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舞蹈科生上了一堂公民、兩堂國文，午飯時間三三兩兩去熱食部買了沙拉回來，按照慣例吃之前秤體重、紀錄，然後配著八卦把清淡無味的生菜吞到肚子裡去。下午第一堂課上的是現代舞蹈，所有人都是午休結束鐘聲一響，就結伴前往舞蹈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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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湘刻意趴在桌上，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慢慢抬頭，抓準上課前三分鐘進更衣室。果然，此刻裡頭已經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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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照常換上一身黑的舞蹈科韻律服，把頭髮抓成馬尾綁好，並將額前碎髮逐一梳起，露出白淨得有些憔悴的臉。鏡子裡，無神的雙眼回望著她，兩頰微微凹陷、眼圈厚重，雙脣則白得像兩片紙，怎麼看都沒了她過往的意氣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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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科內規矩，上課是不能化妝的，但管湘還是拿出脣膏來，給自己淡淡抹上一層，氣色總算好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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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裡，老師尚未出現，管湘進去時，吱喳的談笑聲四起，所有人或坐或站，鬧哄哄地。第一排正中間的位置如常留空，儘管旁邊站滿了人，就是沒有誰會偏向那個位置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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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湘垂下眼，抱著手臂穿過人叢，不慌不忙地站到那熟悉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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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突然就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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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的是半合身的科服，下半身則是貼腿的膚色韻律褲，如今這麼一看，右腿上掛了個箍住膝蓋的龐大護具，沉重的黑色與膚色成對比，在其他人眼裡格外醒目。沒多久，細碎而密麻的耳語開始從各方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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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湘充耳不聞，站在她的位置上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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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第一排的正中間，只有跳得最好的人才能佔據，這不只是舞蹈科的潛規則，連科任教師都是默認的。而管湘曾在這裡站了一個學期，若非她如今是帶傷狀態，想必沒人會對她選擇站的位置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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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啦，妳們今天這麼安靜？」授課教師羅青推門進來，語帶爽朗的玩笑，「平時我遲到妳們早就鬧上天了吧，怎麼放了個寒假反倒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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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語消停，教室安靜下來，同學們的眼神在羅青和管湘之間來回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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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青將點名簿塞進櫃子，順手紮緊了馬尾走到鏡子前，見教室氣氛詭異，自然而然地跟著眾人目光望向管湘，然後眼神下移，落到她的腿上，表情微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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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有沒有讀懂管湘不知道，但是她懂了，那種情緒叫做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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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戴芷已經把她的情況轉告各專科老師，以免她還得一個個解釋的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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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怕她不好受，羅青半句話都沒多問，直接帶起了暖身操，而管湘背後時不時的刺探目光，使得氣氛越發沉默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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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身操的幾套動作順序是固定的，上了一學期的課，同學們多已經熟記。此時暖完腰臀，所有人一致曲起右膝、蹲了下去。鏡子裡，突然空白的上半部構圖，只剩管湘一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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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看著她的十幾雙眼睛，管湘只得轉向羅青，簡短地解釋：「我蹲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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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她是最排斥這種句型的，任何「我不會」、「我做不到」的話，說出口聽起來就像認輸一樣，她通常不准自己用，可現如今膝蓋上戴著護具、限制了彎曲角度，她就是想逞強也逞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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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傷還在復原階段，如果沒有護膝的保護，她只怕早就出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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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青恍了幾秒的神，轉頭讓教室右側靠欄杆的同學清出一個位置來，接著又轉向管湘，「妳去站那兒吧，有欄杆扶著或許對妳來說方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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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湘看過去，那個位置不僅邊緣，甚至都快到後面的角落裡了，站在那兒，能不能看到鏡子都是個問題，更遑論好好上課。她下意識感到排拒，「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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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為妳好，否則現在的妳也跟不上進度，不是嗎？」羅青的作風一向率直，講起話來也沒有半點商量的空間，「去吧，等妳傷好再站回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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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著眾人目光往角落走去的過程，對管湘來說和凌遲並無兩樣。關於換位置是不是真的為了她好；關於傷好了是不是真的就能站回去；還有，關於她的腳到底會不會好，她不知道，也不願意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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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在害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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