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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章》

天氣晴朗明媚,微風輕輕,山道兩旁的樹林搖曳盎然生機。

霍少琛屈起手肘擱在窗邊,一手閒適地控制掌下的方向盤,吹著風一路開回半山腰的別墅。

離大門還一段距離,守衛先看到他的車子,替他開門,厚重的雕花大門緩緩往兩旁拉開──逐漸露出那座被藏在山腰的住宅區。

說是豪宅住宅區乃實至名歸。占地偌大,只有三棟別墅,每一棟別墅間還有連接的造景,別墅前一大片廣場,有水池花園還有玻璃花房……等,中西式並存的庭院設計,風格迥異又互相融合,壯麗大氣又婉約細緻。

霍少琛對眼前的景象是十分熟悉的,一路目不轉睛地往自家開去,視線裡忽然多出一抹纖細的身影。

──背影單薄而纖柔,一頭長髮柔順地貼伏在背,長裙下的小腿筆直且白細。

在車頭開過雕花門時,他不自覺地放慢速度,那身影聽到引擎聲,朝他側身望來。

她的眼眉精緻秀氣,一雙大眼水潤晶亮,瓊鼻粉脣,鵝蛋型的小臉,在黑髮的襯托下顯得小巧,肌膚如溫潤美玉,一字肩的高腰米白色洋裝,將她身姿修飾的細長纖弱,不盈一握。

──美得細緻的像個精巧打磨出來的瓷娃娃。

霍少琛一愣,在自己不自覺地時候踩下煞車,停在她旁邊,細細打量她的眼眉,輪廓熟悉。

半晌:「……茵茵?」

「少琛……哥哥?」顧芎茵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看清他。

「太久沒見面,認不得了嗎?」見她這小迷糊的樣子,他輕笑一聲。

被他調侃,她不禁紅了耳根,搖頭。「不、不是。是、是看不清。」

他蹙眉。

這麼多年了,去國外就醫,也沒醫好嗎?

十年前,顧芎茵離開時,除了出國進修,更是因為顧芎茵的雙眼得了罕見的病症,國外的醫療技術或許能找方法醫治;後來,顧九芎十歲那年,也跟著出國念書,姊弟兩人一個十年一個八年,都沒回來過一次。

偶爾問起顧家他們姊弟的狀況,也是一句「過得不錯、適應良好」,久之,他也沒怎麼問了。

倒是江鈴一直跟她保持聯繫,有時能從她那裡聽到幾句,但終究是些小事,聽過一耳朵就忘了──這對玩伴從小玩到大,感情堪比親姊妹,對方不願讓第三人知道的事,打死她們都不會說的。

所以,他也不知道,顧芎茵的眼睛狀況到底是怎麼回事。

「要出門?」他四下巡了眼,發現她身邊沒人。

她眼睛不好,出了家門不是江鈴陪在她身邊就是僕人跟著,鮮少有周圍沒人的情況。

她搖頭。「我就是四處走走,很久沒回來,變了很多。」

還不到中午,但太陽有些大,才站一會,她的肌膚曬得有點紅。

「先上車,我載妳回去。」

她略有遲疑,他開門下車,在她面前站定。「等太陽不烈了再出來,反正一時半刻逛不完。」

「我牽妳?」他微彎身,盡量與她視線平視,還記得要離她一步遠。

「……好。」她本想搖頭,不知想到什麼,緩緩舉起自己的手。

霍少琛握住她的手,柔若無骨的,小且軟,似乎還有一抹淡淡的馨香,他挑眉,將她往後座帶。

待她坐好後關門開車,往中間的那棟別墅駛去。

霍家、顧家、江家三家,從爺爺那一輩共同攜手創業,又是同一個村子裡出來的,從小玩在一塊,情同手足。後來發達了,擇一處風水寶地蓋了三棟大別墅,自成一個住宅區。

本來還說了幾件娃娃親,奈何父母輩從小玩到大,對對方實在沒那種旖旎心思,後來各自嫁娶,可也不妨礙這份情感延續。

三家人的小孩子亦從小玩在一起,家裡的老人因兒輩中沒人能與對方的子女結成親家,多少有些遺憾,所以到了孫子輩時,免不了有些冀盼,之前還會想方設法地撮合。

──好在前年霍少鳴與江鈴湊一對之後,老人們便消停許多。但霍少琛心裡清楚,爺爺最喜歡的,是顧芎茵。

──還想讓自己娶了她。

霍少琛不置可否。

####       ##

把車開到車庫停好,他下車將人從後座帶出來,又從後車廂取出行李,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牽著她往外走。

