立刻塞到自己的口袋:「都破成這樣了,明天我就扔掉……」

「也,也是啦……」女孩無奈的笑了笑,跟著坐了下來。

屋裡,對坐在地板上的兩人,空氣中瀰漫著洗過澡的沐浴乳香味。

但是兩人之間卻有著難以開口的尷尬。

明明彼此都知道互相有著難言之隱,但是誰也沒辦法先開口。

「那麼……先睡覺吧!」女孩拍了拍手,把床單拉到客廳來。

「我,我隨便睡在地上就可以了……」

「嗯,我知道。」女孩抱著棉被笑了笑:「所以這是我要用的。」

關起了燈,路燈的白光隔著窗簾,從落地窗照了進來。

兩人並排躺著,互相轉過頭去。

蓋著被子的女孩,低聲的說道:「明天你一定要告訴我喔,哥哥。」

獸人沒有回話。

在他的心中女孩也有著像罐子中的糖果一樣多的謎。

那麼的甜,那麼的吸引人,那麼讓人想伸手去瞭解。

但是,誰也不曉得裡頭裝著些什麼口味。

不知不覺,安靜的室內,兩人同時進入了夢鄉。

「嘩啦」沖水聲響起。

關上了昏黃的小夜燈,女孩揉了揉眼,睡眼惺忪的關上洗手間的門。

搖搖晃晃的走回客廳,夜裡的街燈正像月光一般映入室內。

「哇──」女孩開心的笑了起來。

「好大的枕,頭。」然後彷彿自己還在夢中一般,望著獸人的大肚皮傻笑。

自然而然的枕在他的肚子上,拉起了棉被。

躺在大而軟的側腹旁,女孩像是睡在熟悉的床上,舒服的繼續入睡。

不曉得又經過了多久,翻了個身時,才發覺到些許的不對勁。

「硬硬的……」

能感覺到頭靠著的地方,有不像是皮肉的堅硬感。

女孩起身來,掀開棉被探手進去找了一會。

「是昨天的衣服嗎……」

從口袋裡找出的破舊衣物,似乎就是那處有異樣感覺的理由。

「嗯……」

女孩躺在大腿處打算繼續睡,然而手裡把玩著的舊衣褲,裡頭有著不像是布料的手感。

將它攤開,翻了一會之後,找到了包在破舊口袋裡頭的東西。

女孩望著手裡的東西,失去了睡意。

在路燈消去,日光照入之前。

有好一會無法言語。

「滋滋……」

似乎,在附近,平底鍋煎著東西的聲音與香味,刺激了獸人的嗅覺。

鼻子「吸」「吸」的動了一動的同時,獸人睜大了眼,拉開身上的棉被。

「完了!遲到了!」

如此猛然的躍起上身來,以往,只要聞到鄰居作早餐的香味,就等於離上班已經遲到一小時了,身體完全養成了如此的習性。

然而,回過神來後,望著室內從沒見過的擺設,發覺自己睡在不是自己的床上,才終於想起,自己並不是在自己的家。

工作,也已經不需要再去了。

「啊,哥哥。」女孩正從廚房走出,兩手端了裝著土司、煎蛋和火腿的盤子,笑了笑向他說道:「早安啊。」

「早安……」獸人無奈的低下頭,嘆了口氣回應。

「怎麼樣?哥哥,好吃嗎?」女孩連自己的份也不動,只是興致昂昂的望著獸人捉著土司放進嘴裡的樣子,不斷的問道。

「嗯,嗯,酣吃……」獸人一邊咬著一邊模糊的回應,本來就口齒不清的口吻,變得更難聽懂了。

女孩才終於滿意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雙手支著頭看著他吃完餐點的樣子。

「哥哥吃得很多吧,我還可以再做喔。」

「夠了,這樣就夠了。」

獸人覺得從昨晚她就有些誤會,並不是身體大就一定會攝取同重的食物。

雖然身體變成這樣,自己還是成年人類的食量而已啊。

「是嗎……」女孩鬆了口氣,到一旁去翻了翻塑膠袋。

還好有拒絕,不然她不曉得還會拿出多少東西。

正當獸人這麼想著的時候。

「可以告訴我這是什麼嗎?哥,哥。」

女孩收起了笑臉。

嚴肅的用兩隻手的手指各拉著內褲的一端。

那是件紫色的女用內褲。

上頭有著雕飾一般的花紋,後頭的薄紗,更是像半透明的蟬翼一般能透望過去。

「……!」獸人光是看一眼,就明白她為什麼要問這東西。

「這是,從哥哥的褲子裡找到的喔,我想應該不會是哥哥在穿的東西才對……能告訴我這個為什麼會在你的身上嗎?」

「……對不起。」

「不要道歉,我想知道理由。」女孩更加固執的拍了拍桌子。

「這……這是……」獸人張大了口,本來就遲鈍的沒辦法和女孩子說話,變成這模樣後,更是想不出半點辯解的話。

「話先說在前頭,我相信你喔,哥哥。就算哥哥是罪犯,是竊盜,我也會和哥哥一起去道歉的,但是,我絕對不能原諒說謊的人。」

女孩閉起眼,認真而直接的攤開手,開口說道:

「請不要認為我是小孩,如果你有一點想騙我的意思,那樣的話,我會請你立刻離開這個地方。」

────

經過了多久呢,一小時,還是兩小時。

獸人在大門外,茫然的望著閉鎖著的門口。

到底是哪裡錯了。

為什麼自己會變成這付模樣。

是前世的罪嗎?還是過去的錯?又是由誰決定的?

其他變成半人、魔物的人,也是犯了不可挽回的錯誤,才需要接受這種懲罰嗎?

那麼,這個討人喜歡的小女孩,她又是因為什麼,才變成這付如同天使一般的模樣呢?

「久等了。」

女孩輕聲說著,推開了大門。

即使戴著帽子,還是遮不住她那藍寶石似的眼珠與白瓷一般的小臉蛋。

身上的衣著,雖然只是普通的小洋裝與外套,與側身的小背包。然而以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仍然看得出,她著實是盛裝的打扮了一會。

鎖上了大門之後,她拉起獸人的手,輕聲道:「我們走吧。」

「嗯,嗯。」

走出了公寓門口,日光像幕廉一般落了下來。

這正是平常人的上班時間,路上一個人也沒有。

兩人一路往昨晚去過的商店街走去。

「哥哥,真是個呆子啊。」女孩突然「嘻嘻」的笑了笑。

「到賣場去買東西,結果被臨檢的警察嚇到,把手上的東西直接塞到口袋,還連皮夾都給丟在那裡了。」

「……對不起。」獸人茫然無奈的道歉。

「沒關係。我到底說了多少次沒關係呢?」女孩燦爛的笑了起來:「在認識你之後,我還會說多少次的沒關係呢?」

獸人沒辦法正視這樣純真的笑臉,只得過意不去的撇過了頭。

過了商店街,就是碩大的百貨賣場。

自動門開了來,迎面的涼風吹拂。

女孩不自覺停下腳步,露出了笑容讓風吹過自己的臉。

「不進去嗎?」獸人回頭望向自然而然停下腳步的女孩。

「啊!」女孩才發現自己笨拙的舉動,趕緊快步跟了上去。

「笨蛋!笨蛋!」發現自己和鄉下人一樣,女孩彆扭的敲了敲獸人的手背:「哥哥為什麼不制止我啦!」

「咦……」獸人無奈的晃晃頭:「我以為妳很喜歡那個……」

小孩子的時候,也是有過享受玻璃門打開時的那陣風的時機吧。

看到女孩的模樣,就會讓人想起小時候單純的自己。

所以一點也不覺得那舉動奇怪,這是真話。

「哥哥是笨蛋!」女孩說著快步往前走去,在前頭的岔路停了下來。

「女裝部在哪裡?」然後回頭這樣問道。

「昨天……嗎?」櫃檯的女性職員扶額思考了一下:「啊,是說那個嗎?等我一會喔。」

兩人在櫃檯前等著探頭下去的女職員,女孩期待的看向她找東西的動作。獸人則不知所措的四處張望,不曉得該如何解除一個壯漢卻待在女性內衣部門的尷尬。

「久等了。」女職員取出了一個黑色的皮夾:「是說這個吧?昨天有人落在店裡的東西。」

「嗯,嗯!非常謝謝妳!」女孩接過了它不斷的點頭道謝。

女職員則甩甩手笑著說這是小事,但冷靜下來後,反倒開始觀察起眼前的兩人。要說不起疑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綠色皮膚,巨大的壯漢怎麼看都是成年人。

對比起像是小學生一樣的天真小女孩。

出現的時間點,是一般人上班上課的時間。

什麼都不說話,還沉默著只讓小妹妹開口。

女孩沒有察覺這樣的打量眼神,只是從背包裡取出了重新包裝回去的女性衣物。

「真的是非常抱歉,昨天在離開的時候,沒注意到身上帶了這東西,我們願意全額買下,還請妳當作沒這件事。」女孩低下頭來,拼命的道歉。

「啊,啊,這樣啊。沒事,沒事的。」女職員笑了笑,掃了一下包裝上的條碼,重新包裝好商品,然後將發票開好。

女孩用手肘敲了敲獸人的手,將皮夾交到他手上。

發著愣的獸人於是回過神來,取出了機台上顯示的金額,確實的付清了錢。

「真的是非常對不起。」女孩收起了包好的紙袋,再一次道歉和道謝。

「沒事,沒事的,只是小誤會。」女職員說著望向獸人,酸溜溜的問道:「對了,難不成,是這位大叔要穿的嗎?」

「咦?」兩人同時發出了疑問。

「因為我怎麼看,都不像是有能送的對象,難不成是為了自己穿才來買的嗎?」女職員口無遮攔的,繼續嘲弄著這個讓小女孩為自己說話的大漢。

「這……」由於理虧的是自己,獸人無可奈何的點點頭:「對不起。」

「……是我要穿的喔。」女孩忍不住接過話來。

「啊?」

不理會女職員的反問,女孩拉住獸人的手,親暱的說道:「是為了送給我才偷偷一個人來買的喔。」

「這……這樣啊。」女職員面上的職業笑容變得無比的僵硬。

「謝謝你喔,哥哥,我們再去找其他的吧。」女孩勾起獸人的手,燦爛的笑著往店外走去。

直到兩人走遠以後,女職員才終於擠出一句話:「現在的小孩真可怕……」

「不好意思,請問……」女孩拉著XL尺寸的衣服,向女店員搭話:「比XL大的是特級XL嗎?」

女店員彎下腰,向可愛的小女孩說道:「更大的是XXL喔,是男孩子要穿的嗎?」

「是我。」

女店員抬起頭來看向整整籠罩著她的陰影。

立刻害怕得往後退到了牆邊。

「我……我馬上去拿6XL的衣服……」

「呃……」

「求您不要殺我啊拜託!」

然後就喊著往倉庫跑去了。

只留下女孩和獸人互望了一眼,無奈的苦笑。

「哇……有比十號還大的鞋子啊……?」看向店內最大的鞋子,女孩忍不住好奇的問道:「比我的鞋子還大一倍呢……」

「有點小……」獸人只是比了比就曉得,這大小是穿不進去的。

「咦!」店員訝異的喊了出來:「這是店裡最大的了……」

「還要再買點食材的才行……」兩人一同推著車,女孩一邊這麼想著一邊說了出口。

「吃的……啊?但是你父親的家裡不是還有很多……」獸人不自覺的回話。

「嘻嘻。」女孩掩口笑了笑:「這,個,嘛。保密!」

獸人摸不著頭緒的推著車繼續走。

「吶,哥哥,我們這樣像家人嗎?」

「家人……」

獸人只茫然的複述了一回,立刻察覺到前頭的某人。

放下推車往一旁的貨架後頭躲去。

女孩困惑的看向前頭,那裡只有穿著套裝的女性正安撫著小孩而已。

「怎麼了嗎,哥哥?」女孩跟著走進貨架後頭,好奇的問:「你怕那個女人嗎?」

「啊啊……嗯。」

「只是個女警而已喔,不作壞事的話是不會有事的。」女孩又再次探頭看了一看,小孩已經找到媽媽,正哭著拉著媽媽的手離開。

「啊,我知道了。」女孩笑著拍了拍手:「哥哥就是怕她怕得從賣場逃走,連皮夾丟了都不曉得。」

女警的膚色黝黑,雙耳微尖,將白色長髮綁為馬尾,但絲毫沒有掩蓋自己外表的意思。

女孩還準備繼續說下去,女警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從柱上的盒子取下了巡邏單。

「啊……!你是!」然後發現了躲在那裡的兩人。

「變態獸人強暴魔!」女警伸手去摸腰間的槍:「給我趴在牆上!不準反抗。」

「我沒有!我沒有做那種事!」獸人不自覺的躲到牆邊,猛然的搖頭。

「給我住口!你光是待在公共場合就是犯罪!」女警用手壓著他:「把身分證拿出來。」

「那個啊……姐姐?」女孩忍不住插話。

「你還想誘拐小女孩!」女警繼續按住他的手:「這已經是現行犯了,當場逮捕!」

「我沒有被誘拐!」女孩生氣的加重語氣:「女警姐姐,所謂的臨檢是不合理的限制人身自由,應當由憲法授權的法律,在認為對公共事務有危險的情況下,依法作適當的處置,對吧?這可是連國中生的公民課本都有說的事!」

