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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終章 你知道嗎,有些東西就算看不見,但還是存在的。譬如說那個,還有這個……還有我愛你。

「為了讓你們活在光明之中,我將會死於黑暗。」

———

阿克罕倒在敞開的空間之中。他就像即將迎接神的擁抱一般倒臥在中央,手無力的擺放在旁邊,在這裡優聞不到任何氣味,好像有誰把空氣全部抽掉。

「優?」

她發現到後來阿克罕便把姓氏省略了。優知道自己的名字發音唸成「Yo」,但在台灣官方的漢語拼音是「You」。

所以當有人看著資料喊了她的名字,都像是某種權威式的命令。

「妳沒有打針?」

但他不一樣。

阿克罕說,有一絲血從他的嘴角流下來。

「不要說話。」埃果斥喝,他直接走上前拉起渾身癱軟的阿克罕,隨著這麼劇烈的動作,濃稠到不像血的液體從阿克罕身上滴落到地面:「闕,過來幫忙。」

「好。」

優無法克制腳的顫抖,她終於摸到了阿克罕的軀體。帶著一點熱度,還有血。但卻實實在在的活著。

他的對講機掉落在旁邊,周圍有一堆已經空掉的針管。不能思考,不能思考。

——「但其實妳明白的吧?」

「優?」阿克罕眨了眨眼睛,而優順著埃果的引導,她抓住對方的上半身,將手臂扛到自己肩上:「優。」

「我在……」

她低頭往下看,才發現腳會抖並不是錯覺,血泊緩緩地從腳底蔓延而出,優攙扶著阿克罕的一半,她沒有多餘的力氣再繼續用疼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所以,接受我的存在吧,妳差不多也快死了,知道嗎?」

突如其來的,肺部竄上了某種溫熱且像火在燒一般的液體,優被嗆到幾乎無法呼吸,她咳出血花,還差一點整個人摔倒在地上。

眼前忽地一片模糊,她感覺到阿克罕掙脫了埃果的支撐,接著,某個冰涼的尖刺穿透了自己的皮膚,將像冰一樣的液體注射進自己的血液中。

像冰一樣冷,像海一樣深。

優睜開眼睛,她看見阿克罕的臉,帶著血絲還有髒污,卻彷彿閃閃發亮:「短時間內妳只能回憶海馬迴最深處的記憶,沒辦法進行快速思考。聽我和埃果的指示,我們一起移動到門口,我會一直和妳說話,聽懂了嗎?優。」

「聽懂……」

像海一樣深。

疼痛的感覺變得遲鈍,彷彿整個人浸泡在水之中,他們三個人緊挨著彼此,用雙腳一齊跨越血之中的屍體,移動的速度緩慢,優能夠異常清晰的感受到他們之間的呼吸與心跳。

優顫抖著伸出手,她想要抓住阿克罕,然而這個攙扶的姿勢讓她只能碰到對方的手指,像個正在尋找母親的孩子。

對方的指尖溫度她感受不到。

像冰一樣冷。

思考慢了下來,彷彿有誰拴緊了腦袋的某個部分,優只能在沒有受到影響的區塊活動。有什麼東西開始湧現,伴隨著沒有咳乾淨的血,還有過於激烈的換氣以及心臟鼓膜間的拍打。

那個時候自己還小。大概是還沒上小學的年紀,父母,對了,他們搭著火車北上,父親那時總是愁眉苦臉,因為他們借了一大筆錢,就是把所有的未來賭在北部的經濟起飛之上。有那麼幾個日子,優記得她和兄弟姊妹會因為父母晚歸而餓肚子。

但後來的後來,一切變的順利起來後,優對那段日子只記得父母曾經說過:

「一切都會沒事的。」

阿克罕說了什麼來者?

他說要不是有SCP基金會在維持世界的運作,優他們這些不知感恩的混蛋才能好好的生活。但要是那個時候,自己仍懵懂無知的時候知曉了父母每天出外打拼,卻還是裝的和以往沒什麼兩樣的生活方式有所意見的話。要是她能夠主動站出來說要分擔點什麼、如果能夠得知真相的話⋯⋯

結果會比較好嗎?

