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灰濛濛的雲，遮蔽了所有的光源，讓視線所及的場景都成了像是黑白電影裡的畫面。我背著沉重的書包，躡手躡腳地走著，還須不時環顧四周，警戒著各種突如其來的襲擊。學校長廊的盡頭是一片昏暗，四周簇擁著不同陌生的面孔，有的交談，有的嬉鬧，全都盡情享受放學時愉悅的時光，而此刻我的心中卻充滿著膽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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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險，沒看到孫大胖。」我嘴裡不自覺地嘀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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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一個手腕扣緊了我的脖子，我的心跳頓時漏了一拍。此時腦海裡掠過各種被阿魯巴的姿勢，心想：「栽了，我才僅僅十一歲，這麼青春的小鳥今天就要在此殞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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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動作就像恐怖片裡的主角，慢慢地回過頭，和那張臉近距離的接觸，映入眼簾的是周凱盛有如智障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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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凱盛！我的心跳因為你停止了一秒，知道嗎？」我邊說邊用力甩開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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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擔心，我在電視上看過一種急救方法，只要一邊跟你接吻一邊對著你的嘴巴吹氣，就可以讓你活過來喔，你要不要試看看？」他邊說邊把嘴湊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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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還是讓我死吧。」我推開他並環視了一周說道：「你沒看到孫大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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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喔，剛一放學他就氣呼呼地走出教室，說明天早上你來學校就死定了。他跟安仔已經講好要怎麼整你了，你……到底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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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做什麼，只是看到他上廁所時滑倒，跌了個四腳朝天，我忍不住哈哈笑了兩聲。」我無奈地聳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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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難怪了，他一直說你真的這麼喜歡笑，他就要把你阿魯巴到哭，還說什麼這是榕樹下的約定。」周凱盛邊說目光邊飄向全校裡最碩大的那棵榕樹下，並喃喃說：「那一定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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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仔是孫大胖身邊的走狗，跟著孫大胖為虎作倀，而孫大胖是我們小學裡有名的惡霸。他總是仗著自己的身型臃腫且龐大，便對著比他瘦小的同學為所欲為，就像是我。舉凡各種燒、殺、擄、掠的事，雖然他都還沒做過，但我始終相信「細漢偷挽匏，大漢偷牽牛。」他有天一定會成為社會的禍源。我雖年紀尚小，但正氣傲骨，所以我總是背地裡偷偷地詛咒他吃東西噎著；或是一直便泌引發痔瘡出血；抑或是各種零星倒霉的事全發生在他身上，剛他在廁所翻了個大跟斗，一定就是受了我念力的影響，想到這裡我不禁嘿嘿地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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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什麼啊，笑得這麼色，別忘了我們還只是小學生喔。」周凱盛露出了一個不是小學生該有的猥瑣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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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是不是該先照一下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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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凱盛跟在我身後不斷地對我嘀咕明天我可能遭遇的窘境，我沒多搭理他，只管小心翼翼地走向學校的側門，一邊考慮著明天是不是該請個什麼病假之類的。走過了這個轉角就是學校的側門，但這時卻傳來了一陣讓我不寒而慄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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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這麼大白天的怎麼會看到鬼勒。」孫大胖用著充滿戲謔的語調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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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妳害得我還要花兩百元去收驚耶。」安仔在一旁附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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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從不遠處的圍牆角落傳來，安仔和孫大胖正背對著我們。他們阻去了一個女孩的去路，腳邊四周還散落著類似文具的東西，那女孩散著頭髮低著頭身體還不停顫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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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周凱盛見狀貓身一躍躲進了旁邊的灌木叢裡。心中暗忖自己真的不太走運，居然在這裡遇著了他們兩個，我屏氣斂息地觀察著他們到底在幹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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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孫大胖拿著女孩的直笛不斷地撥弄她的頭髮，嘴裡還念念有詞。好似自己在作法似的，安仔搶過了女孩的書包，一把抓起裡頭的書本和考卷用力灑向天際。書本和考卷如雪花般片片飄落，他並高聲喊著:「生人迴避。」有幾個正要經過的學生，遠遠瞧見就急忙繞道，根本沒人敢過來勸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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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生人迴避勒，以為在演殭屍片喔，真是兩個神經病。」周凱盛咂著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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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這幕時雖心生憐憫之情，有股衝動想向前勸阻，但小學的課本裡常教我們要愛惜生命，我想我真的不應該逞匹夫之勇。正當我緩緩後退，要轉身繞道而行時，女孩忽然抬起了頭，露出秀麗的臉龐，白晰的皮膚鑲上靈巧的五官。不過細看她左臉頰上有一大片紅色的胎記，雖然是個缺陷但整體來說還是個可人的小蘿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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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斷抽抽噎噎的，杏核大眼裡不停地泛著淚光，一閃一閃的像是一種求救的訊號，但他們並沒打算這樣放過她。孫大胖揪起了她的長髮，一手抄起了剪刀，狡獪地說：「妳的頭髮太長了，看起來就像個長髮女鬼，待我幫你剪短，看起來就會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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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髮女鬼。」安仔邊說邊咯咯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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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裡我的腦門有點發燙，緊握著拳頭，感到手心在冒汗。