「呃……」女警訝異了下,鬆開了獸人的手。

「哥哥他做了什麼奇怪的事嗎?」

「還沒有……但是……」

「那妳就不可以妨礙自由!」

女孩說著把獸人拉到自己身旁。

「但是……他……」

「我們是一起的,有什麼問題嗎?」

女孩拉著獸人的手,推起車,打算回頭繼續往商場裡頭走。

「等等,妳是認真的嗎?」女警忍不住拉著她:「那傢伙是獸人喔,獸人喔,是隨隨便便就能把妳壓在地上的歐克喔?」

「姐姐不也是半人嗎?」女孩隨意的回頭一瞥,一瞬間,不經意的讓女警看見了她眼中的藍色瞳孔。

「這……」

「我想,妳可能還是沒辦法瞭解我的感覺吧。」

女孩只留下這麼一句話就轉身離去了。

「這樣好嗎……」

「什麼好嗎?」

女孩天真的反問獸人。

「哥哥喜歡魚呢?還是肉?」女孩雙手各捧著一個從冷凍櫃中拿出的盤子,開心的問道。

「……都可以。」

「嗯嗯,那就好。雖然昨天只能讓哥哥吃吃快餐店的東西,但是今天我可以自己準備一些好吃的喔。」

女孩低下頭繼續挑菜。

「不需要這麼費心也沒關係。」

「當然要啊。」女孩將奶油和蔬菜一起放進車籃:「因為,第一次到哥哥家作客嘛。」

「啊?」

「咦?我沒說過嗎?鑰匙也找回來了,哥哥應該請我到你家裡坐坐吧?」

女孩自然而然露出了意味不明的暗笑,指了指獸人的褲子口袋。

「咖擦」開門的聲音響起。

「哇,這裡就是哥哥住的地方啊?」

「真,真的沒什麼好看的,不要太期待。」

「已經算是很漂亮的地方了啊。」

燈亮了起來,看得到客廳與小房間,還有走廊後頭的廚房。

以單身的一個男性來說,這樣的租屋處確實算是有點奢侈的。

「但是為什麼不回來住呢?」

「……」

獸人暗自沉默下來。

「啊!我知道,是進不了門對吧!」

女孩看向他那比門還要大上一圈的身體,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首先把東西放進去吧。」女孩說著脫了鞋走進了屋內。

然後,自然而然的,在屋裡四處張望了下。

獸人立刻回過神來。

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他搶過去擋在房間的門口。

「啊……這樣啊……」女孩不好意思的乾笑了一聲:「啊哈哈……男生有各式各樣不想讓人看到的東西嘛。」

說著就轉到一旁的廚房去:「那廚房借我用一下喔,也得看看冰箱有什麼食材才行……」

女孩說著就轉過身去,像是表示著在收拾好之前自己絕對不會偷看。

獸人有些愧疚的嘆了嘆息,回過頭來,彎腰擠進房間,然後關上了門。

望向室內的慘況,不由自主的靠著門坐低下來。

床上,從衣櫃翻出來的衣服堆成小山。

牆上有好幾個重物敲擊得出的碎痕。

地板上的檯燈與碎裂的鬧鐘,破得讓人難過得不曉得該如何收拾。

就連木製的衣櫃和書桌,都像是被大石頭砸中一樣稀巴爛。

這怎麼能讓人看到。

要是讓哪個女生看到這樣的慘況,就算她真的是女神也會嚇跑的。

「……我到底在幹嘛啊。」

雙手捂面。

獸人忍不住發出這樣的獨語。

自裁吧。

想個不會傷害到那個女孩的方法。

等她離開之後也可以。

獸人望著自己的綠皮手掌,粗大的手指和粗糙的紋路。

不由自主的在這樣的想法中越陷越深。

「那個,哥哥。」

突然從背後來的敲門聲,讓獸人不自覺的嚇出一身冷汗。

「在整理房間時打擾你很抱歉,那個……你有不吃的東西嗎?」

「什麼都好。」獸人趕緊的作出平常的回應:「只要不是辣的都好。」

「辣的不行嗎?我明白了。」

彷彿隔著門都能看到她的微笑。

獸人再一次看了看自己的手。

如果讓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她會露出怎麼樣的表情呢?

『我最討厭說謊的人了』

就算只是不想看到她難過的樣子,但是,瞞著她果然還是不行。

「全部告訴她吧……」

既然都決定要去死了,至少鼓起這點勇氣的覺悟還是要有的。

至少,不想再欺騙她了。握緊了雙手,獸人下定了如此的決心。

「……是義大利麵啊。」

獸人看著將頭髮盤起的女孩,忙進忙出的端出料理。

「是鐵板麵喔,先把麵煮熟過再用平底鍋炒的。」女孩說著放下了盤子,將捲至肩膀的袖子放下。

「真厲害……」獸人忍不住佩服了一句。

「很簡單的啦,在早餐店的時候……」女孩一下子捂住了口:「呃,打工的時候常常做的啦。」

「嗯,嗯。」獸人點了點頭,不打算過問。

然後低頭看了看,女孩的盤裡是麵條,自己這邊卻是整鍋滿滿的通心麵。

「哥哥用叉子的話不太方便吧,所以我另外煮的喔。」

女孩說著把舀湯的勺子交在他手上。

的確,普通的叉子在手裡跟棒棒糖差不多大小,但是這個勺子和鍋子……

「我還準備了很多喔,哥哥會全部吃完吧?」女孩露出了滿是期待的笑容。

「吃不了那麼多啦……」雖然抱怨了一會,獸人還是持續的動起手把一勺一勺的麵放進嘴裡。這樣下去大概會逐漸習慣這個食量也不一定。

「啊……吃完了吃完了……」勉強的掙扎了一聲之後,獸人忍不住躺了下來。

仰頭忘著天花板,短短的呼吸。

幾乎都要忘了剛才想說的事。

女孩將碗盤收回水槽,從廚房走了出來,擦了擦手。

一看到躺得像個枕頭的獸人,忍不住立刻過去靠著躺了下來。

「太危險了……不要這樣。」

「怎麼了嗎?」

女孩將臉轉向他,愉快的笑了笑,在空氣中頑皮的踢了幾下腳。

近得能聞到頭髮上的洗髮水香味。

「……太沒防備了,如果是睡著的時候,我要是轉個身就會把妳壓扁。」

「不會的,我會查覺到的。」女孩仍是帶著笑意。

「妳要怎麼查覺啊!」獸人忍不住喊道。

「……?」

「我在說的是如果我是個壞人,現在可能會傷害妳、勒索、綁票、甚至……強暴妳……」

話既然說了出來,就已經沒辦法收回去了:

「為什麼一點警覺心也沒有啊?」

女孩沒有立刻接話,只是轉過了頭去。

「妳還是快點回去妳父親的家裡吧。」

獸人想著這下結束了。

不論女孩多麼單純,一旦這些話說出口就回不去了。

「哥哥,你說的那些事……是『人類』才會做的吧?」

女孩用雙手拉起他的手,然後將他的手,靠在自己的頭上。

獸人單是一隻手掌,就比她的身體要大,要扭掉她的頭,簡直像扭碎蘋果一樣容易。

「如果你想要對我做什麼,只要用你的手這樣一下……」女孩用臉頰緊貼著他的手掌。

獸人立刻抽回了手:「雖然外表變成這樣,但是我還是個男人……」

「哥哥。」女孩凜然的望著他:「如果是我猜錯了,我會向你道歉。哥哥你,真的有把我當成是『人』嗎?」

「……啊。」

獸人無法言語。

眼淚無聲的掉了下來。

「為什麼……妳……」聲音無法組織成文字,獸人茫然的擦著眼淚。

「哥哥。」女孩拉開他的手,輕輕的摸著他的獠牙:「真是,明明有著最凶惡的外表,但是裡頭卻是人畜無害的內心。」

女孩安靜的看著他的臉:「沒事的,唯獨我……是不會傷害你的喔。」

────

「你為什麼不笑啊?」

「總是露出那麼恐怖的表情,有沒有心要打好關係啊?」

「年輕人回話要積極一點,和大家麻吉一點知不知道,我是在開導你。」

「啊哈哈哈哈哈哈。」一旦,這樣露出笑容應和之後。

「噁心……」

「神經病嗎你。」

「有病要快去看,我是為你好。」

每天早上,我都會望著鏡子。

其他人為了什麼看著鏡子,我不曉得。

但是我想學會當人。

也許想普通的活下去的我,只是一直在模仿的,像是人類的東西而已。

「……啊!」

夕陽的日光從落地窗映入。

中午時,就那樣睡著,不曉得經過了多少時間。

女孩不在身邊。

不在廚房,不在臥室。

逐漸暗下來的室內,看不到她的影子。

結束了。

像自己這麼噁心的東西。

僅僅有著模仿人類的外型,行屍走肉的消磨了二十年的時間的怪物。

「嗚……」

一但想起,淚水立刻就止不住。

曾經也想當個人類,想模仿人類的外貌,混進人類的社會。

不是能自豪的突出者也無所謂,不是站在其他人的上方也無所謂。

只是單純的混在人群中像著植物般,裝出笑容迎合他人勉力的活下去。

現在連那願望都已經消滅。

即使是像聖女一般的女孩,也對這樣的廢棄物沒輒的吧。

離開,也是理所當然。

眼淚停不下來。

終於明白自己即使如此痛苦也要裝成人類的理由了。

誰都好,想要有人待在身邊。

被嘲笑也沒關係,被當成傻瓜也沒關係。

人類,就是這樣害怕寂寞的生物。

儘管如此,身體已經不再是人類了。

「……去死吧。」

這次,終於是認真的。

將頭深深的埋進膝蓋與臂彎的同時。

耳中傳來了扭開門鎖的金屬響聲。

一線淡淡的橘光從室內的深處映出,逐漸擴大開來照亮了地板。

「呼……」女孩正一邊擦著頭髮,一邊從浴室走了出來。

「啊,哥哥……真不好意思,擅自用你的浴室,因為煮飯流了汗,所以還是想洗個澡……」

「……」

「你在哭嗎?」

女孩沒有關上燈,慢慢的走近。

「對不起。」獸人撇過頭去,嗚咽著回話:「我以為妳……」

「沒事了,我就在這裡喔。哪裡也不會去。」

女孩摸了摸他的頭。

似乎是覺得這樣不夠,伸出臂彎抱著他。

「對不起。」獸人再一次道歉:「妳明明才剛洗好澡……」

「沒關係。」女孩將頭輕靠在他的頭上。

也許,從一開始就查覺到自己根本並不像是人。

打從有意識起的第一句話,就是道歉。

道歉,向任何人道歉。

對不起,不管做了什麼,總之先道歉就能夠被原諒吧。

「無論多少次我都會一直對你說的,『沒關係』。」

感覺得到臉上的熱淚。

終於明白了。

學會這句話的理由,就是為了能夠得到回應的這一天。

終於,和妳相遇了。

「我……有事情瞞著妳。」

「嗯,我知道。」

「我對妳說謊了。」

「我知道。」

「對不起。」

「嗯,沒關係。」

盈滿臉上的淚水,不再是痛苦。

而是從來沒有體會過的,能治癒人心的暖意。

「……我呢,在畢業後也沒有朋友,從老家錄取到大都市的工作之後,就一路搬到這裡來上班……」

不曉得說了多少以前的事。

女孩只是一直靜靜的聽著。

「因為是用電腦的工作,所以也想著不會碰到其他人……」

痛苦的事,不被瞭解的事,感到寂寞的事……

女孩像是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一般的點著頭聽完。

「然後從某一天早上起來時,就發現了自己變成這個樣子。」獸人望了自己的手指:「也沒辦法再碰鍵盤了,也沒辦法再用電腦了,就連電話也沒辦法再用了……」

「雖然看過新聞,但是從來沒想過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那時候我以為自己就這樣完蛋了。」