「優,聽著,優。」阿克罕的聲音很低,優發現自己的手原來一開始便被握的死緊:「妳知道嗎,有些東西就算看不見,但還是確實存在的,譬如說那個——」

他的手指揮向了屍體,濃厚且惡臭的血撲鼻而來,他們下了樓,一切順利的不可思議,優感覺得到埃果強而有力的手臂同時也托住了自己快要倒下的身體,她迷茫的順著阿克罕指的方向看,那裡的人面貌模糊不清,他們真的真實存在嗎?

「還有這個——」

這次手撐上了天空,在刺眼的陽光照耀之下,優發現對方仍舊閃閃發亮。她瞇起眼睛看向阿克罕,而對方也看著她。

「還有⋯⋯」

「你不應該把針給她的。」

他們停了下來,而阿克罕沒有說完他該說的句子,而是幾乎要跪倒在地上,他的一隻手被埃果攙扶著,同時間,埃果掏出的針管也被注射進阿克罕的脖頸之處。

「闕。」埃果抬起頭,優發現對方的臉佈滿血痕,方才明明什麼都沒有:「拿著這個。快走。」

優的手被強制抓去,她吞了口口水,一管針被用力打在自己手掌心,她幾乎是擁抱著阿克罕的身體,然後看著埃果跌跌撞撞地後退幾步。

「沒有東西,這裡什麼都沒有。」埃果喃喃自語,他的眼睛像寶石,閃著晶瑩的光芒,而後又被血給染紅:「記住了嗎?」

優瞪大眼睛,她緩慢地點了頭。

像海一樣深。

藥效在減退,她感覺到疼痛回來了,在施打後造成的致命缺點是他們沒辦法走快,必須要有一個人維持理智才能帶著其他人走出去。

像冰一樣冷。

有什麼在刺自己。心臟被無形的力量給捏緊,好像一講話就會再次咳出血。優這才意識到自己必須伸出手,必須抓住埃果。

「救他。」埃果說:「他為了成為英雄已經賠上所有的人生了。」

「什……」

優看著埃果向她露出微笑,那是他們在一起的短短數小時內第一次見到對方那樣的表情。優頓時明白了什麼,她靠著自身的力量撐起阿克罕,只要自己能在到達門前不要死去,並且能夠替阿克罕注射,那對方就逃得出來。

埃果向她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向這座監獄的深處跑了起來。

——「真是有勇無謀,妳說是吧。」

片刻後,優聽見了某種粉身碎骨的聲音,心臟像是被爆擊,她喘著氣,她沒有力氣,也沒有多餘的時間能夠讓自己保持移動。

「優。」阿克罕抓著她,像溺水者抓著浮木:「妳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

「我的父母?你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優一邊嘔出血一邊用力緊抱著阿克罕,她咬著牙扯開針管的包膜,上頭的那管藥劑寫著大大的「危險」二字。

優感覺到膝蓋像是被什麼給擊碎了,她還能夠勉強保持站立,但她甚至說不上來是什麼支撐自己到這裡的。

「他們是好人呢。」視線模糊了:「阿克罕,聽我說,接下來就一直往前走——」

——「妳真以為那麼簡單嗎?」

阿克罕掙脫了攙扶,他站在自己面前然後伸出手,他很高,所以幾乎是低著頭看向優,他露出了一個微笑,那是一個優至今看過最美好,彷彿能令時間凍結的弧度:

「眼見為憑。」

他這麼說。然後將優手上的針管拿起,伴隨著投擲的動作,玻璃碎裂的聲音在空間中爆炸,他牽起了優的手,然後往監獄的大門邁步向前:「別忘了,優,無論如何,這輩子無論如何……

都不要忘記妳的信念。」

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優伸出手,原先還感受得到溫度現在卻消失的無影無蹤。她身上的疼痛仍舊侵蝕著理智,明明腦海裡只剩下叫自己跑到門口的咆哮,可是她總覺得應該要再做些什麼。對了,她得拉上了阿克罕⋯⋯

為什麼?為什麼要拉上他?