他有意配合她的步伐,她努力記憶他的腳步,一小段路兩人走得很慢。

「這幾年過得好嗎?」

忽然一句話傳入她耳膜,她猛地抬首看向他,似乎不太懂他為何有此一問,可還是老實回答:「挺好的。」

他倏地一笑。

也是,她的性子從小就溫和綿軟,不知道怎麼跟人生氣,對方就算跟她生氣,瞧著她一會也要心軟投降。

她、江鈴、霍少芯三個女娃,她一向是最受他們疼寵的。

「那……少琛哥哥呢?這、這幾年好嗎?」還以為十年的時間鴻溝,及那一晚的經歷,會讓她對兩人的相處感到尷尬、無所適從,可是沒想到,她一直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

就好像,她並未離開這裡十年之久。

「還行。」他言簡意賅。

她並非要問到底,只是想跟他說說話,但車庫到門口的距離畢竟不長,幾句話的時間也到了。

「少琛哥哥剛出差回來很累了吧?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霍少琛抬眸望了眼前方有點距離的顧宅,正常他走過去也要十分鐘,要是放她一個人走,不知道要花多久時間。

並未多加權衡,他把行李扔在門口,拉著她的手把她往顧宅帶。

「不遠。」

是要親自帶她回去了。她沒說什麼,乖巧地接受了。

他挑了有遮蔽的地方走,避開太陽照射後,才發現她裸露在外的肌膚皆曬出一層粉色。

他微擰眉。

「什麼時候回來的?」

「……前兩天。」她說。

「之後還回去嗎?」之前出國說是進修和治療,十年了,該修的學程應該也修完了,至於治療……她的眼睛看來與之前沒多大的差異,想來治療成效甚微。既然如此,似乎沒什麼理由還要再回國外。

這裡畢竟是顧家的根。

──除非她打算嫁給外國人。

她一頓,思考一會才道:「不知道。」

他眉梢一揚。「為什麼?」

她不敢抬眸,只敢悄悄地覷一眼相握的手。

「沒有理由留下來的話,就走。」

如果她沒辦法讓他喜歡她,她想保住她肚子裡的孩子,就得走。

「為什麼會沒有理由?」他不太懂,也順著心中疑惑問了,一時間並未注意自己的反常。

他素來冷淡少言,也不愛管別人閒事,不知怎麼今天這樣咄咄逼人。

她未察覺他的不對,只當他是出於兄長的關心,猶豫著該如何回答,江鈴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茵茵!」

她如獲大赦,轉頭去找江鈴的身影。

眼底的景物恢復如常,江鈴邁著步子跑過來,在她三步之前用走的,看到霍少琛也在,朝他打招呼。

「少琛哥。」目光一移,瞧見兩人交握的手,心中一跳。

「嗯。」他淡應一聲,還未有動作,掌中她的小手掙開他,去拉江鈴。

江鈴裝作無事,拉過她的手。「麻煩少琛哥了。我帶茵茵回去就行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他頷首,朝兩人掃去一眼。「那我走了。」

江鈴揮了揮手,顧芎茵則對他回以淺笑。「少琛哥慢走。」

見她笑顏,他嗯了聲,轉身走回霍家別墅。

待他走遠,江鈴執起她的手往顧家走去,在她耳邊說悄悄話:「這麼快就說上話啦?說什麼了?」

她正是需要主心骨的時候,捏著江鈴的手一五一十地說了。

「……還好妳來,不然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江鈴拍了拍她的手。「沒事,忘了那一夜,自然地與他相處就好了。他既沒有那夜的記憶,妳一直記掛在心反而會讓他察覺到異樣的。」