「所以?」

「我想著不給誰添麻煩,就這樣安靜的去死。」

獸人茫然的望向遠方。

「可是果然還是怕死的,如果是從社會性上的死或許就能接受吧,所以我去偷竊,打算喊著搶劫然後到誰也不認識我的監獄裡。」

「……嗯。」

「我騙了妳,真對不起,那個東西真的是我偷的。」

「這樣啊。」

女孩淡然的一句話,讓獸人的內心又再次浮起那句話:『我最討厭說謊的人』。

「妳要怎麼罵我……討厭我,或是舉發我都沒關係……可是……」獸人努力的擠出最後一句話:「請妳不要……不理我。」

「哥哥你啊……」女孩雙手抱胸,閉起眼,像是生氣一般扭過頭去。

獸人的頭低得更低。

「真是不懂女孩子的心情啊。」女孩說著「嘻」一聲燦然的笑了出來。

「咦……」獸人茫然抬起頭,女孩依舊甜甜的笑著。

「那是什麼意思。」

「不告訴你。」

不是因為說謊,不是因為偷東西而生氣。

那還有其他理由嗎?

連一般人的想法都搞不清楚的獸人,當然更不可能瞭解女孩在說些什麼。

「快遞!」一瞬間外頭傳來了門鈴的聲響。

桌上的電話也同時響了起來。

獸人不知所措的同時,女孩已經擅自接起了電話。

「嗯,在旁邊,我交給他聽。」

然後將電話交在獸人手裡,女孩起身去外頭開了門。

連阻止的時間都沒有,獸人就像被趕上架的鴨子似的接過電話。

「喂,是你嗎?怎麼啦,家裡還有女孩子,是妹妹嗎?」

這是上司的聲音。

「沒,沒什麼,那個……我曠職的事……」

「啊,我聽說過了,是半人症對吧。」

「對……對不起。」

「沒事,不要放在心上,誰也不曉得會有這種日子,有保險嗎?」

「沒……沒有。」

「哈哈哈,果然保個險比較好喔。安心吧,法律是有規定保障半人症患者的工作權的。這幾天我先幫你改休年假吧。」

「但是……我……沒辦法工作了。」

「嗯,這樣啊,也沒關係,我想資遣信也已經寄到了……」

不知何時,女孩將從快遞那裡拿到的信件在獸人眼前揚了揚。

「不要怕,你還那麼年輕,不愁找不到工作的。」

「我知道。」

「資遣費也會匯進你的戶頭的,就這樣吧。要加油喔。」

「嗯,謝謝……」

掛上了電話的瞬間,獸人才終於感覺到心中的大石放下的那種安心感。

好像這段時間糾結在心中的所有頭緒都一起解開了。

「已經沒事了吧?」女孩笑了笑問向他。

「嗯,剩下的就是再找一份工作……」一這麼想起,似乎忍不住又開始胃痛起來。

「沒事的。」女孩將手輕按在他的手上。「這次我也會陪你的。」

「嗯,謝謝妳……」

「哥哥。」

女孩見獸人一點也沒有放鬆的樣子,於是扳起臉指著桌子。

「把頭放在這裡一下。」

「嗯,嗯?」

獸人不懂她的意思,只是單純的照做。

女孩立刻摸了摸他的頭。

「乖,乖,沒事了,沒事。」女孩溫柔的笑著:「已經不用再擔心了喔。」

小小的軟軟的手掌,摸在頭上,在髮根間緩慢的「乖、乖」的摸著。

獸人原本覺得自己可能會哭出來,但是卻沒有那種感覺冒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好意思的感情。

然後才查覺到讓這麼小的女生安慰的自己是多麼羞臉。

獸人羞愧的扭過頭,伸出手按開電視。

讓新聞撥報的聲音響徹屋內。

「啊,已經這個時間了。」女孩站起身去拿圍裙:「差不多該弄晚餐了。」

「等……等一下。」獸人抬起頭來:「那個……」

「嗯?」女孩坐了下來聽他講。

「差不多該……回妳父親的家了吧?」獸人說著說著低下了頭。

「咦……爸爸嗎?不要緊喔,吃完晚飯,再回去也沒關係……」

「我,我是指……也該和妳父親打聲招呼……」

「啊,嗯……是這個意思啊。」

「砰」的爆炸聲響一下子嚇到了兩人,似乎新聞中正撥著爆炸的事件的樣子。

兩人互看了一眼,笑了笑。

獸人低下頭再一次說了:「那,怎麼樣?和妳父母見面的事……」

「啊……」

一瞬間,女孩像是沒有聽進去似的,直直望著新聞。

獸人也跟著轉頭看去。

新聞中撥報著一台黃色的車因外力爆炸。

然後立刻轉到受害人的住宅,畫面中的屋子也同樣燃燒著。

「這裡……」獸人立刻認出了那是什麼地方。

「是我爸爸的車……」

不可能不認得,那是兩人昨天才待過的公寓。

被電視的聲音完全掩蓋的屋中,兩人沉默的聲音,持續了許久。

「……他們找到我了。」

不知何時,才由女孩低得幾乎無法聽見的一句低語打下了休止符。

────

清晨的車站月台上,站著的只有寥寥可數的數人,和坐在長椅上靠著行李看報的旅客。

地下化的站台中,亮得像是白天般的日光燈照亮著所有死角。

靜得只有通風口處傳來的換氣聲。

巨大的綠皮身影與背著雙肩背包的小女孩,在這場合顯出強烈的對比。

然而,兩人都沒有開口說半句話。

「一個人……真的不要緊嗎?」為了打破沉默,獸人勉力擠出了這麼一句。

「嗯,沒問題。」女孩強硬的笑了笑:「請不要小看我,我本來就是一個人坐車上來的……」

看女孩流露出這樣強硬的態度,獸人也不好再說下去。

失去父親,逃避追殺。

這麼一個充滿謎團的女孩究竟經歷過什麼呢。

想問,但是最後還是什麼都問不了。

仔細想想,兩人的相處一直都是女孩維持著強勢的態度。

即使想幫助她,也全都被她拒絕了。

不知不覺火車已經進站。

大城市的車站,下車的乘客也就相當多。

再兼之長程的列車,也就會停靠更長一段時間。

「我會再來看你的。」女孩抱了抱獸人的腰,轉過身,揮了揮手說道:「要想我喔,哥哥。」

還是那個讓人安心的笑容。

獸人不由自主的放下心來,揮了揮手道出再見。

女孩從車門上了車。

從玻璃的窗口,能看到她一路走至位置上的樣子。

察覺到這裡後,她又再一次笑著揮了揮手。

發車的聲音響起。

能看到女孩靠在座位上那單薄的身影。

一瞬間,女孩揉了揉眼睛。

「啊……」

獸人沒有會意到自己在做什麼。

當回過神時,自己正在跟著發動的火車跑。

怎麼可能沒問題。

就算裝出那麼早熟的模樣,就算能夠笑著接受大人的道歉,就算能夠包容大人的錯誤,她只是十多歲的小女孩啊。

想見父親,卻來不及見到。

孤身一個人來到大城市的理由也沒有講,只是默默藏在心裡。

連自己這麼不像樣的大人都會害怕寂寞。

她還只是那麼小的女孩。

回過神來,手已經拉在最後一架車廂的門把。

只有這時候,會感謝這粗壯的手臂。

不理會月台上人員的喊叫,輕輕鬆鬆就把自己拉了上去,擠入了大門。

「……」

緩緩搖晃著的車廂通道中。

真的做了。

偷竊之後是坐霸王車。

「一站、兩站、三四五六七……」用上兩隻手都算不完,這得要補多少車資啊。

但是,算了。

能見到她的表情,這都還算是值得的。

映在通過隧道的黑色窗面上的身影,即使不看也立刻能知道是什麼人。

「哥……」女孩一下子回過頭大喊。

但是立刻又扳起了臉。

「我……應該說過……一個人也沒問題吧。」

看得出她在逞強。

但是即使現在嘴硬也沒有用。

她在剛剛發抖著的樣子,和偷偷擦眼淚的動作,全都從後面看得很清楚。

只是,安慰的話實在不太會說。

獸人不發一語的直接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噗」的一聲,座位實在太小了,一坐下就佔了兩個人的位置。

滑稽的樣子讓女孩忍不住笑了出來,又趕緊扳起臉忍住。

「一般的車子,哥哥都沒辦法坐吧,我不是說過讓你不用來的嗎……」

沉默持續了許久。

獸人實在不曉得該說什麼。

原本就不是擅長說話的人,平時也通常是負責應和話題的。

窗外的景色變化。

僅僅過了十多分鐘,列車在另一個車站停了下來。

天空已經徹底亮了許多,上車的旅客也混雜了穿著西裝的上班族。

在通過車間走道的擁擠過後,細雜的對話聲中,冒出了一句尖刻的聲音,向著不發一語的兩人開口。

「哎呦,你怎麼一個人坐兩個位子。」拉著菜籃,穿著碎花衫的太太一見到他的模樣,立刻又再開口:「噁,你怎麼是綠色的,所以說這些不人不妖的東西真是噁心,能不能待在家裡不要出來嚇人啊。」

女孩沉起臉露出一臉不悅。

獸人也跟著不知所措。

「所以就是說你們這時代的年輕人,連一點道德觀都沒有……」

「哥哥。」女孩伸出手拉著獸人的手腕:「來,我們一起坐。」

獸人特別巨大的身體,和女孩那小小的身體,剛剛好可以擠在兩個座位上。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啊?坐成這樣能看嗎?成什麼體統?」