這與自己當初告訴他的不太一樣,優停留在原地。她當初說了什麼來著?她向阿克罕說明明世界沒有求他為其負責。然後他們兩個就這麼相互對視著,像是頭一次認知到這個事實。

——「妳現在做的事情和他有無不同,對吧?」

優抬起頭,她所看見的是鏡像中的自己,不對,那不是鏡像,那的的確確就是自己。有著一張亞洲人的標準面孔,並不漂亮,渾身髒污,穿著二手市場買來的高領黑衣。另一個自己雙手抱胸,眼神透露出敵意:「嘴上說討厭別人這樣一肩扛起拯救世界的責任,妳總是說著人生而在世,便必須為自己而活,對吧?」

優伸出手到背後,她舉起槍,不容分說的直接拉開保險栓,她扣下板機,槍托撞擊著手臂,幾乎痛到讓她尖叫出聲。但理所當然的,另一個自己彷彿只是個虛擬的投影,她對子彈絲毫不受任何影響,只是露出一個好像在看好戲一般的表情:

「想想看,妳做了多糟糕的事情,妳是要逼得維持這個世界運作的齒輪意識到自己的工作嗎?妳想讓阿克罕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發現他的努力毫無意義是嗎?聽我說啊,優,即便妳馬上就要死在這裡,但這個結果讓我看得真高興啊。」

「閉嘴。」優又開了一槍,但她的手臂已經沒有力氣去執起一切。她想到沃倫,想到拉吉普特女士說的那些話,她顫抖著,明明傷口在灼所有的細胞,但她卻覺得身上有某個部分是冰冷的。

「想想看,那個男人,就連『阿克罕』這個名字都不是他的真名而是代稱,從他被基金會收養回的那一瞬間就決定了他這一輩子都只能為全人類犧牲奉獻。不過啊,他把一切看得理所當然,每天工作,拯救無辜的小老百姓,避免世界被毀滅……」另一個自己靠上前,低聲的如此開口,每一個字句都宛如槍砲,將優擊的千瘡百孔。

——「然後妳說了什麼來者的?」

「給我住口啊!」優伸出手,而另一個自己的脖頸背她狠狠的勒住,她們兩個跌坐到黑暗之中,優喘著氣,她覺得肺部在燃燒,氣管被壓縮,每過一秒便覺得痛苦萬分,她在手上施加力道,試圖把這張仍在笑的臉給狠狠的抹殺:「住口!」

但沒有用,她所碰到的皮膚像是某種霧氣,軟且近乎虛無。

「妳想聽聽看其他人的嗎?」另一個自己高聲放笑,雙手像投降一般高舉著:「沃倫對吧?那個孩子也有夢想喔,就是在任務結束後,和小隊的成員一起去佛羅里達州度假,他總是認為自己太衝動了,給大家添了太多麻煩,所以偷偷拜託了自己開民宿的母親要準備床位。哈哈,太有趣了,太有趣了,誰想得到呢,對吧?優,不過最有趣的是妳啊!」

優快要撐不下去了。

「是妳啊!是妳點出了那些人的毫無功用,只要不意識到我,這裡便什麼都沒有,懂了嗎?這就是妳能靠著意志活到現在的理由,因為妳不相信克蘇魯,也不相信基金會!」被自己壓在底下的那女人狂笑:「但其他人不一樣!他們一開始就認為這裡有東西!這就是為什麼基金會會發現越來越多異常,就像妳說的啊優!明明他們只要管好自己就好了,為什麼偏偏要跑來這裡呢?妳怎麼想呢?已經開始意識到我的妳,是怎麼想的呢?」

她想開口說些什麼,但手卻不聽使喚,她感覺得到腹部有什麼東西在湧現而出,越來越多的血從喉嚨開始堆積,最後再由嘴巴低落,鮮紅色的液體穿透了另一個自己的實體,往下掉落進無止無盡的深淵。

「他們、」她開口:「他們明明就⋯⋯」

明明就怎麼樣?在自己就讀密斯卡托尼克大學的這四年間,她也依舊堅持著自私的想法,只要自己能夠好就好了。不是,不對,不應該是這樣。既然如此的話,她為什麼要來,她是要過來做什麼?