說得也是。

她乖巧地點頭。「也是,不過……情分這種東西真的好神奇啊。我們明明分離了十年,相處起來好像也沒感覺到什麼距離。」

「那可不,我們可是從小一起玩了十幾年!」

「但是少琛哥……」

「妳別看他那冷淡的樣子,其實他跟少鳴還有少延哥一樣,三個女孩子裡面,最疼妳。」

霍家大房有霍少琛和霍少鳴兩子,二房則是霍少延和霍少芯一子一女,顧家顧芎茵和顧九芎,及江家江鈴一人,除顧九芎與他們歲數差得有點多,剩下的六人裡,三個女孩子中,當屬顧芎茵乖巧柔順、溫柔聽話,完全是哥哥心目中的妹妹,不約而同,最疼的就是她。

顧芎茵靦腆地笑。「少芯姊和鈴鈴也很疼我呀。」甜軟的嗓音撒起嬌來,真是讓人愛到心坎,江鈴抱住她,忍住在她臉上蹭兩下的激動。

「我家茵茵真乖呀,不疼妳疼誰啊,嗯?」

顧芎茵笑了笑。「鈴鈴也是。鈴鈴也乖。」

江鈴哈哈大笑。「大概也只有妳會說我乖,霍少鳴聽到保準要瞪掉眼珠哈哈哈……」

####       ##

霍少琛一回到家,頭也不回地上樓,行李被僕人放在他房口,他進房前順手拉進房間。

洗了個澡,他隨手吹了下頭髮,躺上床補眠。

臨睡前,看著自己掌心一會。

再醒來,下午一點。

他換了衣服下樓,恰好霍母從外頭回來,見他下來開頭便道:「可回來了,見到茵茵了嗎?」

他嗯了聲,走到廚房倒水。

霍母將脫下來的外套遞給一旁的僕人,走到沙發上坐下,霍少琛端著水走過來落座。

「怎麼?」在霍母複雜的眼神下巡視幾次後,霍少琛難得開了金口。

「說到這個,我就──」霍母一貫的開頭,聽得他俊眉一挑,直接截斷:「說重點。」

霍母:「……」她要說的每一句都是重點好嗎!這個不肖子!

罵是這樣罵,但她是真怕兒子沒耐心聽完,不甘地咬了咬牙,認命地長話短說:「前兩天你顧阿姨親自上門,說他們兩人有事要出國辦事,短期不會回來,請我們有空多照看茵茵一點。」

霍少琛抬眸瞥了母親一眼,等她後話。

霍、顧、江三家那麼熟,不用特別叮嚀也會幫忙照看,更何況顧家又不是沒人,除她之外,還有管家和僕人。

果不其然,霍母邊嘆邊哀怨地道:「……茵茵懷孕了,清靈不放心,留了林嬸和張嬸照顧之外,也是希望你們有空能多帶茵茵出去走走。」

他一愣,有些猶豫地問:「懷孕?」那麼細的腰,還真看不出來……

霍母誤會他的意思,抓住話頭就叨唸他。「可不是!茵茵多好的一個女孩子啊,又漂亮又乖巧,當你媳婦糟蹋你了嗎?你不願意,就換茵茵被糟蹋了。」

也是從小看到大的孩子,莫名其妙從國外未婚懷孕回來,生父是誰、又遭受怎樣的對待,一個字也不願多說──

顧母並未多說,言詞間含糊籠統,霍母明白她的顧慮,家醜不可外揚,自然不能講清楚的──可不妨礙她自己腦補一齣轟轟烈烈的八點檔大戲。

「糟蹋?」霍少琛眉目沉了沉。

他從小護著長大,嬌滴滴的娃娃,被糟蹋?心中頓升一股鬱怒。

「不是被人用強……你顧阿姨沒說明白,只說是對方酒後亂性,醒了之後不認,茵茵不想對方為難,想要這個孩子,就帶回來養了。」說罷,假裝不見兒子略微陰沉的眉眼,又心疼又憐惜:「多善良體貼的孩子啊,只怕是很喜歡孩子的父親吧。算了……你和茵茵沒緣就沒緣吧。」