婦人是坐下了,但是嘴裡仍舊沒有停下。一直在說著「不人不類的東西」「人不照倫理天不照甲子」「一定是前世作太多惡事」的蠢話。

獸人低著頭不發一語,已經習慣了他人對自己的惡意。

若是平常,女孩應該會為自己說話的。

「不行」獸人立刻甩開這想法。

就算她願意幫自己講話,怎麼能總是依靠她。

「妳……」他抬起頭來,打算制止婦人越來越過份的言語。

「你幹什麼?你還想打人啊,怪物打人啊!」婦人越說越過份,還雙手圈在手邊擴音似的叫道。

從一旁的走道區傳來聲音:「這位小姐,污辱半人和傷害,是違反社會安定法第九和二十三條的,請妳停止在公共場合喧嘩和污辱他人。」

「妳誰啊!」婦人轉頭大喊。

獸人往那裡看去,但是立刻低下頭害怕被她看見。

站在那裡拉著行李的女性,有一身明顯不是日曬造成的黝黑肌膚,長長的白髮綁為馬尾,略尖的耳朵上掛著知性的方框眼鏡。

「我是警察。」女警推了推眼鏡,但又一下子改口:「啊,不過現在正在休假。」

「我有惹到妳嗎?」婦人似乎畏縮了一些。

「如果妳肯停下嘴巴是不要緊。」女警攤開手裡的票,然後指了指牆上的號碼:「只是這裡好像是我的座位。」

婦人一下子血氣上腦:「讓給我坐不行嗎?懂不懂敬老尊賢啊?所以說妳們這些不人不類的妖魔鬼怪,整天到晚就是想鬧事……」

「我要叫車掌來了。」女警冷淡的回了一句。

「給妳坐,去坐去坐,我才不屑妳們這些怪物的施捨。」

婦人拉著菜籃離開車廂的同時,像是不約而同的一般,每個座位上的人都鼓掌叫好。有些甚至直接喊出「小女警,罵得好啊」這樣的話。

「呼……」女警嘆了嘆氣,將行李拉到一旁,在位置上坐了下來。

「妳們兩人還好吧?」然後向似乎是被無端漫罵的一對兄妹,柔聲的這樣問道。

「沒,沒事,謝謝妳的關心。」獸人不敢抬起頭只是揚揚手道謝。

「是你!」女警立刻掏出槍,但是忘記自己在休假,只拿出了手機指向他的頭:「變態獸人強暴魔誘拐犯!」

獸人忍不住反駁:「是不是又變長了啊!」

「……好吧,我知道了。」

經過女孩的解釋之後,女警才終於暫時放下警戒。

「想不到我們要去同個地方……」獸人抬起頭來接了句話。

「誘拐犯!我還沒有批准你說話!」立刻被女警喊了回去。

「女警姐姐,妳為什麼那麼討厭哥哥啊?」女孩困惑的問道。

「這……有很多因素的啦。」女警立刻撇過頭去。

「哥哥他沒有做過壞事喔,至少妳說的那些都沒有。」女孩再一次辯駁。

「這……我知道啦。哼,等他做了就來不及了。」

女警氣呼呼的伸出手:「把電話給我。」

兩人對看了一眼,不曉得她的意思,但是還是把手機交給她。

女警快速的在電話裡設定了一會。

「好了,我把我的電話和GPS放進去了。」然後對女孩說道:「如果他對妳做什麼就立刻喊聲控,不管哪裡我都能在十五分鐘裡趕到。」

「為什麼是以我已經做了的前提來設定……」獸人接過了手機,但是把它交給女孩,畢竟自己的手根本也沒辦法使用。「這樣妳總算可以放心了吧?」

「怎麼可能!我……到終點站之前都要監視你!」女警立刻轉過頭對女孩說:「妳可要小心!獸人是不管什麼場合都有可能發情的生物!」

「警校到底都教些什麼東西啊……」獸人這麼想著但卻撇過頭去,這句話是絕對不敢講出來的。

「隨時都可以打給我!被襲擊的話一定要打!」女警再度強調了數次之後,似乎是擔心刻不緩急的危險,又再說道:「還有還有……如果立刻有危險的話就到這個地址,這是我老朋友工作的地方,走路十五分鐘就會到。」

最後,才終於依依不捨的揮揮手向女孩道別。

獸人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哥哥會襲擊我嗎?」女孩沒轉過頭,只是望著遠方這樣問。

「才不會!」獸人反應式的大喊。

「是嗎,不會啊,這樣嗎?」女孩默默的低下頭,笑了一笑。

女孩於是也不發一語的往出口走,獸人也只得跟在她後頭走去。

夜裡的街道,亮著老舊的路燈。

獸人的龐大身體實在沒辦法搭公車,兩人才一路緩慢的走了這麼長的路。

「累嗎?」獸人擔心的問。

兩個人從一早出門,除了吃飯時有停下休息,其餘幾乎都在坐車和走路。

也許體格也有影響,所以一點也不覺得疲勞,但是她不但是女孩子還是小孩,會擔心也是當然的。

「不會。」女孩固執的看向前頭:「我不是說過,不要把我當小孩子看嗎。」

「這,這樣啊……」獸人不好意思的搓搓鼻頭。「我,只是想說……要不要我揹妳……」

「要!」女孩立刻喊了出來。

「……怎麼又變了呢?」獸人摸不著頭腦:「不是說不要當小孩子嗎?」

「那是兩回事!蹲下來!快點蹲下來!」

女孩開心的坐上他的肩頭,讓他站起身來揹著自己走。

從高處遠望的景物變得能看向更遠,女孩興奮的笑了出來。

終於笑了出來。

「妳今天第一次笑。」

「……」

女孩又沉默了一會。

「……很明顯嗎?」

「嗯,因為妳一向都很開心的……」

「我……只是……」

女孩緩緩的欲言又止。

「沒事,真的沒事。」

然後又立刻停了下來。

「哥哥,我之後一定會告訴你,請你不要生我的氣。」

「怎麼會呢」獸人完全沒辦法理解,這世上有什麼光是瞞著人不說就會讓人生氣的事。至少現在,光是待在女孩身旁就已經足夠讓人充滿笑容。

轉眼間到了住宅區。

夜已經頗深了,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兩人在一間店面前停了下來。

女孩直接開了鎖,獸人輕易的就將鐵門拉了上去。

街燈半映著的半間店門,從菜單和料理檯面,隱約可看出早餐店的模樣。

「妳們住在這嗎?」獸人放下了鐵門。

「嗯,本來租在這裡的樓上,一樓是車庫,媽媽借用來開店……」

女孩說著開了燈,向店舖內部的樓梯喊了好半响:「媽媽?姐姐?」

「……等等。」獸人突然的想起不對勁,拉住了女孩問道:「那些黑衣人也曉得這裡吧?」

「啊……」女孩思索了一會。

從店中的狀態看來,這裡似乎已經好一會沒有開張了。

平常應該會整理的桌椅與地板也略顯凌亂。

女孩一邊想著,一邊把亂掉的桌子拼回去,又將椅子疊了上去。

「我想應該沒問題。」

「……這是能肯定的事嗎?」

「……也沒其他辦法了。」女孩考慮了一會。「而且,首先這裡是向某個伯父租來的,他們不可能會弄壞這裡的。」

說得也是,既然好幾天都沒有人在,那些人也不一定馬上知道她已經回來了。

「再怎麼樣,有哥哥在這裡保護我啊。」

「我,我可不能保證。」獸人不知所措的四處張望:「但,但是,休息幾天應該還是安全的。」

女孩淺淺一笑:「餓了嗎?冰箱裡應該還有東西……」

「哥哥就睡在姐姐的房間好嗎?我想地板應該比較寬……」

「……妳的房間不行嗎?」獸人頭疼的說,她剛剛才說要人保護她的。

「那個……女孩子的房間有很多不方便的啦……」女孩隨口說出了不像是解釋的藉口,抱著衣服往浴室就走。

因為也沒事做,獸人仰起頭看向天花板。

第一次進女孩子的房間,實在有點靜不下來。

如果只是睡在地板,這房間似乎確實夠大了。

獸人獨自一個待在書桌、床、和傢俱的中間發愣。

然後張望的同時,發現了書桌的第一格抽屜沒有關上。

直覺的站起身過去關好,但是發現桌上和抽屜的上頭,有著奇怪的黑漆。

「這是什麼……」黑紅色的漆塊,讓他下意識的打開抽屜看看裡頭有沒有沾上。然而裡頭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本粉紅色的小書。

「嗯……」大概是日記之類的本子吧,雖然不知道她們什麼時候回來,還是不要亂動比較好。

不曉得又過了多久,女孩才終於擦著頭髮從走廊敲了門進來。

還推著獸人也跟著去沖了個澡,兩人才終於在房間中安下心來。

「……還是這裡最讓人安心啊。」女孩笑著抱著枕頭進來時還以為她要做什麼,結果又是在獸人的肚子旁睡了下來。

「不是告訴妳這樣翻身時很危險了嗎?」這樣分房有什麼意義啊?獸人覺得自己實在是搞不懂女孩子在想什麼。

「有什麼關係嘛。」女孩望著從窗外照進來的青藍色街燈傻笑。

「唉……」獸人嘆了口氣:「那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那些人會追著妳跑,妳父親的家為什麼會被破壞?」

「……」不知道是不是太過突然,女孩一下子收起了笑容,露出一付恍然若失的模樣。

「再瞞著我也是沒有用的,我都已經涉及這麼深了。」獸人半放棄的說:「現在全告訴我的話說不定還比較安全,至少還有,警察……」

「哥哥。」女孩突然制止他的話題。

「嗯?嗯?」

「你會突然消失嗎?」

「啊?」

「媽媽、姐姐、爸爸,大家都是突然就不見了。」

獸人不曉得該怎麼接下去,只得聽她繼續說著。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我不曉得人……居然能有那麼深的惡意……」

「是因為這樣……」才避開人群,和獸人模樣的自己待在一起嗎?

如果問了,好像就會否定掉自己的存在意義,所以獸人遲遲不敢開口。

「不是。」女孩晃了晃頭:「是因為你……完全沒有惡意喔。」

「……嗯。」

「不是誰都可以的。」

這樣下去又會變成廢物半獸人安慰大會了。

獸人搖搖頭。

「我利用了你,真對不起。」女孩轉過頭去,從道歉的聲音中,聽得出一絲愧疚:「但是,我真的很想要……很想很想要……一個絕對絕對不會消失的人在我身旁。」

「……是嗎。」獸人摸了摸臉:「像我這麼大隻的東西,的確是不會突然不見……」

「不是!」

女孩猛然否定。

「是因為你……」

善良?平凡?普通?還是人畜無害的內心?

獸人等了許久,都沒有聽見答案。

「有個絕對不會放棄的心。」

清晨。

當獸人醒來時,肚子上蓋著棉被,而躺在肚皮上的女孩也已經不見了。

「去洗手間了嗎……」獸人翻過身繼續睡。

然而,他的眼中掃過了書桌上的白色紙張。

警覺到一絲不安,他立刻跳起身來抽起那張紙。

「哥哥,我想還是不能把你牽涉進來。我會一個人去找媽媽和姐姐,很快就會回來的,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雖然我想,應該是沒有人知道你和我的關係。

早餐在冰箱裡,熱一下就可以吃了。

*乖乖的吃完後,回去家裡,早點找到工作吧。」

獸人茫然的捏著那張紙。

猛然的拉開抽屜,從那本日記,應該可以知道她的姐姐去了哪裡,女孩又會到哪裡找她吧?

然後,僅僅只翻了數頁。

獸人立刻頭腦發熱的扔下了那本日記。

頭也不回的往樓下跑去。

女孩望著十字路口對面的大門。

那是個被樹與圍牆包圍著的金色拱門。

一般來說,這種將整座山圍成的住宅,都是租給整個社區的人來住的。

但是這座山,是某個人的財產私物,這件事,是附近的人都知道的常識。

「呼……」

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氣。

沒有問題。可以做到。

不被誰發現,不被人查覺,就這樣跨過森林到裡頭的豪宅找兩個人,只是這樣的小事。

不能再把其他人牽涉進來了。

再這樣下去,只是利用那個好人的善意而已。

只有這件事絕對不行,絕對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是為了利用而討好他的。

和他相遇的事只是純粹的巧合。

能夠抬頭挺胸和他相對而走的一天一定會到來。

「……走吧。」

「請妳等一下。」

突然而來的警告聲讓女孩心跳幾乎停下。

她回頭望去,是個穿著制服的警察。

「現在這時間,小學生應該在學校吧。」警察好奇的直盯著她看。「妳待在這裡幹什麼?」

「啊?沒事啊,我正要去OO小學……這邊的早餐比較好吃嘛。」女孩回過頭來,天真的笑了笑。

「妳沒帶著書包也沒有早餐啊。」

「真是的,警察叔叔,現在大家都把書包放在學校了,哪還有人揹著書包上學啊。」

警察仍抱持著懷疑的態度,打開對講機準備說些什麼。

然而突如其來像是卡車煞車一般的巨響嚇了他一跳。

「啊,妳在這裡啊,不是跟妳說等我來帶妳上學嗎!」獸人猛然抱起女孩大喊。

「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和獸人哥哥一起進學校!會被笑的啦!」女孩一下就明白他的意思,裝作在他身上掙扎,還立刻接口對上事先都沒說好的台詞。

