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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凶宅 (1)

      「我說,這位太太,你別顧著哭,總得告訴我是什麼情況啊?」地面逐漸積累的血滴讓馮易廷有些不適。儘管屬於鬼魂的一切事物都不會、亦不能在物理層面上影響現實世界,但他仍不太能接受這樣的視覺衝擊。

      他很想仔細了解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只是這位女士哭得不能自已,偏偏左眼被挖空了,從那漆黑的窟窿裡不斷溢出的並非淚水,而是濃黑的血液。

      想想自己為何會陷入如此困境,馮易廷簡直悔不當初:除了後悔自己幾個月前的魯莽行事,更是恨不得把自家師父祖宗十八代都拖出來罵個痛快。

      有些鬼魂是很講道理的,他們明白自己已經離開人世,還保有理智。這時馮易廷只要問出這些鬼魂有什麼執念導致他們仍在世間遊蕩,大致上就能把事情辦妥、交差了事;而有些鬼魂就比較歇斯底里了,他們死得怨恨,成為鬼魂後不斷在死去的地方徘徊,體質敏感的人就會感覺到他們的存在,鬼屋、陰宅的傳聞也就一傳十、十傳百,最後大多由馮易廷這一類人去交涉。

      對座的這位太太明顯是歇斯底里那一型,從馮易廷進門時算起,半個小時以來那淒厲的哭聲只增不減,頻率之高使得他耳朵發疼,尤其滴落在地面那灘怵目驚心的血水害他有點反胃。

      見那鬼魂哭得正起勁,馮易廷打算先行逛逛這所謂的「凶宅」。整間屋子落滿了灰塵,行經時便會留下清晰的腳印。一路走過破舊的木製傢俱,他從走廊底部的樓梯踏上了二樓。

      二樓大部分的窗戶都敞開著,長年風吹雨淋,折舊的程度比起一樓更嚴重一些。從走廊兩側的房間擺設能看出原本應該住著一對夫妻與兩個小孩,當年事發後,物品貌似無人收拾,隨著時間流逝逐漸腐朽毀壞。

      馮易廷走進夫婦的房間,據聞便是當時的案發現場,警方結案後撤走了相關物件,留下滿地狼藉。靠牆的床鋪歪斜,被褥、衣服散落地面,床邊的梳妝檯缺了鏡面,檯面上除了一些歪倒的瓶瓶罐罐,還擺著一個木頭相框,裡頭嵌著一張全家福。

      照片裡是普通的一家四口,對著鏡頭笑得燦爛,背景在不知名的異國建築前,興許是出遊時的紀念。馮易廷放下相框,隔著樓板隱隱傳來的嚎啕哭聲已經停息,他轉身正準備下樓,視線就近距離撞上了一張帶著空洞眼窩的慘白死人臉。

      「砰!」他嚇得撞上身後的梳妝檯,一口氣沒吸上來,嗆得直咳嗽。氣不打一處來,馮易廷扶著撞得隱隱作痛的腰,大怒:「太太,我們講點道理,你摧殘我的耳朵就算了,萬一我嚇死了,你負責嗎?」

      鬼魂聽了他的話,隱隱有了再大哭一回的跡象,馮易廷抬手揮了揮:「好了、好了,沒完沒了的。來,看著我,深呼吸。」他一邊說,一邊雙手比劃著、示意鬼魂跟著節奏呼吸。

      「想像一下,陽光普照、微風裡有花香,你躺在草地上,輕鬆自在。」馮易廷說得很慢,鬼魂聽從他的指示閉上眼,衣服上沾染的血跡逐漸消失,浮現在臉上的青黑血管也緩緩淡去。隨著呼吸減緩,再睜開眼時,鬼魂的臉色已然恢復,一雙正常的眼睛回望著他。