「只怕是很喜歡孩子的父親」幾字,讓霍少琛把「怎麼不叫她把孩子打掉」這話噎回去。

他沒理會母親自言自語,問了句:「茵茵……幾個月了?」

「好像一個多月吧。」霍母道:「正是需要小心的時候,你們幾個多注意些,鈴鈴也不能常常陪著,你有空多照顧她。」

霍少琛沒應,一副冷淡的模樣。

霍母也不很在意,又說:「過幾天等少芯有空了,九九差不多也回來了,到時候替他們姊弟一起辦個聚會。」

霍少琛:「九芎也要回來了?」

「對啊。你顧叔叔這幾年一直重點栽培他,估計等他回來了,就會派他去公司實習了。九九這孩子可黏茵茵了,也不知國外這幾年有沒有好點。」不知想到什麼趣事,霍母笑了笑。

「好了,你不是還有公司的事要處理嗎?就不多占用你寶貴的時間了。」

霍少琛喝完水,連應一聲也無,邁開大長腿上樓去了。

霍母瞥了眼兒子高冷的反應,暗啐了口。

哼。

####       ##

走進書房,霍少琛並未直接到書桌前處理公事,一反常態的走到落地窗前,拉開窗簾後往顧家的方向看去。

顧家屋前,有一片大花園,海棠、三色堇、白玉蘭、牡丹……諸多品種的花卉被四處栽種,擇一處單看已極為別緻,更別論是與整座住宅區一起搭配各自造景,更是巧奪天工。

奼紫嫣紅的盎然生意,教人看得目不轉睛。

花叢前,一抹嬌小纖細的身影,提著水管前頭的花灑,頂著太陽澆水。

那道身影他不陌生,幾個小時前才看過。

她戴著一頂大圓帽,一身米白洋裝,愜意且優雅,不知為何,讓人感受到一股撲面而來的海風。

水珠在陽光下折射斑斕的光,落在那一叢鮮豔上時,夏日的暑氣彷彿被盡數拂去,唯剩清涼。

輕風吹過她的裙襬,掠過她白皙的腿邊,晃過他的眼底。

──當年那個纖細嬌小的女孩長大了,依舊是精緻秀弱的,可性子卻不同了。

會為了喜歡的人,義無反顧地未婚懷孕,一人回國待產。

他倚在憑欄上肆無忌憚地望著她──步履輕慢,悠閒地穿梭在內,忽然,她身子一頓。

他不知道她為何突然不動了。

她半側過身,捏著花灑的手沒動,另一隻手在半空中試探地揮了揮,掃落幾朵海棠,而後她摸索著手中水管彎下身,似乎要循著水管管線把水關掉──

他轉身離開書房,快速下樓。

####       ##

耳邊水聲潺潺不息,手中、腳底的濕意逐漸擴大,顧芎茵不敢慌,先把帽子隨手擱在一邊,彎身摸索著水管,企圖順著它找到開關。

她的手和白色的管線、地上的石板路、花叢的布景,在她的視線裡扭曲突出,七零八落的忽大忽小,她的指尖不知道是受傷了還是沒有,泛著紅又帶著藍。

握好了管線往前走幾步,水聲和越發鼓譟的心跳聲掩去了來人的腳步聲,她整個人倏地被人攔腰抱起。

「啊!」她驚叫一聲,手中的花灑沒拿穩,噴了自己和抱著她的人一身後,硄啷落地。

那人的氣息竄入鼻尖,她登時渾身一顫,怯怯地喊了聲:「少琛哥哥……」

霍少琛嗯了聲,將她抱坐在他手臂上,邁出長腿把水龍頭給關了。

水聲停了。

心跳聲還在。

「知道整個人要撞上石磚了嗎?我要再晚一步,妳腦子就開花了。」真是嚇出他一身冷汗,驚怕之餘嗓子又冷又硬。

「對、對不起……」她以為他生氣了,垂下頭亦低垂眉眼,擱在他肩頭的指尖微蜷,弱小的力道,卻彷彿抓進了他的心尖。

他微擰眉,抱著她往顧家走去。「怎麼沒人跟著妳?」

「是我不要她們跟的,只是澆個花……」綿軟的嗓音聽得人心軟,連向她發脾氣也捨不得。

「少琛哥哥,你帶我回去換衣服嗎?」似乎是回家的路,但又不能確定,周遭的房子扭成一塊,一樣的建築外觀只能從外面的造景和距離來分辨,奈何她看不清,便無從得知。

「嗯。」他應,步伐穩重,不急不躁。

「那你放我到門口就先回去換衣服吧,你剛才也被我弄濕了。」也不知道面積大不大,濕衣貼身很不舒服的。

「不急。」

「少琛哥哥,你、你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走……」任他抱著走了一會,發現他絲毫沒有要放她下來的意思,她不禁提醒。