她為什麼抱緊其他人,告訴他們一切都會沒事?

她想起沃倫說他死的好像毫無意義,她也想起埃果告訴自己,說一定要救阿克罕。她抬起頭,她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一樣,只是不願意承認。優用力往下壓,她怒吼:「我要殺了妳!」

「我要殺了妳啊!」

「妳辦不到的!因為我是妳,也是其他人,我是一切,是廣大無邊的存在啊。」

優轉身扛起槍,這一次她轉移了板機,槍口對準了自己的腳。在子彈打進身體的那一刻,疼痛席捲了全身上下,而黑暗也像是被吹散一樣,監獄再一次的回歸到視野之內。

優倒在地上,她得找到阿克罕、阿克罕。阿克罕阿克罕⋯⋯

「我猜,妳要說我們兩個都要死了對吧?」片刻後,對方的臉孔出現在自己面前,在阿克罕伸出的那隻手上沾滿了血,子彈打進身體所能夠聞到的煙味開始捲進鼻腔之中。

臉頰碰觸到沾滿土壤的金屬地面,優幾乎要因為這滲透人心的冰冷而閉上眼睛。她握緊阿克罕的手,突然明白了對方剛剛說不要忘記信念,是因為唯有如此才能夠從這裡活下來。可是很可惜的是自己辦不到,從小她就不是一個勇敢的人啊。

優心想大概是要死在這裡了。她想到台灣的父母,明明和他們通電話大概只是一天前的事情,但此時此刻卻覺得那個瞬間好遙遠,她感覺到鼻血泊泊流出,在腳傷的疼痛沒辦法支配思考的那個時候,在這裡的東西就會殺了自己還有阿克罕對吧?

「是的。」優說,氣若游絲。

他們離門只差一絲一毫,但即便出去也沒辦法解決事情對吧。

「有些東西就算眼睛看不見、還是真實存在的⋯⋯」阿克罕在喃喃自語,優發現她所握的那隻手有個彈孔,所噴灑出的血花染紅了自己的手:「譬如說那個⋯⋯還有這個⋯⋯」

「還有像是『我愛你』這句話。」

那是誰說的似乎不是很重要,因為優愣了一下,她現在才發現事情似乎都一樣,都是那樣的。父母們總是說著一切都會沒事的,用美好的言語包裝了現實的殘酷;就像基金會對吧,他們也說一切都會沒事的,然後舉起槍,在黑暗中奮鬥至死,留下在光明中一無所知的其他人。

「多可悲啊⋯⋯」

她從一開始就想這麼說,而現在終於說出口了。她感覺得到皮膚有什麼東西在爬行,自己已經無法動彈,那就等著被另一個自己給殺死好了。

「你活著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優喃喃說道。

——「沒有那種東西的,優。」

聲音說的很輕很輕,像要循著耳朵內的管線直直竄入腦海:「人類就是這樣啊,到頭來一切都是徒勞無功,看著他們決心赴死也要阻止我的表情,的確是很可悲啊。」

「你他媽是誰⋯⋯」優費力的吐出這句話,但她也不期待對方能夠回應些什麼,有雙手扶住了自己的臉,而優再也抬不起手了。

——「我是妳啊,妳最不肯面對的那個部分。」

「優,妳站的起來嗎?」阿克罕的聲音幽幽的傳進耳中,優瞇起眼睛,她看見陽光灑在眼前的地面,而沒有被照射到的地方則是一片全然的黑暗,她有種衝動想要在光之下,起碼也要死在能見著天空的地方。