      「心情好點了?」馮易廷輕聲問,見鬼魂點頭,他拍拍對方的肩膀:「那好,我們回一樓,你可以把事情一五一十說給我聽。」

      無論接觸了多少次,他的身心靈仍然全力抗拒各式各樣悽慘恐怖的死狀,奈何大部分造成靈異現象的鬼魂若非窮凶極惡、面目猙獰,便是死法駭人聽聞、不忍卒睹。所幸他師父的朋友們告訴他,當鬼魂情緒沒有太大的波動時,外貌便能夠回復正常,於是他將自己常用來緩和壓力的方法用在鬼魂身上,並非每次都見效,但若成功的話就能避免他和鬼魂相看兩相厭的窘境。

      一人一鬼回到了一樓客廳,地面的血跡已然不見蹤跡。依舊是那張稍微下陷、佈滿灰塵的沙發,鬼魂坐在茶几對面的單人座,將她的人生遭遇娓娓道來。

      就如老掉牙的八點檔,原本和睦的一家人,丈夫因為經商失敗開始酗酒,酗酒之後發起酒瘋、見人就打。為了保護小孩,這位太太犧牲自己受點皮肉痛,沒有親友能幫忙,她也只能盼著孩子快點長大,能夠搬出去獨立生活。

      馮易廷狀似專心聆聽的樣子,思緒卻開始走神。實際上他不必、也不想理解這些鬼魂經歷過什麼、為何而死亡;他需要的是儘可能找出他們停留在人世間的原因,了卻他們的遺願、執念,送走他們之後就能解決鬼魂造成的靈異事件。

      但劈頭就問人家為何還留在人世間未免太過唐突,好比上門就問一個普通人怎麼不去死一樣。因此他寧願多花些時間讓鬼魂告訴他一切,屆時他想要的答案可說是手到擒來,鬼魂開心,他也開心。馮易廷向來樂見雙贏的局面。

      「我記得那天天氣很好,正好是他生日,我想,若是替他慶生,他或許會心情好一些。」鬼魂說到這裡停頓了下來,臉色又變得憂鬱。馮易廷向前傾身,輕聲勸道:「別難過,太太。說出來會輕鬆一點,我聽著呢。」

      鬼魂點點頭,將呼吸放慢,又接著說:「我特地煮了一桌他喜歡的菜,打電話想叫他早點回來,但是他不接電話,又喝酒喝到半夜才回家,我當下就生氣了。」

      「現在想想,我不該對他生氣的,要是沒有說那些話......」鬼魂輕輕搖頭,閉上眼睛。「我只怕他傷了孩子,把他鎖在廚房裡之後就上樓去了孩子們的房間,沒想到他拿了刀子。」

      鬼魂閉著的眼眶溢出血滴:「我不恨他,但是我放不下我的孩子。」

      愈來愈多的血和淚爬滿了鬼魂蒼白的臉頰,她默默抽動雙肩,哭聲不比起初的撕心裂肺,卻更加悲淒。

      至此,馮易廷能夠斷定面前的鬼魂在事發六年後依然不願離開的原因了。

      「你想知道你的孩子過得怎麼樣,卻不能離開這裡,是嗎?」鬼魂對一個地方的執念太深,便受限於此,無法脫離。這間房子是她死去的地方、她一生堅守的家,不出意外,馮易廷想,她會永遠困在這裡。

      鬼魂睜開眼,空洞的眼窩凝視著他,湧出了更多的血和淚。她無聲地點點頭。

      「我能幫你。我會確認他們的情況,確保他們安全無虞,讓你安心離開。」馮易廷雙手交握、撐在膝上,斬釘截鐵的神情相當真摯。

      態度要誠懇——師父說。這些鬼魂所談論的,是他們生而為人在世上所重視的最後一件事,若是他們認為來者敷衍了事,大可關門送客,最後靈異現象沒完沒了。儘管不以為然,馮易廷至今仍奉行著師父所謂的「對待鬼魂要像對待盤子上的最後一塊蛋糕」,既然鬼魂吃這套,做做表面功夫對他來說也算不上什麼難事。

      「可是,你為什麼要幫我呢?」聽見馮易廷所言,鬼魂停下抽咽,神情中透出一絲疑惑。

      ──自然不是為了你。沒有說出這樣失禮的話,馮易廷展開一抹無懈可擊的職業微笑,回答:「這是我的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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