「別胡說八道,沒有我陪著妳,要是迷路了怎麼辦!」

「啊!不要啦,放我下來……!」

兩人一搭一唱後,瞬間獸人就扛著她離開了現場。

被無視的警察拍了拍肩膀,嘆了口氣,停下了報告的動作。

「哥哥……我不是說過……不要來找我嗎……」

到了安全的場所,獸人一下子將笑容收起,回過頭望著有沒有人追過來。

「……大笨蛋!」獸人一下子喊了出來:「警察也是敵人!」

「……咦?」女孩一下子沒搞懂他的意思,但是立刻就懂了。

「這……那……」然而還是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快走,總之,到安全的地方我再告訴妳。」

兩人立刻快步的回到了昨夜的店面。

一路上,女孩仍在考慮相當多的事,不能讓他一起陷入危險,他到底知道多少什麼的。

但是,看到他出現的那一刻,仍然還是非常開心的。

「對不起,哥哥。我果然還是……利用了你對我的感情……」女孩拉著他的手,低聲道歉:「我明明不想讓你感覺欠我什麼的……」

獸人嘆了嘆氣,揚揚手裡的小冊子。

「這是地圖。」

「咦?」

「是妳姐姐留下的東西,其餘的我不想讓妳知道更多了。」

女孩望著他的眼,一下子知道了什麼。

「總之先休息,把體力養足,要行動的話在半夜也比較實際。」獸人嚷著上了二樓:「是妳的姐姐拜託我的,並不是我要還妳的人情。誰叫我是個爛好人……」

女孩聽著他上樓的步伐,才低頭看了看手裡的地圖:「姐姐……」

「O月X日」

媽媽終於覺得待在家裡已經沒事可做了。

妹妹也已經上了高年級,照理說可以出去找點工作。

雖然心情上不想,但是還是支持的。

「X月O日」

鄰居的阿伯說可以把一樓借給我們當做店面,租金也不用就當成入股。

我不太喜歡那個伯父,感覺他總是對著我們竊笑。

但是媽媽既然談妥了,也沒辦法多說什麼。

「哥哥。」

不知何時,女孩帶著午餐敲了敲房門。

獸人正弄著奇怪的搖控器。

「那個……真的很對不起,我不想把你牽……」

「有飯吃的話就是正常的契約。」獸人說著捉起麵包來。

「嗯,嗯。」

女孩欲言又止了一會,終於自言自語的開口。

「幾年前,媽媽說要在這裡開早餐店的時候,我還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媽媽問了我,喜不喜歡在家裡吃早餐……我就點頭了。」

女孩露出了神色凝重的表情。

「也許都是我的錯也不一定……」

「沒有。」

獸人直接的反駁她。

而女孩抬起頭來困惑的看著他的背影。

「一樓的店裡不是貼了很多妳們家人的合照嗎?我想她應該也非常喜歡那段時間。」

「……嗯。」

「比起這個,可以煮點其他東西嗎?不吃東西可沒辦法做事。」

「嗯!我馬上去煮麵,等我一下喔!」

聽著女孩步下樓梯的聲音,獸人再次擺弄手裡的搖控器。

鎖著的閉路電視,錄下了一樓所有的事。

而這點機關,只要用之前工作的知識就能打開了。

「呼……」

但是唯獨不願讓那個女孩知道,她的家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就算不是自己,而是其他地方的任何人,知道了這些事一定也會這樣想的吧。

「好,那就來吧……」獸人一邊說著一邊迴轉時間,打算將畫面跳至日記中記載的日期。

「*O月X日」

今天在社團跑完二十圈之後,在回去的路上阿城突然問我要不要一起走。

我早該知道他心懷不詭的,原來我每天在回家路上一直望著的那個店面的鍊子就是他買下來的!

那可是要我打工兩個月的零用錢……!

也只好收下了不然還能怎麼辦。

「O月X日」

家裡的店也逐漸上了軌道。

裝璜和設備的錢好像差不多還了一半了。

可是這個時候我卻常常看到交給阿伯的錢變多了。真的不要緊嗎?

「O月X日」

終於露出真面目了。

就是要等到貸款都付清了才談租約啊。

明明知道沒有訂下契約才趁這個時候要收入的一半。

全都被我偷聽到了,我肯定會去找警察的。

「O月X日」

上當了。

今天才知道警察根本也是站在壞人的那一方。

什麼沒有訂下租約相當於我們強佔別人的地方,明明是他自己說可以使用的。

根本就是看準了我們根本沒辦法搬走。

媽媽真的沒問題嗎?一半的話等於除了食材什麼都沒賺。

獸人揹起了工具。

兩人一路上什麼話都沒有講。

冷冷的風在夜裡吹過路口。

「如果」「如果」

一瞬間,兩人同時開了口。

然後立刻互看了一眼,一起笑了出來。

「如果,哥哥你遇到危險了,一定要馬上逃走喔。」女孩執著的拉著他的手,要他立下約定。

「那如果,妳有危險的時候,就揹到我的肩上讓我帶妳逃走。」獸人也不願示弱的回了同樣的一句話。

心情一下子安定了下來。

即使如此,在監視錄影機裡看到的畫面,直到現在還是刺著獸人的心。

「一定要兩個人都無事的活下來」儘管是這麼小的希望,但是連這麼小的目標,現在依然不曉得能不能實現。

「O月X日」

他要的不是錢。

我不該偷看收攤時的廚房。

不,還好被我看到了。

不要臉的人。原來爸爸和媽媽最近討論分居的事全是他要求的。

除了錢,還盯著身體。

我不會讓他得逞的。

「O月X日」

很失落。

結果我還是什麼都沒辦法做。

爸爸決定搬到外地去住了。

即使這樣我們還是爸爸的女兒。

放假一定要等我們來看你喔,爸爸。

「O月X日」

伯父說要送我一隻手機。

老實講,他碰過的東西我根本不想要。

可是,這樣就能夠和爸爸連絡,必要的時候也能用來求救。

還能怎麼辦呢。

今天和阿城吵了一架,我真的不想因為家裡的事拖累他。

和他好好談談冷靜分手的事好了。

從圍牆的外側攀了進去。

兩人延著無人的山道一路爬上了山坡。

雖然無人整修,幸好這是個種滿草地的坡道,因此並不太費力。

跟著畫上路線的地圖,兩人一路爬到了後山。

能夠一眼望到整個豪宅的小坡,這裡不會曝露蹤影,同時也能夠一覽無遺。

房子有兩棟,小屋有一棟。

看人員進出的狀況,大屋一間是主人住的,第二間則是有人頻繁進出。

小屋大概是穿著黑衣的警衛/流氓們監視和暫住的場地。

目標應該在屋二吧。

那裡也有後門,換班的時間或許有一小檔間隙,小混混們看來也相當散漫。

兩人按著計劃訂下了目標時間和路線。

「呼嚕嚕嚕嚕……」

不知何時,從後頭傳來低聲的吠音。

一頭狼犬盯著兩人,似乎正疑惑著不知如何看待外人。

但是確定的是,這裡的主人教育牠必須帶有敵意。

「可惡……」從計劃開始就遭到最麻煩的問題啊,獸人起身想擋著牠。

「等等……」女孩拉著他的衣服,起身往狼犬走去。

幸而牠還沒有叫,只是還不知如何反應。

女孩凝視著狼犬的雙眼,慢慢的眨了眨眼。

「沒事,我們不是你的敵人。」

「呼嚕嚕嚕嚕……」狼犬咬著牙盯著她瞧。

「我們不會傷害你的家人,也不會帶走東西,只是經過而已。」女孩攤開手露出笑容:「可以這樣轉告你的朋友嗎?」

「嗚嗚嗷……」狼犬一下子轉過頭去,不為所動的離開林間。

「呼……」獸人鬆懈下警戒癱坐下來,要是牠剛才叫了幾聲真不曉得如何是好:「應該丟給牠肉不就好了嗎?」

「不行,外人想用食物誘惑牠的話,反而一下就會被感覺是惡意了。」女孩搖搖頭反駁。

「……真虧妳能懂動物的想法。」

「沒事,我……對這種有沒有敵意的判讀……還滿瞭解的。」

女孩說著跟著坐了下來,耳朵似乎同時有意無意的動了一動。

拿出手錶對準時間之後,兩人開始計算換班的時間跟空隙,訂下開始行動的計劃。

「O月X日」

媽媽她好像去了伯父家一趟之後就怪怪的,山上的那棟洋宅一定有問題。

和爸爸連絡了以後,他說著不論用多少錢都沒關係,讓我和妹妹到他那裡去住。

等到畢業以後我一定要帶著媽媽和妹妹離開這個鬼地方。

(這一頁記錄著山中的地圖)

「O月X日」

沒看到妹妹。

媽媽說她把存下來的錢都交給妹妹了,讓她一個人去找爸爸。

哭著的媽媽似乎終於恢復了理性,但是不曉得還能維持多久。

正當她似乎想對我說快逃的時候,外面傳來了伯父搖鐵門的聲音。

明天就是生日了,我想對阿城說清楚,我要離開這個地方。

「等一下……!」女孩壓低了聲音,拉住正要移動的獸人。

兩人立刻蹲低身子躲進黑暗的轉角之中。

「呼,舒暢了舒暢了。」一個黑衣混混正從房中走出,同時拉了拉褲腰袋穿好褲子。

另一人則關上了門,同時抱怨:「這種虧你也用得下去。」

「有什麼辦法,那個綠毛不曉得在弄什麼鬼,說好操控是很好,但是對我們來講,女人還是只要開開大腿就好……」

「還是剛帶回來的好,上次藍毛出去時帶回來的那個,雖然還在流血,可是真是極品。」

「還有那個太……太太,唉,想到一下就會被搞成白痴,真讓人捨不得。」

「不爽你就學學老大,把人家一家連老小全吃了。」

「他媽的,總有一天我會有錢有勢到那種程度……」

「講什麼廢話,喝酒去。」

獸人對粗鄙的對話打算充耳不聞,但是想起女孩對惡意的敏感,還是忍不住捏了把冷汗。

「哥哥,我沒事。」女孩低聲安慰他:「快走吧,看來就是這一排房間……」

獸人前行的瞬間,女孩又立刻拉住他:「等等……」

然後指了指天花板。

那裡有個迴轉式的外部型攝影機。

「把它移到另一邊……但是,大概,這樣也只能支撐十五分鐘,他們早晚會發現……」女孩茫然的深吸了一口氣:「要是被發現了……也許就沒有下一次了,在這十五分鐘內……一定要找到……」

獸人明白了她在害怕。

即使是能瞭解人心,即使能理解動物的心,女孩還是個普通的小女孩。

對未知的不安,也是同樣的。

「冷靜下來。」獸人安撫她的肩:「妳能夠聽到有人過來吧?」

「嗯,嗯。」

「那就不可能會被發現,就當作只有一次機會也沒關係,去找吧。」

獸人指了指平面圖上的一排走道:「一間一間的,問出哪個是妳姐姐吧。」

獸人不敢說出她現在的處境,也不敢提到見面之後的事。

現在只能鼓勵女孩,僅有這件事是自己能做到的。

「走吧。」獸人仰起身準備調歪攝影機。

「嗯,哥哥。」女孩再次深呼吸了一次:「能有你陪我一塊來……真是太好了。」

一瞬間,兩人的默契達到完美。

攝影機扭歪的同時,女孩立刻轉過轉角,從第一扇門敲了敲,問道「姐姐」之後立刻轉到對面,一路將延著走道的門全都敲過了一次。

獸人跟在後頭,比劃著地圖,算計著之後一路該走的逃跑路線。

「姐姐?」

女孩再一次敲了門,不待回應就立刻往下一道門去。

「……是……妳……嗎?」

一瞬間獸人聽見了門後的耳語,他打算叫住女孩的瞬間,對面再次傳來話語。

「阿……ㄔ……ㄥ……」

這個音調立刻讓獸人停下動作。

從門後傳來的聲音,殘破而幾乎無法構成言語。

如果不是靠這一點點回響,獸人絕對不會停下來注意到。

「怎麼了嗎?哥哥?」

「沒事,妳繼續,我幫妳注意著後面有沒有人。」

「嗯,嗯。知道了。」

獸人低聲,用不想被發現的輕聲,用手掌包住,輕易的扭壞了門鎖。

然後悄聲推開門。

從亮得像日光照耀一般的走道外,燈光照入陰暗的室內。

勉強能看出行走的空間和地板。

什麼傢俱都沒有的小房間,唯有一張床靠在角落。

床上的人影動了一動。

獸人直覺的走近。

「是……ㄎ……人嗎……歡淫……」女性像是反射一般的發話,看著入室的陰影。

獸人不由自主的捂起口,因為不這麼做的話,立刻就會叫出來。

儘管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今日會看到的東西,將會是影響自己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生的殘酷景象。