雖然羞窘,可這是她和他之間難得的互動,她並不想失去,甚至想自此得到一點溫存,可……可她不敢放任自己貪心。

有些人是不能貪的,貪得多了會割捨不掉。

她已經用十年明白了。

「我抱得妳不舒服了嗎?」

「嗯?」她一愣。

「沒、沒有不舒服。」意識到他還在等答案,忙不迭回答。

「那是覺得不自在?」

視線內的景物還沒恢復正常,他的表情她無從分辨,只能從他的語氣裡聽。可他的嗓音語調一貫清冷,這句話是真的問她抑或另有他意,她無法揣測,只能照實答:「有、有一點。」

「小時候我也常這樣抱著妳的。」

提起小時候,她眼光略黯,心尖一顫。

是啊,小時候他也常抱著她。那時她小,又跑不快,小小的身子總是追得吃力,那時他就會將她抱起來,惹得江鈴他們好一陣羨慕。

也是那樣,她總是習慣在他身後追逐、習慣眼光落在他在身上,等到自己發現的時候,已收不回來──整個人整顆心,盡數給他。

好一陣子沒等到她的聲音,又見她低眉不語,他以為她討厭他的碰觸,礙於之前的情分不好說得太明白,自嘲一聲地道:「等到了妳家我就把妳放下來。忘記妳長大了,過不久也是一個母親,是我失禮了。」

沉浸在思緒中的顧芎茵甫回神,便聽到這番言論,不及分辨他語調自嘲,先聽清他說的「過不久也是一個母親」,臉色瞬間慘白。

手從他肩頭挪開,揪住腿上的裙子。「你、你知道了?」

「嗯。」

終於到顧家門口,他彎身將她放下地,伸手壓響門鈴。

也是,媽媽特地上霍家拜託霍阿姨多照顧她,順便給她製造機會,他早晚都會知道的……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那我先回去了。」

不知為何,忽然不想讓他這麼離開。總覺得該說清什麼,可是這事怎麼也沒辦法當下說清的──

她心裡急,又不知該如何,捉住他襯衫一角的瞬間,扭曲的線條消失了,一切恢復如常。

「少琛哥哥,我──對、對不起。」千言萬語,有那麼多可以說。

愛慕他可以說、貪戀他可以說,想求得他一份心意可以說,千千萬萬的言詞可以說,可她偏偏說了這一句。

對不起,明知你對我只是兄妹之情,還自私地想要生下你的孩子。

對不起,明知你會厭惡我,還是忍不住想靠近你。

他不懂她百轉千迴的思緒,只當她是道歉她辜負他兒時對她的教導,身為一個女子,不懂潔身自好。

他的確是氣她不懂保護自己、也氣她傻,更氣她痴得偏執、不顧一切。

孩子的父親真有那麼好嗎?教她輕易地折損一輩子的青春年少。

他初聞時是氣的、怒的,可看到她垂著頭,似泣含軟又愧疚的嗓音,便忍不住心軟疼惜。

──總歸是自己從小看到大的。

做錯了就做錯了,難道還救不起了嗎?

他無奈一嘆,舉手在她髮頂上一按。「茵茵為何要跟我道歉?妳喜愛他,想留下他的孩子沒有錯,錯的是他,妳道什麼歉?」

她拉下他的手掌,握在柔軟的小手心裡,著急地朝他搖首。「不是,他沒錯的,錯的是我。」

明明知道的,可還是做了。

他是不知情、被她利用的,所以,他沒錯。

他皺眉,瞧著她著急辯解的小臉,一口氣梗在胸口,他暗自咬牙吞了這口鬱氣,只當小姑娘捨不得心上人被罵。

「他要真是個男人,就不該讓妳受罪。妳回來待產,他問過一句沒有?」

她怯怯地抬眸,那小神情不用她肯定的答覆,他也猜得出來,當下心頭火燒得更烈。

該死的。

連問一句都沒有?

手心裡的大掌似乎用了點力,掐得更緊,她一慌,也用力地包住他的手。「他、他不知道,不怪他……」

堅硬的拳頭被一陣柔嫩給包覆,密密實實地,又軟又柔,他思緒一時分神,又從她的話中抓回理智。

「他不知道?」那酒後亂性、男方吃乾抹淨甩頭就走是?