我低聲問了周凱盛一句話：「你覺得我們是男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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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凱盛遲疑了一下，摸了摸褲擋。「不算是吧，我們又還沒當兵，什麼成人儀式都還沒進行過，只能算是屁孩吧。等等……你問這個要幹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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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孫大胖的剪刀已經張開了刀口對準了女孩的長髮。我倏地跳了出來，嚴聲厲色地大喝道:「放開那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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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傾刻，微風揚起了我的髮梢並颳起了片片落葉，我全身散發出正氣凜然的氣場，我相信這是我這輩子最帥的時刻。周凱盛躲在一旁臉色嚇得鐵青，眼珠子瞪著渾圓，嘴巴張得老大。孫大胖聞聲回過了頭只見他一臉橫肉惡狠狠地瞪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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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奶奶的！你好大的狗膽，我們剛才還正愁找不到你，沒想到你還挺仗義的，想來個英雄救鬼。」孫大胖放下了手上的剪刀，一步步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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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那女孩使了個眼色，她急忙拾起散落一地的東西，安仔見狀抓住了她的手腕，說:「妳要上哪去，我們的驅魔儀式還沒結束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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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忖雖然我不是他們兩人的對手，但要論腳程他們肯定不如我。這是我被霸凌多年訓練出來的落跑功力，是不容小覷的。我一把抓起地上的泥球向安仔臉上砸了過去，只見啪的一聲，他瞬間就變成了黑嘴狗。我拔腿狂奔衝向了側門外，並大喊著:「眾屍跪伏聽我令，速速追隨我腳步，急急如令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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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仔的眼珠子快蹦出了火花，氣急拜壞地追了上來，怒喝:「你這個小孬種，把我們當殭屍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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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大胖也緊追在後，對著我不斷地叫囂。出了校門後像是一場百米的障礙賽。我竄進了櫛比鱗次的巷弄裡，竭盡氣力地奔跑著，還必須不斷跳躍閃躲窄巷裡的障礙物。途中還越過了別人住家的花圃、穿過了晾滿衣服的曬衣場，之後又不知拐了幾個彎，但安仔的腳程比預期的快的多。他像條被激怒的瘋狗緊追著我不放，最後很不幸的我轉進了一條死巷子裡。孫大胖追得氣喘吁吁還不忘對著我冷笑說：「殭屍道長，我看你今天在劫難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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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別誤會，我只不過是看你們玩得起勁，忍不住想參上一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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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當然可以啊，你今天就扮演被凌遲的惡人好了，我來教你怎麼玩。」孫大胖雙手抱拳，拳頭咯咯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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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想，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今天就豁出去跟他們拼了，走到這裡也算是公德圓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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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還來不及多想的同時，孫大胖灌滿憤怒的一拳已經殺到了我的眼前。剎時眼前一白，我的身體就這麼輕飄飄地飛了起來。我望著天空眼前閃過無數星辰，臉頰有種爆烈的疼痛感，心想被火車撞到也是這種感覺嗎？隨後身體重重地摔在地上，疼痛感遍佈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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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仔朝著我的臉吐了一把口水，惡狠狠地說:「今天我一定要把我的臭襪子塞進你的狗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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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感到絕望時，我的餘光瞄到後面民宅的門牌，突然靈光一閃。我對著他們冷哼了一聲，「你們以為我就只有這點本事嗎？我還有絕招沒使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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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面面相覷，饒富興味地看著我說：「難不成你要究極召喚，哭著喊媽媽不成。」說完又咯咯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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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視他們的訕笑，只管氣聚丹田、仰望天空並深撕力竭大吼:「萬能的天神，請賜給我神奇的力量！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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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的，你這小子是頭殼被我打壞了嗎？等一下就讓你哇哇大叫。」孫大胖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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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理會他，還是死命地啊啊啊叫著。此時身後民宅的大門忽然開啟，走出了一位滿臉慍色的阿伯，手裡還拿著曬衣架不斷揮舞著。他操著台語口音，大怒道:「死囝仔，囃係郎啊！係呷嘸飽厚，哇來請哩呷一頓粗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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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阿伯在我們學校是個有名的人物，因為他性情古怪常會因為小事對著學生咆嘯，大家都對他避而遠之，學生私底下都叫他雷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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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夭……是雷公，沒想到還真有究極召喚，這帳明天再跟你好好地算。」孫大胖看著雷公越走越近，不敢多做停留，撂下了話和安仔一溜煙消失的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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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時我還坐在地上，拼命地想站起身來，但似乎力不從心，後頭雷公的叫罵聲越來越近。驀地，一雙溫暖的手拉起了我，對著我柔聲說快跑。一看是剛那個女孩。她很快別過了頭，拉著我的手不停地往前跑。她揚起的髮絲有著一種淡淡的茉莉花香，被牽起的手感覺傳過一陣電流，讓我的臉不禁一陣漲紅。難道我開始進入青春期了，我不禁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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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天空忽然下起滂沱的大雨。我只感受到冰冷的雨水、溫熱的小手、加速的心跳。就這樣一直跑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女孩的輪廓在我的視線裡越來越模糊，這樣的模糊感逐漸滲入了我的意識裡，變成了很深很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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