「沒辦法。」優說:「我打斷了我的腳。」

「我也是。」阿克罕悄聲的說。

「⋯⋯你的名字是什麼?」疼痛在下腹部開始游移,優覺得自己好像快要被人剖開,她感覺得到衣服變得潮熱,血不斷湧出。

「我沒有名字,優。」阿克罕說,彷彿時間被他給暫停:「基金會總是這樣。」

優閉上眼睛。

———

有什麼東西碰觸到了自己,優發現自己像當機一樣腦海裡重複播映著那名研究生騰空而起的畫面,那是自己第一次看見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研究生倒臥在地面時,驚恐的情緒仍留在眼神之中,像不明白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

她感覺得到被子彈穿透的腳底麻痺了,疼痛攀向小腿肚,接著是大腿,她的五臟六腑都彷彿被人痛揍,疼得要命卻沒有死去。

有雙手摸著自己的臉頰,像母親的手在告知自己一切都不會有事。優瞇起眼睛,她對這輩子沒什麼怨言,但她想要救阿克罕。

因為……

「優,聽我說。」

像海一樣深。

有什麼東西注入了自己的皮膚當中,優瞪大雙眼,她感覺得到,全身的細胞都活躍起來。

像冰一樣冷。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我們已經吸引了這傢伙的實體,這都是妳的功勞,謝謝妳剛才沒有死掉,我就知道妳辦得到。」阿克罕說的又急又快,被雜音包圍卻又無比清晰:「在剛剛妳被抓住的時候,我找到方法突破了,沒問題的,我們兩個一定能收容這傢伙。」

「阿……克罕……」視野中,對方的模樣一點也不清晰,她的思緒在尖叫,而身體也痛到無法承受。優想要抓緊對方,想要向阿克罕說沒事的。

「這種模因模式的怪物我們不是沒有碰過,不會有事的。」阿克罕說,聲音忽遠忽近:「在我們的思緒發現他的時候便會觸動某個機制,讓那傢伙能透過『意識到』得逞,但如果妳能靠著意志力撐過『臨界點』,那麼要殺掉妳就會變得相當困難,他必須現身,不然不能用普通的方法殺掉妳,因為已經不能用意志與思考,那麼這會是一場肉搏戰。」

「什麼意思……」

「優,妳是個勇敢的人。」

「阿克罕?」

優試著撐起上半身,她不懂為什麼現在意識到那個東西的存在並沒有為自己招來殺生之禍。她搜尋著周圍,然後終於看見阿克罕。

那個基金會的成員安穩的倒臥在地面之上,槍砲造成的彈孔與肉體的傷害都化作了血流成河。但阿克罕緊閉著眼,好像他正在睡一場好覺。

優從喉嚨發出無意義的聲響,她跌跌撞撞的來到對方的身旁,方才的那些聲響突然變的斷斷續續,她發現那是不知道是誰遺留的無線電正在播放出早已事先錄好的留言。優將視線移到阿克罕身上,她激動的捧起對方的臉,喘著氣確認呼吸。

「阿克罕!」她叫喚那個名字,而對方沒有回答,阿克罕的呼吸很淺很淺,要是不仔細看就彷彿一切都靜止了:「我會帶著你出去!再撐一下!」

——「不,妳辦不到的。」

優在撐起阿克罕上半身的那一瞬間。她再次看見了另一個自己站在面前,就像鏡子中的另一面,帶著充滿敵意的目光,那一個女人,那個叫做闕優的女人在她面前蹲踞下來開口:「這男人做了些什麼,妳知道嗎?」

「妳想要做什麼?」身體在逐漸恢復力量,優感覺得到,如果疼痛是一條河,那有什麼東西阻塞了流動,她覺得自己充滿了能夠向前的力量,她覺得自己有能力能夠拯救一切。

——「我沒有理由,妳不用白費力氣詢問了。」

對方瞇起眼睛開口:「就只是很單純的,我以我自己的方式生存在這個世上,和你們並無不同,我會靠著那些意識到我的人們維生,就像你們摘取其他動物的肉。但總有那麼幾個時候,我們能夠像現在這樣溝通,畢竟我就是妳,妳也是我,我是那樣的一個存在,妳知道我在哪裡嗎?」