但是此刻看到的,卻比他所能想像的還要恐怖、還要殘酷、還要噁心十倍以上。

「阿……ㄔ……」女性見他一動也不動,似乎回想起過去的事。

「你來……救我了……嗎……」

獸人捂著口不敢多發一語。

「已經……來不及了……變成這樣後……我試過搶槍……但是……」女性斷斷續續的,像是在夢囈一般說下去。

「你看……」女性拉出像是頸子的部位:「不管開多少槍……我也不會死掉……」

「被帶到……更深房間……的媽媽……我根本不敢想像……」好像在哭一樣,女性又說下去:「我能信任的……唯有你……如果能遇到妹妹……」

「請你……」

聽完了女性最後的一句話,獸人立刻拉起房門。

女孩從盡頭的那處走了過來。

「哥……哥?」她望向獸人不發一語,試著逃避的雙眼,彷彿想探聽到些什麼。

「走吧!」獸人只發了短短一語,立刻將她抱起,猛然的跑了起來。

「等……等等。你看到什麼了嗎?」女孩直覺異常的準:「是姐姐嗎!你遇到姐姐了嗎!把她……讓我見她……」

「妳姐姐已經死了!」獸人不願也不敢再開口,只能猛然拋出這樣一句話。

女孩不敢喊叫也不敢掙扎,只是默默的偶爾用小手敲了敲獸人的背作出反抗。

可是獸人一步也不敢停留,只想著如何讓她離開這裡,越遠越好。

「喂你……!」

將迎頭而來的黑衣混混撞在牆上的瞬間,獸人才終於停了下來。

從他的腰間掉下了金屬的鐵塊。

「啊……!」獸人望了一下錶。

時間錯了。

因為離開房間的時間太早,還有五分鐘才換班。

他將撞暈在牆角的那傢伙拉到牆後,但是門口已經傳來了吵雜聲。

「待在這裡。」

「咦?」女孩困惑的望著他,他到底看到了什麼。

在門口聚集了十幾名的黑衣人。

他們一看到體型如此顯眼的獸人,紛紛不可思議的疑惑「它」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只要一想起剛剛所聽到的對話,獸人就立刻清楚了這些人也是同罪。

他拉著衣領把黑衣人猛然扔到人群中,咬緊牙根低聲開口。

「我……話先說在前頭。」

眼前的眾人不曉得「它」是不是能夠溝通的對象。

但是職業反應告訴他們這是入侵者。

「不是我自誇,我……打從出生以來從來沒有打過架。」

眼前的人根本不曉得「它」在說些什麼。

獸人努了努嘴,嘴角的獠牙像是尖刀般明晃晃的搖曳了一下。

「……所以,我根本不曉得什麼叫控制力道。」

獸人睜起眼,扳著臉,試圖將眼前的人類全部視做異物。

「不想死的就馬上給我滾。」

一瞬間獸人已經將兩個手裡抓著槍的人推進牆中。

水泥與磚頭蓋出的牆壁像是保麗龍一般瞬間變成碎屑。

在其他人拔槍時已經太遲了。

獸人光是用手背隨手揮舞就足以讓人斜著飛出幾公尺。

捉著衣擺甩的話一個成年人就像雙截棍一般飛在空中無法停下。

即使站得較遠來得及開槍的人,那九厘米的子彈根本也對他的肌肉造成不了什麼影響,光是擦穿皮膚就已經落地。

「拿大根來!拿大隻的來!」黑衣人一邊開槍一邊後退,遲疑的喊著小弟繼續拿出軍火。

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如此的怒意。

一個從來不曾發火的人,一下子將對世界的如此深沉的不滿爆發出來。

「饒……饒了我……我只是跟著來的……」

但是,你在他們傷害那些女孩時,有幫著她們求饒嗎?

沒有,你只想到你自己。

獸人拉起衣領將求饒的那名無恥男人,扔往兩個手握步槍的人。

然後立刻過去踩住了他們手中的槍身。

當兵的時候曾用過這種步槍。

但是,現在的手已經不可能開槍了。

獸人直接搶過地上的槍,按了開關卸下彈匣,反過槍身抓住槍管和護把。

從小屋前來支援的黑衣混混,手裡都拿著甩棍和撬棍衝了過來。

然而獸人光是揮舞普通的槍托,打中的部位就像是被戰斧砍中一般,武器飛了出去,手腕一下子麻痺。

若是直接掃中的位置是手或腿,肯定是直接斷了骨頭,傷者只能在地上哀號。

僅僅一下子,幾十名黑衣人或躺或爬,全都在地板上掙扎不起。

「呼……呼……」儘管如此的憤怒,果然,最後還是沒辦法對著人的頭打。

手指被輕碰的瞬間,獸人回過神揮出了武器。

女孩正站在他身旁淡淡的露出笑容。

「笨蛋!為什麼要出來!這裡很危險!」獸人為自己幾乎要傷害到她的事抱怨。

「沒事。」女孩握起他的手,一指一指將僵住的手指拉開:「哥哥,唯有你,我相信你絕對不會傷害我。」

看來她知道,一定要有人將這樣的自己拉回來。

獸人用手背擦了擦臉,回過頭去讓自己冷靜下來

然後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逃吧。」

女孩立刻往後頭的空地跑去。

「已經沒人了,我們從正門……」獸人正打算攔她,女孩已經指了那裡的車子。

獸人收起了武器,望了望自己的手:「啊……這樣啊,可是我沒辦法開啊……」

女孩已經跳上了一輛敞篷車,低聲唸著「踩著煞車……推到D檔……」

一踩下油門,紅色的跑車立刻奔馳了過來停在面前,女孩招招手喊著要獸人上車。

「妳……」

「這個的話,哥哥就能坐在後面吧?」

「可是……」

「不用怕,爸爸有教過我開車的方法。」

「接下來步行……走十五分鐘……」

「哥哥。」女孩在獸人的肩上抱怨著:「為什麼不開車逃呢?那樣更快吧?」

「呆子,不要說傻話。」獸人反駁她:「那條直線的山路還不要緊,下到外面來就是無照駕駛了。」

然後繼續認著路大喊:「妳不希望被警察拉下來吧!」

只能逃了。

包括警察在內,市內幾乎都是那個黑道的勢力範圍。

除了搭車逃往其他的城鎮,根本沒有可以安心的地方。

「咦?哥哥,車站的話是那邊……」女孩盯著手機的地圖導航,指向另一個方向的路口。

還沒有。

那個女警曾說過,有危險的話先到某處避一避。

如果女孩看過監視器的紀錄的話,就會明白。

現在就是那個危險。

是法律也無法規範或拘束的,世上最恐怖的危險。

女孩見獸人緊張的不發一語,也困擾著不曉得該如何開口。

凌晨時的街道,獸人與小女孩,就這樣在巷弄間奔跑著。

「啊。」女孩指著前方的黑影問道:「已經到了嗎,就是這裡嗎?」

「不,不是……」獸人望著前頭的人影,不自覺停下腳步:「這裡就是……終點。」

「一個獸人……和一個小女孩啊,和我聽到的不太一樣啊。」

在那裡靠著牆站的,是一名穿著鎧甲的藍髮少年,他向著眼前的兩人,露出爽朗的笑容說道。

「打擾了,二位,能和你們兩位打個商量嗎?」

────

「喂喂喂,我才出去一會,怎麼亂成這樣。」

十分鐘前。

在混亂的宅第外,受了傷的黑衣人們包紮的包紮,呻吟的呻吟。

「啊,藍毛。你回來得正好。有人闖進來帶著女人跑了,你馬上去找。」

「這點小事也要煩我啊……」被黑衣人的頭頭喊著的年輕人,露出一臉不悅。

「什麼小事,你看起來像小事嗎?」黑衣人抱著手傷,已經吃了老闆一頓排頭,還被這樣的小鬼如此的小看,忍不住破口大罵。

「什麼勇者,關鍵的時候又不在,叫你辦點破事一堆廢話。你吃人家的飯都不會不好意思嗎!」

「吃人家的飯啊?」年輕人忍不住笑了出來:「不好意思,我不是幫你們做事的。」

然後緊接著捂著口思考:「不過啊……女人跑了,『那個人』要是抱怨起來的確挺不爽的。」

「那還不去追!」黑衣人放下手傷指著遠方大喊。

年輕人一下子探出手,直接捏緊他的頭:「搞清楚,我剛剛說過吧。我,不,是幫任何人工作的。」

「啊……啊啊啊啊!」

「這世界的大叔連人話都聽不懂嗎?你是狗嗎?比那邊的汪汪還笨嗎?」

「放……放開我……」

「還有件事。」

「呼……呼……」

年輕人一下放鬆了壓力。

「藍毛是你叫的嗎……?」

「啊啊啊啊啊!」

留下最後的哀號之後,黑衣的男子將眼珠與鼻血噴出,再也沒有一點反應。

「工作啊……工作,麻煩死了。」

年輕人放開了一旁的狼犬,讓他往某個方向吠叫。

「那裡啊……」

一瞬間的閃光。

年輕的男人立刻消失了身影。

最後的一頁日記上,沒有記著日期。

它皺巴巴的,還沾著被暈開的粉紅。

隨處散置的字體,失去了先前的整齊工整。

不要    回來

手    用    不了力

阿城也    受了重傷

看到    這    不要    再回

這個    地方

它只凌亂的留下了這幾個小字。

────

沒有錯。

他就是監視器中的那個男子。

就是這個人,在慶祝著生日的女孩姐姐與她男友之間,拉開了畫面中的女性。

就是他,殘忍的斬斷她男友揮舞球棒的雙手,還在那個男孩眼前玷污了她,最後還將滿是鮮血的他拋置在現場。

獸人冷靜的將女孩擋在後頭。

不能讓她被外表給騙了,這個男人是最恐怖的傢伙。

「商量……?」

「是的,沒錯。」藍髮的年輕人從牆邊離開,腰間的劍鞘跟著晃了一下,明顯不會出現在這個時代的全身鎧甲的重甲打扮,與他優雅的舉止,再次說明了他並不是普通人。

這種模樣的人,在遊戲與傳奇故事裡確實經常出現。

通常我們會稱呼他們……勇者。

「我們老大是個挺傷腦筋的人,他還頗不會珍惜女孩子的。或者該這樣說吧,只想讓女人幫他懷孕,其餘的什麼都不管……」

他踏前了一步,獸人就後退了一步。

同時將女孩從肩上放了下來,讓她往後面避開。

「所以呢……能最先將妳的身體交給我嗎?可愛的妖精小姐,至少我會讓妳感覺舒服的,妳也不希望只留下痛苦的回憶,連一次都還沒有享受過就死吧?」

「……噁心!」獸人僅僅留下這樣的殘音就揮出了兩手的槍托。

如同戰斧一般的破空聲響,由上而下的兩把槍身毫無預警的往藍髮勇者的兩肩砸去。

瞬間,被削開的兩塊金屬落在地上。

獸人茫然的看著手裡的斷鐵,從俐落的切斷面似乎還能看見裡頭的構造。

製槍的鋼鐵,是這麼容易就能被切斷的東西嗎?