她差點照實說出口,好在理智在最後一刻回籠,她搖搖頭又垂下頭,竟是不肯說了。

她小心地放下他的手,規矩地把手挪到他腿側,才放開。

動作小心又討好。

「……不關他的事。是……總歸還是我辜負了少琛哥哥的期許,沒有長成一個自愛自重的好女孩。」說著說著,她眼淚突然奪眶而出,她不願此刻的狼狽為他所見,當即蹲下身來,抱著腿將臉埋進膝上。

──跟他說著這些話,怎麼也沒辦法撒謊,對著他,那些愧疚自然湧上。她怎麼可能在他面前跟著他一起指責他?

錯的人明明是她。

茵茵,妳哭什麼呢?委屈什麼呢,妳當初有勇氣做,沒勇氣承擔後果嗎?

她有的,只是她不能承擔他可能會有的厭惡和憤怒。

終究還是高估自己了。

她想起他兒時抱著她說:茵茵是個乖孩子,長大了一定要自重自愛,成為一個好女孩,到那個時候,沒有妳配不上的男孩子。

可是她知道,有的。

終其一生追逐,依舊可望不可得。

──她這一生,最想成為配得上他的人,可是,無論如何她也配不上。

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了他,霍少琛不懂上一刻還好好說話的人,下一秒怎麼蹲下來說哭就哭──低低啜泣,哭得悶聲不吭,聽得人心底抑鬱。

他蹲下身來,欲將她的臉從膝頭上挪起來。

「茵茵。」

她不肯抬頭,知曉他的意圖,把頭埋得更深。

他好氣又好笑,把多年不曾有的溫柔語調拿了出來。「茵茵哭什麼,我罵妳了嗎?」

「……沒有。」悶悶地老實回答,教人不知所措。「我做錯事,你罵我也是應該的。」

「我還沒罵妳妳就哭了,我怎麼敢罵妳?」

哭聲驟停。

大抵是哭紅了眼鼻,不願被他看見,她沒有抬頭,抽噎著嗓子道:「……所以……你要罵我嗎?」

他失笑。「從小到大,我罵過妳一句了?」對著她這張小臉蛋,怎麼捨得。

「唔。」好像……還真沒有。

「好了,把臉抬起來我看看,哭得這樣用力,也不知傷到了沒有。」他伸手撫上她耳廓,順著摸上她的臉,輕輕拍了拍。

「……不要,不好看。」甕聲甕氣地。

「那要一直蹲在這裡?腳不痠嗎?」

「……」嗚。

「妳身上的衣服要快點換下來才行,不然感冒了怎麼辦?懷孕期間不好亂吃藥,聽話。」

對話帶著過去熟悉的影子,一下子,過往的記憶朝兩人湧來。

兩人不約而同一怔,他笑了一聲,往前挪了半步,朝她伸出雙臂。「我不看妳,妳自己上來?」

她唔了一聲,大約是應了,依舊垂著螓首,小心地舉起雙臂,像小時候那樣環住他的脖子,將臉埋進去。

已經是個大人了,可在他面前,不自覺就會變成小孩子。

──也難怪他把她當成妹妹。

她在他面前根本長不大。

他伸手抄她膝彎,將她抱起,像兒時抱她那樣。

「少琛哥哥,對不起,我不該耍脾氣的。」她圈住他脖頸,任由他熟門熟路地將她抱進屋,直往房間。

張嬸聽見門鈴響時便開了門,礙於兩人還在說話,氣氛又不太對,就沒出聲打擾,眼看兩人談好,她趕緊拉開門放人進來。

他有些好笑,卻也心尖發軟。

「嗯,下次還耍不耍脾氣了?」

她沒被他騙到,甕聲甕氣地窩在他耳朵邊,小聲地道:「看情況。」

必要時,還是得耍一下的。

他失笑。

這小丫頭。

送她到房門口,確定她一人沒問題,他便下樓離開。她撩開窗紗,追逐他行走的背影,看著他頂著滿院的芬芳明亮離去。

心裡頭又酸又軟又澀。

既歡快又疼痛。

──那就是我喜歡的人,這個世界太陽月光、明媚芬芳,都屬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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