那女人站起身,踏著輕盈的步伐,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她捧住了優的臉,說:「就在這裡啊,優,我在這裡啊,動手啊。」

「什⋯⋯」

「妳的阿克罕為了讓我出來,把唯一剩下的那管藥劑摔碎了,因為他相信妳能夠挺過去。不負眾望,優,妳什麼都不相信,甚至連自己也不相信,所以妳活到了現在,是的,這就是我的真身,妳能感覺得到嗎?」

「這裡,他媽,什麼也沒有!」優大聲咆哮,她想要把阿克罕揹起來,可是辦不到,對方太重了,她太懦弱了。她拖著受傷的那隻腳,然後將阿克罕攙扶在背上,她一邊哭,一邊試著往前進。

「承認啊!優!妳和他者並無不同,妳是整個團隊最為自私的人不是嗎?是妳單方面的希望每個人為自己而活,妳不知道妳肩上的那個男人從出生至今,他的生存意義就是守護世界,所以現在,這個剎那,他也放棄了讓自己得救的機會,妳知道嗎?只要在我和妳談話現身時的時候殺了妳,那麼我也會一齊消亡。」那女人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令人恐慌:「妳總是活在光明之下,對吧?嘴上也只是說說而已,愛什麼的,早知什麼的,其實就算回到了過去,妳也絕對不會選擇踏入黑暗的。」

「給我讓開!」優以一種奇怪且彆扭的姿勢舉起槍,眼眶中積滿了淚水,她甚至看不清前方。

「別忘了,我是妳啊!」那女人尖聲喊道:「開槍啊!優!像基金會的那些人一樣,拯救這個世界啊!」

有那麼一瞬間,時間暫停了下來,腦海裡的思考迴路被人截斷,又再次被模糊的連接。優覺得自己好像聽見了什麼聲音,她愣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是阿克罕近乎氣音的低語:「很好吃。」

「你說什麼?」

「⋯⋯冰淇淋,謝謝妳。」

再也沒有聲音了。優跪倒在地上,她抱著阿克罕,而對方的臉上掛著安穩的表情,那雙眼睛沒有再睜開,那雙如海一般藍的眼睛。SCP基金會的制服染滿了鮮血,包含優自己也一樣,他們都是紅色的,骯髒不堪卻又在陽光之下閃耀。

「阿克罕?」

優不確定地喊了一聲,而對方沒有回答。

她顫抖著,而第一個竄進腦海裡的想法是她應該道歉。她不應該向阿克罕說那些話的,她早該知道是如此,她知道世界總是這樣運作的,有誰隱瞞著真相,要說有誰的道路是平鋪直順,那也一定是由某個人踏平荊棘而換來的,充滿血與淚。總是這樣,無論是父母,無論是你我。

她知道,卻不想要相信。

她摸索著,在阿克罕的腰際上,她摸到了一把手槍,黑色的金屬質感帶來一陣冰涼,優握緊了槍的握把,堅硬且冰冷,她的手指找到板機,另一隻手則拉開保險栓。她深吸一口氣,然後看向那個女人。

不,是直視她,那個闕優,那個自己。

「我從不想拯救世界。」她舉起槍:「我想要大家好好的活著。」

槍口緩緩指向了自己的眉心:「那是我的人生意義。」

「哈哈,就算妳殺掉了自己,一切會回歸原樣啊,優,條件已經不一樣了,我可以逃走——」

「誰說我要自殺了。」

阿克罕給自己注射的是腎上腺素,讓人忘卻了疼痛還有人性。優一個箭步,她將身體的重量壓在沒有受傷的那隻腳上,藉著爆發的跳躍力,優丟掉手槍,來到了那個女人的面前。她知道阿克罕的意思,只要精神力足夠堅強,只要突破了臨界點,那麼這就會是一場肉,搏,戰!