不對,他到底什麼時候拔劍的。

從兩臂連結著胸口的部位,劃出了一道像是銳利的紙緣割出的細線。

從線緣處,緩緩滲出了液體,僅僅一瞬間就噴出了大量的鮮血。

「快……」獸人連喊痛的時間都沒有,口中只餘下從意識中直接衝出的呼喊。

「……快逃!」

「我沒有在和你說話。」藍髮的勇者用左手摸了摸額頭:「真噁心,這邊的獸人居然還會模仿人話。」

右邊的大腿跟著也被刺穿。

獸人用左手按著傷口,忍不住彎下身來。

「獸人就該趴在地上用噗唏噗唏的豬話來掙扎,聽懂沒有?我是在教你。」

藍髮的勇者說著將劍刺穿他的右手掌,連著插入了地面。

獸人於是連掙脫的機會都沒有,半跪著蹲了下來。

「考慮得怎麼樣呢?可愛的女妖精大小姐。」

女孩連回話的心情都沒有,她學著看來的知識,用雙手托著槍,顫抖著指向那個男人。

是因為害怕而發抖,還是因為手裡的金屬太重而顫抖,已經搞不懂了,但是不能放下武器。

「妳從哪裡撿來那種東西的?」藍髮的勇者一點也不害怕,仍然保持著游刃有餘的微笑:「那東西很危險,還是放下比較好……」

說著轉動了一下刺穿獸人手掌的長劍,冷冷的笑了一笑。

「唔……!」

獸人咬住牙,用左手往他揮去。

勇者拉住了他的手指,咯拉一聲的反轉,扭斷了骨頭。

「如果妳不放下的話,我可是會真的宰了他喔。」他拔起劍,往獸人的頸子按去。獸人的雙手現在已經沒辦法動了,他根本沒有什麼可怕的。

「你……」女孩發著顫喊著:「就……宰了……他吧……」

說完她就立刻將槍身比在自己的額上。

閉起眼深吸了一口氣,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女孩不發一語叩下了板機。

「鏘」的聲音響起,手槍落在地面。

「……?」女孩感覺得到手腕的痛麻,可是並沒有看到他扔出來阻止自己的東西。

「真是……」藍髮的男人一付不嫌麻煩的樣子:「沒關係,會掙扎也很好,我已經太久沒有玩過會反抗的肉體了。」

勇者笑了一笑之後,夜晚的街道傳來了女性的嗓音。

「把武器放下。」尖耳的女性從街燈後的暗處走出,一邊托著從地上撿起來的槍,一邊冷靜的靠近。

「女警……姐姐……?」

「打給我是很好,可是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場面……」她還穿著休閒的便服,一臉嚴肅的說著,但手裡絲毫沒有半分鬆懈:「保險也沒有開,真是個小笨蛋……」

但這到底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藍髮的勇者打量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

她有著黝黑的膚色,即使夜裡也很醒目的一頭白髮。

「你在笑什麼?把武器放下。」女警再一次威嚇。

「沒事。妳看了不就知道嗎?」勇者坦然揚開雙手:「勇者是正義的一方,魔物是邪惡的一方。我正從襲擊小女孩的怪物手中保護她呢。」

「砰、砰」女警直接的打出兩槍。勇者一瞬間收回劍擋了下來,收起了笑容。

「我不講第三次。」女警嚴肅的說道:「我不曉得誰對誰錯,反正逮捕回去就能搞清楚了,打傷的話送你去醫院就好。」

「還是你希望我連絡警方的勇者殺手?異界勇者。」她一邊警戒著一邊走到女孩身旁:「到我後面來。」

「謝……謝謝妳,姐姐。」女孩在她身旁道了個謝:「但是警察……」

「不用怕,我念警校時的熟人,有專門負責處理這方面的事的。」她柔聲說著,繼續舉著槍:「但是要先把這傢伙解決了。」

「呼……哈哈哈哈……」勇者突然的仰頭笑了出來。

「你在笑什麼?」女警努了努槍:「不要讓我一直強調,給我放下武器。」

「沒什麼。想到能一次玩上又騷又軟、和又小又嫩的,就覺得很開心。」勇者手裡凝聚了藍光。「妳叫了誰來?五分鐘還是十分鐘?誰阻止也沒有用,我一定會玩上妳們!」

是雷擊。

獸人立刻拉住了他的左手。

若不是親眼看到,誰也不會相信。

但是,剛才確實看得很清楚,他從手裡放出了雷電打落了女孩手裡的槍。

「……放手。」勇者喊著,瞬間從天下落下了雷霆。

從上而降的雷聲,獸人僅僅只在一瞬間憑直覺扭過了頭。

從肩上往腳底穿過的電擊,一下子讓心臟都停了下來。

「馬的,噁心的獸人居然碰我。」勇者拍了拍沾在手上的血:「我會宰了你!」

「宰……了我……?」獸人喘著氣硬是咬牙低語:「根本不痛不癢。」

「晃啷」一聲更大的雷鳴擊下。

地面在振動,街燈跟著閃爍,空氣能聽得到霹靂霹靂的靜電雜音。

獸人眨著眼,彎下腰,掙扎著站直,哼道:「……好像被花盆砸到一樣。」

「……聽說獸人有三個心臟。」勇者直起劍,不悅的細語道:「像你這種半個人的,不曉得是不是也一樣。」

「我刺穿一兩個幫你試試看吧……!」

勇者猛的刺出了長劍。

比雷擊還快的劍一瞬間穿過了手掌,獸人扭過了身子讓它刺入了腹部。

「現在你沒有劍了,吧?」獸人僅剩的意識,執著的按住了劍身。

「女警姐姐,沒有鎧甲的地方就是弱點──頭部,攻擊頭部!」女孩一下子就領悟了獸人捨身的動作,立刻指著那個男人的頭大喊。

只有現在,那個男人沒有劍也沒有魔法……!

「給,給我等一下!」勇者奮力要將長劍拔出,但是這麼近的距離,肌肉的強度比力量要重要。「你這個……你們這些……混帳魔物!」

「砰」。

槍響的瞬間,那個自稱勇者的男人,仰過頭,往後倒向了地板。

三槍,全都打中了額頭與眼珠。

獸人拔出劍,按住傷口,將它扔在地板上,喘著氣。

女警按低了槍身,觀察眼前的狀況。

躺在地上的那個男人。

按著頭搖了搖,緩慢的站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

「……!」獸人立刻起身要壓住他。但是一但鬆懈下來,漫延全身的疼痛讓身體難以動彈。

「怎麼樣?很合妳們的胃口吧,友情,努力和勝利的戲碼。」

三人同時驚呼。

原來就連那個誇張的倒下動作,也全都是他的演技。

「怎麼可能……!我明明瞄準了眼睛在打!」女警再一次舉槍,同時默算了剩下的子彈數量。

「啊,啊啊。是有效的。大概生命力減三點的傷害吧。」勇者捂著眼起身,那裡稍微看得到紅色的傷口:「真可惜,那邊的黑妖精,我和妳們世界的人類,似乎不是同樣的檔次。」

女警再一次朝頭部和頸子開了三槍,但勇者連防禦都不做直接站了起來。

「加油,再打三百次的話也許我會死吧。」

他說著撿起了長劍。

最令他不愉快的就是獸人。

眼前即使失去意識也要擋著後頭兩人的這個巨軀,如果不讓「他」徹底絕望的話,後面的兩個女人也不會放棄掙扎的吧。

「真討人厭。」勇者揮起劍。

獸人無聲的張開雙手,固執的立著。

揮舞著的利劍一下子劃開了皮膚,割穿了肌肉。

「住手……我叫你住手……!」女警手裡的槍無法制止他的動作,叫喝也無法停下他殘虐的傷害。

「……女警姐姐。」女孩望著眼前的光景,茫然的叫了她一聲。

「不要說話。」女警執拗的守著她,扭過頭柔聲道:「我不會讓妳受傷的。」

「我想拜託妳一件事。」

在女警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時,女孩已經奔上前去。

她拉著獸人的頸子,讓半蹲下的他自然而然的往後退了幾步。

勇者果然停下了劍。

觀察了一會她打算做什麼。

「請妳打穿我的頭。」女孩剛才的話還停留在女警的耳中,然而她此刻卻像是迴響一般再一次重複複述:「然後就逃走!快點!」

「快……逃……」獸人茫然的重複著細語:「妳姐姐……已經……死……」

「我知道!」女孩哭著喊了出來:「我都知道!姐姐最後對你說的事我都知道!」

「拜託妳!女警姐姐!讓我在這裡死掉!」

「……喂!」勇者不滿的嘖了一聲。「現在能做決定的是我!」

「錯。」女警舉起槍來:「我先告訴你,我在警校的射擊紀錄每一回都是滿靶。七十二公尺以內我絕對不會射脫。」

這個男人不禁停下腳步。

沒錯,女警手上的槍,子彈打中的速度比放出雷電還快。

她如果乖乖聽女孩的話,一瞬間就能打穿女孩的頭,樂趣的確就會減少。

但是她真的有辦法這樣做嗎?

「……妳真的要這樣做嗎?」女警再一次問了她的意願,所有的常識都告訴自己這是錯的,但是現場的局勢確實只剩下這條路。

女警忍不住側過手看了看錶,即使來之前喊了救援,至少也還得等上八分鐘。

身為警察的自己即使為了保護誰而去死也不奇怪,那個獸人大概也是這樣想的。

但是女孩卻要去死。

這不論怎麼講都不合世間的道理。

「不要浪費我的時間!」藍髮的勇者再一次喚來了雷電,猛烈的閃光讓人忍不住閉起了雙眼。

「我想妳似乎是搞錯了,我根本不在乎她少了隻手還是斷了頭。」僅僅一瞬間,他的劍已經揮了出來。

「雖然少點樂趣,只要作為女人的部位還能用就行了!」

獸人直覺的迎向劍。

眼珠追了上去,手腕不自覺的動了,腳跨出了第一步。

為了保護身後的這個女孩,少了一隻手,斷了一個頭,那些都無所謂。

但是。

僅僅有一瞬間這樣想。

曾身為無害的小動物的這一人生,定然有這樣想過的時候。

兔子懂得逃走。

馬與鹿學會了踢腿。

牛與羊有了反擊的角。

大象與河馬有連獅子都懼怕的牙。

可是,為什麼我要害怕。

為什麼只有我眼睜睜被殺。

至少,如果有武器的話。

有能夠反擊的武器的話,有能夠防禦的武器的話。

只要一瞬間就好。

想要武器。

這是一生從未傷害過人的草食動物最後的吶喊。

「──拿去用吧。」

沒有聲音,像是地鳴一般的振動。

彷彿直接在體內說話一般,一瞬間在獸人的耳中響起。

插入地上的劍,不偏不倚的,正落在右手腕能碰到之處。

獸人直覺的拔起了劍,擋下了勇者的斬擊。

「啊?」

不是只有勇者驚訝而已,靠著直覺撿起劍的獸人自己也吃了一驚。

但是不是浪費時間的時候。

身體的血液、體力、生命,都在一點一點流失。

得在它們還願意行動的時候,拼死攔下這個男人……!