優能夠感受得到和這個怪物之間的連結,那是某種心臟跳動時能夠感受得到的頻率,就像恐懼時會突然心跳加速一般,只要在那份連結尚未消失以前,她便能夠為所欲為!

「妳——!」那女人第一次露出了驚慌的表情,那個時候,尚未突破臨界點之前的掐脖沒有成功,但現在優能夠收緊雙手,她使出了這輩子最大的力氣,用力往下壓。

「收、收容,SCP基金會必須要收容異常——」眼前的自己,這個女人叫道。

「我才不相信基金會。」

優說,然後一切便崩塌了。

———

她在夢中見著了阿克罕。

她記得自己牽著對方的手,他們走在夜市之間的攤販間,手上拿了很多食物,那都是優想要給阿克罕吃的。鹹酥雞、糖葫蘆、還有看起來相當髒亂,但事實上用料實在的滷肉飯攤。

然後夢就醒了。

「躺下。」

一個沒有感情的聲音說道。優眨了眨眼,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但從天花板的模樣,她可以得知這裡是湯普森號研究船的大廳,是那個曾經有一群人侃侃而談的地方。往身旁一看,一個搖搖晃晃的點滴架被固定在地面。周圍的聲音被輕微的耳鳴所遮擋,而優只覺得腦袋很脹。

「我叫妳躺下。」那個聲音又重複一次。在優還沒看清楚時,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便將自己壓下,優重重躺回枕頭之上,也是這時她才看清楚,有一個身穿白袍,胸口處繡著SCP基金會符號的人正怒視著自己。

那人大概是比自己還小個幾歲的少年,但卻表現的相當老成,在一頭黑色捲髮底下,是一雙細長且嚴肅的綠色眼珠:「有哪裡不舒服嗎?」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優問。

「我說,有哪裡不舒服嗎?」少年瞇起眼,看起來相當惱怒。

「⋯⋯沒有。」優小聲答道,除了雙腳的麻痺感,優發現手都還能夠活動,只是會有像是電線短路一般的延遲現象,她吞了口口水,又再次問:「其他人呢?」

「全部都死了。」少年說的毫無情緒起伏,他拿著一個記事板,然後面無表情地說:「全部都死在那個監獄。」

「不,我是說,」優覺得口乾舌燥,這時身體的知覺才慢慢回來,她覺得想吐,頭好昏:「拉吉普特女士⋯⋯還有其他學長⋯⋯」

「我不是說過都死了嗎。」少年說,然後開口:「都在監獄裡,唯一活下來的只有妳。」

在一片紊亂之中,優覺得這句話如果是發子彈,那麼現在已經射穿了自己的腦門。她回想到埃果的話,他說要把阿克罕帶回來。但優終究是沒有做到。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心肺好痛。

「我們的前輩為這件事犧牲了。」少年撇了撇嘴,不用想就知道他是在說阿克罕:「結果是一個和克蘇魯有關的密斯卡托尼克大學生活下來,真是可悲,妳做好準備吧,基金會會把妳扣押,直到他們對這起事件做好登記。」

少年離開了自己所待的區域,這裡除了自己還有對方沒有半個人。在優仍消化著那些話的時候,少年坐到了大廳內的角落位置,然後開始翻找那些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多出來的箱子。

「阿克罕他⋯⋯」優忍不住這樣開口。

「別再提他了,他們的失敗不值得被人拿出來誰最。在基金會中,已死之人會被永遠留在黑暗中。這裡只為活下來的人存在。」少年出聲喝斥:「明白的話就給我躺下,我沒有准許妳坐起來。」

「這是什麼意思?還有沃倫⋯⋯機動特遣隊的他們⋯⋯」優喘不過氣,她想要下床,可是腳動不了,被自己子彈打進去的腳板甚至連知覺也沒有出現:「他們,為了這一次的收容,全部都拚上了性命——」

「哪一次不是啊。」

少年皺眉,輕描淡寫的說:「不要隨隨便便就說出『收容』兩個字,像妳這種被我們所保護的凡人,就給我乖乖閉上嘴。」

優跌下床,她扯下了點滴,整個人幾乎翻滾了一圈,纏上繃帶的手臂在碰撞到地面時傳來難以忍受的痛感。她看著少年走來,粗暴的伸出手要扶起她。

「給我記住他們啊!」優在拳頭上蓄積力量,她用力捶打過去,像要毀掉什麼罪惡到令人難以忍受的事物。在少年來不及反應的當下,他那清秀的臉蛋立刻被擊上了紅印。

少年單薄的身子因為重心不穩而跌坐在地上,優不等待對方的反駁,她怒吼著:「你們基金會是我見過最噁心的地方了!嘴上說著冠冕堂皇的話,每個人都準備為這個世界獻身,甚至放棄了活下去的機會,他把唯一能出去的機會給了我!」

聲音在大廳內迴響。

「噁心!噁心死了!」優破音的叫道:「什麼為了讓我們能夠面對光明,他們就必須在黑暗中死亡。被這樣的組織保護至今日,我才是覺得可悲!」

「妳這個大膽——」

「記住他們,你這個混蛋!記住他們!」優抓住了對方的領子:「那些人的名字,他們曾經為了這個世界付出啊!他們讓我這個膽小鬼活下來了啊!」

少年沒有回話,所以優哭了,那大概是這輩子她哭的最慘的一次,她說的很輕也很用力。

——「他和我說,眼見為憑。永遠不要忘了自己的信念。」

「可是我沒做到。」

最終自己什麼也沒做到。

後來優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她可能又把少年痛揍了一頓,也可能是對方硬是把自己架回床上,也可能是兩者皆有。她被好多人問過話,有看起來像是高層一般的人員,他們在訪談的時候問了很多的問題,而優一一據實以告。偶爾也有看起來像是普通員工的人來幫忙。

她後來便乘著船回到阿克姆了。

時間過去了一兩個禮拜,或者說更久,優不曉得。

她在最後的最後和少年說有一天自己會毀掉SCP基金會這個組織,現在想起來就像在說夢話一樣。

密斯卡托尼克大學看起來不一樣了。她沒有得到畢業的認可,所以為了能夠順利離開學校,優多讀了一年繼續準備畢業專題。她至今仍沒有辦法接受教授離開的事實,尤其是剩下的人為了接自己從監獄裡離開因此全員進入一樣。

「眼見為憑。」她那麼告訴自己。

好像這樣就能夠忘記什麼一樣。

然後,一直到優畢業,她都再也沒有去買過冰淇淋。

———

2018.

「這是一場很重要的議會,我們竟然又要跟那個基金會合作,真是快把我這老骨頭給折磨死了。」

夜色昏暗,在紐約市中央的一棟大樓之內,有個面色憔悴的老男人坐在會議室之內正中央的位置,模樣體面,但卻彷彿不願意來到這裡:「妳說是吧,闕博士?」

「這不是第一次了。」被呼喚名字的女人勾起一個莫測的表情,然後說:「SCP基金會就是那樣咨意妄為,他們會為了利益與其他人合作,然後再拋棄他們。」

「真糟糕,記憶力又出毛病了。」老男人挑起一邊眉毛說:「不小心踩到妳的雷點了,對吧?」

「不會有事的,我早就已經習慣了。」女人說。

「那麼,請坐吧,闕博士,在我們等待其他人的時間裡,正好可以好好思考自己的人生,不是挺悠哉的嗎?」

「或許吧。」女人沈默一下,如此回答。

他們沈默的坐在會議室中,一直到第一個人的腳步聲踏進空間之內,都沒有再說過話。

優閉上眼睛,然後就像以往那樣,回想著那個叫自己不要忘記信念的笑容,她深深吐出一口氣,挺起胸膛,像以往那樣。

如海一樣深,像冰一樣冷。

有些東西是看不見的,但仍確實的存在著,就像那個,還有這個。

還有我愛你。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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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懶不想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