劍再一次交擊。

這是第一次勇者得正面接下攻擊。

他在害怕這把劍。

他在害怕自己的攻擊。

反擊的優越感立刻轉為信心,獸人再一次展開攻擊。

「不對!」背上的女孩搖了搖他的肩,發出了警告:「往右避開!」

獸人直覺的往右走了一步。

勇者的直擊一瞬間揮空了落在地面。

「往後退一步!」女孩再一次發聲。

獸人後仰,勇者的橫掃再一次揮空。

「她為什麼知道!」勇者口中含著這樣的大喊,但是立即又吞了下去。

「往肩膀!」「去死……!」

女孩的聲音喊出的瞬間,獸人的動作立刻同步的揮出斬擊。

劍砍穿了鎧甲,在肩上留下了染著鮮血的縫隙。

「馬的……!」勇者手中冒出了藍光。

「是雷擊!他要放出魔法……!」女孩喊了出來。

獸人立刻往後退了數步,然而女孩繼續高喊:「不是這裡!骷髏先生!請躲開啊!」

落下的巨雷消逝的瞬間。

獸人和女警都茫然的不曉得勇者放出的雷電究竟扔往何處。

煙霧與雷光消失的同時,那個身影就站在那裡了。

他究竟是一直待在那裡,還是剛剛才被捲入雷擊的無關者,誰也不曉得。

「……放心吧。魔法對我沒什麼用。謝謝妳,小妹妹。」

對話不是出現在空氣中。

而是在心中冒出。

獸人立刻明白了理由。

銀色的,森森的頭骨,像是所有故事中會出現的骷髏。

空洞的雙眼,像是無底洞一般,漆黑深沉,見不到任何光芒。

削瘦的雙頰,露出成排的牙,沒有「嘴巴」的這個人,確實只能用這種方式發聲。

長長的斗蓬遮蓋了頸部以下的身體。

但是從露出的腳部來看,他的身體肯定也是像這樣唯有骨架存在而沒有肉的身體吧。

「你是誰啊?喂!」藍髮的勇者忍著疼痛,亮著手裡的綠光壓住肩頭的傷。

「『藍』的嗎?」那名骷髏不發一語的揮出手。

像是有人握著一般,與獸人手裡一模一樣的長劍,在他身旁浮了起來。

「『他』在哪裡?」銀色的骷髏低聲的道出了某人的名字。

「……!」藍髮的勇者一下子治好了傷口:「我才不會告訴你!」

在空氣中立著的劍一瞬間拉近了距離,像是透明劍士一般壓住了藍髮的勇者。

獸人根本無法相信。

那個即使對付魔物也像是小孩一般的男性勇者,居然會打不過一把劍。

「那應該是有人操控著的喔。」女孩拉了拉獸人,將他拉到安全的後頭。

幽靈劍士,嗎?畢竟,主人是骷髏的話……

三人看著無形的劍士應付著藍髮的勇者。

只不過一下子的時間,那個勇者的側腰,頸部,額頭都受了切傷。

「好強……」獸人這才安心的跌坐在地。

他將劍扔在地上:「大叔,這把劍也還給你吧。我不曉得你是誰,但是拜託你們,請你一定要打倒他。」

「……沒關係。」骷髏冒出了如此的低鳴。

身旁一瞬間再度浮起了十多把劍。

「……!」藍髮的勇者冒出了冷汗。

「一個」就已經這麼難對付,居然還有這麼多的對手。

魔法沒有用,劍也沒有用了。

勇者沉下臉,緩緩發出了笑聲。

「哈哈……」

「你在笑嗎?能停手了嗎?」骷髏制停了無形的劍士,低語道:「現在能告訴我了嗎?那個人到底在哪裡。」

「啊……!」女孩驚覺了叫了出來:「骷髏叔叔!是魔法!」

銀色的骷髏回過神來,勇者手裡放出的不是藍光。

一瞬間包覆著他的閃光,像是箭頭一般往山頭上飛去。

「……超出範圍了嗎?果然還是太勉強了……」骷髏試著踏出腳步,但還是婉惜的望了一望遠方:「原來躲在某處的深山嗎……好吧……已經是不錯的情報了。」

「骷髏叔叔……謝謝你。」女孩低下頭,向要離去的骷髏道了感謝。

「……不要道謝。」沒有表情的骷髏,讓人難以瞭解他心中的想法。「今晚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沒有任何人來幫助妳們,妳們也沒遇過我,能答應我嗎?」

「是!」女孩感謝的低下頭,立刻像是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一樣鞠躬道:「我答應您,絕對不會把您的事說出去的。」

「……和她一樣,嗎。」骷髏低吟了一會,轉過身去。

「請問……」女警扶著獸人,也跟著開了口。「雖然對幫了忙的人這樣很無禮,但是能告訴我你是誰嗎?」

她用單手舉起了槍,或許是正義感所致,不願放過一絲的危險。

「怪物……魔物……妖怪……惡魔……骷髏頭……非人……」

銀色的骷髏低語了一會。

映著街燈的的那顆頭顱,像是街邊隨處可見的銀制品一般發著銀光。

「或是鋼鐵製的巫妖……隨你們喜歡的怎麼叫我都行。」

也不理會女警的威嚇,他坦然的開口解釋。

「不過……站在勇者對立面的……」

鋼鐵巫妖不以為意的,翻過斗蓬轉身離去。

「在這世上,好像被稱為『魔王』吧──」

────

「……!」

龐大的身體一瞬間坐了起來。

眼前是微風吹著窗簾,連磁磚和牆面都白成一片的病房。

獸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連手掌在內,身上滿滿包覆了繃帶。

「醒了?」

坐在一旁的女警冷漠的說道:「終於,太好了,我晚上還得去值勤呢。」

然後就放下了手裡的書,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並不能掩飾她嘴角旁欣慰的暗笑。

「哪裡痛嗎?需要幫你叫護士嗎?」

獸人這才開始逐漸感覺到痛意,發現自己正躺在兩三張病床拼起來的床單上。

「你已經睡了三天了。」

「……啊!」一想起來,獸人立刻緊張的張望四週:「她呢?」

「唉……」女警嘆了口氣:「妹妹暫時待在我那邊,你不用擔心。」

「……呼。」獸人這才癱軟的放鬆下來,恢復了坐姿。

「說起來,有很多事得向你請教才行……」

「雖然我知道的不多……但是可以的話,請妳不要向她問起那些事。」

「那得看看你知道了多少……」

「喀擦」一聲,門突然的開了,另一位女性走了進來。

穿著套裝的女性,直接的走到兩人身旁。

「這是我朋友,關於異界勇者的案件,一向都由她處理。」女警簡單的介紹了一下進房的女性。

「那個藍毛的……!」獸人再次激動起來,他不自覺的按著傷口:「妳們……能保證不讓她再被騷擾嗎?」

「放心,我們會處理的。」套裝的女性笑了起來:「才三天就能恢復到這樣啊……真佩服你們的體質誒。」

「我不是在和妳開玩笑……」獸人大聲起來:「因為那些無聊的穿越者,她失去了家人,失去家庭,甚至也沒辦法上學……」

獸人忍著疼痛,輕吸一口氣大喊:「警察也認為這是玩笑嗎!」

「你覺得該怎麼做呢?」女性饒有意味的望向他,低聲笑了笑。

「我會帶走她,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不管妳們怎麼設置法律,我會找到能讓她安心的地方……!」

「噗」眼前的兩人同時笑了出來。

「什……什麼?很好笑嗎?」獸人看著兩名低聲嗤笑的女性,摸不著頭緒。

「那真是太好了。」套裝的女性放下了手裡一直拿著的文件夾:「這些全部需要你簽一遍,包括她上學前的準備。」

「耶……?」獸人存疑的反問道。

「照顧她的事就全交給你了,半獸人先生。」女性指著文件,忍著暗笑說道。

「那我也可以走了吧,變態獸人誘拐犯蘿莉控。」女警也跟著站起身來。

門再一次被打開。

穿著學校制服的女孩就站在那裡。

一頭長長的金髮,也跟著扎成馬尾收在貝雷帽中。

僅僅只是簡單的襯衫與短裙,看起來卻是如此的非凡。

只看過她穿著便服的模樣,想不到她那嬌小的身子,穿起正式的衣服也是同樣的美。

「啊,對了。」穿著套裝的女性俯身,低聲在獸人耳邊提起:「這只是件小事,關於她的『能力』,你能當成不曉得嗎?」

「……嗯。」獸人點了點頭。

雖然先前也隱約察覺到了,她那像是能猜測人心的直覺,與他人溝通的特技,在先前攸關生死的戰鬥中一點不剩的激發出來。

或許,就像是獸人的體格和怪力一樣,那也是她變成這樣之後隱藏的才能吧。

雖然不知道她能讀取人心的想法到什麼程度,可是世上沒有人能夠不以為意的和讀心者相處的。

「那就好,沒事了。」女性也點了點頭,表示已經沒有什麼可問了,跟在女警的後面走了出去。

「啊!」「妹妹,妳的發育又更好了喔!」

只是跟著又調皮的拍了一下女孩的屁股才快步的關上門。

「呼……」

午後陰暗的房間中,只有獸人的呼吸聲起伏。

經歷過那晚,與生死間隔一線的死鬥後,不知為何兩人都尷尬的無法望向對方的臉。

「你……」「妳……」

一瞬間,兩人同時開口的話在空氣中相撞。

「噗」「哈哈哈……」

女孩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獸人也跟著撇過頭去,兩人同時笑了出來。

「妳要去上學嗎?」

「嗯,這幾天,和很多人談了很多,似乎有可以普通上學的學校……」

「那之後……妳要住在女警那邊嗎?」

「……咦?」

「畢竟是不認識的人……」獸人望著窗外低聲的說道。

越是這種時候,因害怕而退縮的性格又再度跑出來:「和大叔一樣的男人一起住,有很多麻煩的吧。」

「……哥哥!」女孩低下頭,握起拳,忍不住喉頭因不悅而響起的低吟:「唔……」

「啊?啊?我是想說對妳比較好的……」

「給我在那邊坐好!」

女孩立刻脫了鞋,爬上了獸人的病床。

即使馬上捂著眼,她那穿著褲襪的下身還是隨著掀起的裙子露了出來。

「你覺得我還會對其他的人這樣做嗎?」

「我,我也不知道,總之妳先下來。」

獸人一手捂著眼,一手安撫著坐在他肚子上的女孩下來。

「你該不會又這樣想了,要是那天遇上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人,我也會像這樣無條件的信賴他……!」

「不,不是……總之妳先……」

女孩用雙手的手掌按住了獸人的雙頰。

柔軟,濕潤,溫暖,第一次體驗到,這種沒辦法解釋的觸覺。

「你知道我的事了吧?」

「……」

「我,因為小時候在那種家庭的體驗,和對外人的不安,學到了這種看人臉色過活的方法。」

「……嗯。」

「可是,只有你,我只有在你面前能夠完全收起戒心。」

「……我知道。」

雖然有許多次,女孩看到自己心中的軟弱安慰自己,也曾發生過女孩因為自己的懦弱而生氣。

但是,女孩確實不曾因為讀到惡意的想法而畏懼。

「當別人指著你,我也覺得他們在嘲笑我。」

有好幾次,女孩在輕視獸人的人面前,不顧一切的堅守立場。

現在才終於能夠理解原因。

獸人用逃避他人目光和唯唯諾諾來應對難以面對的人群。

女孩面對同樣的日常,卻只能迎合著他人而過活。

雖然方向不全然相同,兩人的生存方式是幾乎一致的。

這絕對不是「因為偶然遇到哪個人就能夠信賴他」,這樣的事。

「雖,雖然……那時候是真的因為你人畜無害所以才會相信你……」

女孩低聲的撇過頭低語,才又重新仰頭望向獸人的雙眼。

獸人無語的看著她的眼睛。

那雙藍寶石一般的眼眸,即使有著一絲歉疚,它仍然在說著「相信我」。

「……我知道。」

「騙人,你不相信。」

「啊?」

「你還是不相信對吧?你沒有自信相信自己。」

女孩撇過頭,不滿的雙手抱胸,「哼」了一聲。

「讓女孩子說到這種程度,那可是一種污辱。」

「咦?」獸人摸摸鼻頭,是這樣嗎?自己是這樣想的嗎?

「那你……」女孩坐起身,緩緩的拉起自己腰上的裙子:「……要看證據嗎?」

「咦……妳……妳在幹嘛……」獸人驚鴻一瞥就立刻扭過頭。

「我現在正穿著喔。」

然而,那件在黑色褲襪下也仍然隱約可見的紫色色塊,已經深深印在眼中與腦海。

「能請你記住嗎?下次,希望你能買綠色的比較適合我。」

女孩在不知所措而捂起臉的獸人耳邊,用撒嬌的聲音低聲的一字一字唸道。

有些濕潤的耳語,在耳畔呼出之後又像是霧一般立即散去。

然後女孩躍下了床,穿起鞋子,笑了笑向獸人說出再見。

「……現在的女孩真可怕。」

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獸人只能勉強擠出這麼一段話。

關起了病房的門,大樓間的走廊中一片陰暗。

女孩收起了笑容,望了望深沉的暗處。

最後,還是不發一語的,無言的直向遠處的黑暗,直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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