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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一、這並沒有什麼意義

還好今天放晴了。

吵著要去踢球的阿諾被母親阻止了好多天,終於能如願以償。不知莉亞怎麼樣了,那麼好的天氣,她應該會出門走走吧,查德要是知道一定會很高興。

我不怎麼喜歡雨天,但雨滴會落在街上積成一灘灘的水,這點我很喜歡。像深夜那場雨,如今給糖霜鎮留下一面面鏡子,反射著藍色的天、白色的雲,四處都是天空,我覺得這樣挺好的。不愛抬頭的人們也能感受到寬闊了。

突然一道疾速的黑影從我身邊經過。

我愣著看了一下,然後喊道:「賈斯特,你騎得太快了!」

誒,我怎麼朝他喊呢?他聽不見我,也看不見我,當然頭也不回地往前衝了。

話說,要是地上的積水不會濺起,不會把我的皮鞋弄濕,我想我會更喜歡它們。

我走到街燈旁,從褲子口袋拿出一小包紙巾,坐到長凳子上。我抽起一張,將黑皮鞋上的污水擦乾,所幸昨晚給鞋面上了鞋乳,污水不易對皮革造成傷害。

低頭看著皮鞋,我卻想起了我的新帽子。我抬起頭,將髒紙巾丟進一旁的垃圾桶內,用手整了整帽子。為了讓大家看清楚我的臉,更願意跟我做朋友,我把寬檐的黑帽換成了爵士帽,也許能託歌手們的福,增添一些隨性的搖擺氣質,讓我看起來更平易近人。

雖然鼓起勇氣換了新帽子,卻有些擔心好不好看。待會問問凱絲阿姨好了,我們近期成為了好朋友,真希望她會認真回答我。

這麼說來,今天是凱絲阿姨的最後一天,待在糖霜鎮的最後一天,生命的最後一天。

真希望她能保持好心情。

還好今天放晴了。

*

「你這小夥子怎麼還來啊?我不是說了很多遍嗎,讓我一個人待著!」

凱絲阿姨總是這樣迎接我,聲音洪亮。

「沒什麼,我就是來看看你。」我想攙扶她坐下,卻被她一手甩開。

「我不需要人來看著我,就算是快死了也一樣。」凱絲阿姨抱起灰色小貓,坐到她最喜歡的木製搖椅上。

我未曾向凱絲阿姨提過今天是她的最後一天,當然也不跟任何人提起。對人類來說,死期就如秘密一般,並且是不能碰觸的那種,危險的秘密。一旦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隨即迎來的便是莫名的恐慌與恐懼。但人們的直覺總是如此敏銳,當初我並沒有給凱絲阿姨任何解釋,只不過出現在她眼前,她卻知曉自己時日不多了。

「但我想你也許會需要幫助。」我坐到凱絲阿姨的身旁,綠色的布沙發不會總是沾滿小貓的長毛,地板也很乾淨,好像每天都有誰在做著清潔工作。

「我不需要你的幫助,別總是往我這跑。」這下新帽子的事也問不出口了。

「只要讓我待在你的身邊就好了。」

「待在我身邊幹什麼?」凱絲阿姨會看著我說話,雖然是斜著眼,還總是兇巴巴地,但我不曾感受到她的冷漠。

「這樣你需要我的時候,我都會在。」

「你怎麼那麼難纏!我連我孫女都趕走了,你以為你是誰,我還需要你來看著我?」

「……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難道她忘了她三天前說過的話嗎?我那時候開心地把凱絲阿姨的名字寫到手帳本上了,她是編號六十三。

「我可不記得我答應了。」

「你說……隨我喜歡的。」我有點擔心,右手抓緊外套,難道是我會錯意了?我可不想我這三天都白待在這了。

「那又怎麼樣?」凱絲阿姨轉過頭來看著我。 「我、我喜歡你當我的好朋友。」

凱絲阿姨「哼」了一聲,就別過了頭。我看著她,她卻不怎麼看我,只是撫摸著懷中的小貓,順著毛輕輕地。凱絲阿姨不說話了,也不趕我走了。人類的這方面我總是特別不拿手,不表露出來的情緒,悶在心裡,最後會變成什麼呢?我努力地思考著,卻又無法從她不變的表情中看出來,她究竟是接受了,還是生氣了,或是不說出口的話已經變得說不出口了。

搖椅慢悠悠搖擺了一陣。凱絲阿姨沒在搖椅上待多久,一會兒餵小貓吃零食,一會兒看電視,一會兒盯著我,一會兒又給小貓剪指甲。這和兩天前總是悠閒地、在搖晃著的搖椅上熟睡的她非常不同。我就只是在一旁坐著,雖嫌怠慢了些,但陪伴也是我們收割者的職責。

「奶奶我來了!」這一聲不止打破屋裡的寂靜,也把我嚇著了。 艾朵拉叫著,倏地把門打開,雙手提起鍋子走進屋。 「怎麼又來了?還有,別總是大聲嚷,吵死了。」凱絲阿姨看起來一點也不驚訝。 「抱歉抱歉。我早上不是說了,會給你帶奶油燉肉嗎?」艾朵拉把鍋子放到餐桌上。 「你來看看,這又香又好吃,媽媽做了好多呢。」

艾朵拉笑著說,把凱絲阿姨拉到餐桌前坐下。她打開蓋子,給凱絲阿姨盛了一碗,也給小貓的碗裡放了幾塊肉。循著香味我也湊向前看了。綠色橘色和淡黃色,蔬菜和肉塊浸在濃稠的奶油醬汁裡頭。一大鍋奶油燉肉散發出的香氣確實誘人,看起來也很美味,可惜凱絲阿姨再也吃不到了。

「小灰,來吃肉了。」在軟墊上躺著的小貓被艾朵拉一把抱起。我這才知道它的名字,

像我的名字一樣簡單又好聽。「你別動它!」凱絲阿姨朝艾朵拉喊道。 「怎麼啦?」她並沒有把小灰放下。

「它不怎麼喜歡你,再被抓傷了我可管不著。」凱絲阿姨還沒開始吃,只是盯著艾朵拉。

「沒事沒事,它現在可乖了呢。」

我走到凱絲阿姨身旁,搭著她的肩說:「凱絲阿姨,你有話想對艾朵拉說對吧?要趁現在哦。」 「胡說什麼。」她頭也不回,只是瞥了我一眼。

我彎下腰,湊到她耳邊說:「想把小灰交給艾朵拉不是嗎?」 「我說了小灰不怎麼喜歡她。」

「但還是想讓艾朵拉照顧它吧?」

「怎麼可能?她可照顧不來。」

騙人。害怕她又被抓傷所以給小灰剪了指甲不是嗎? 「那小灰之後怎麼辦?」

「怎麼樣都好。」

都什麼時候了。期待著艾朵拉的到來所以不睡午覺不是嗎? 「不說就沒機會了。」

「隨他們喜歡。」

我不是人我也都看出來了,她心裡想的和嘴巴說的不一樣。

時間差不多了。凱絲阿姨漸漸失去力氣,眼皮越來越重,刀叉也握不好了,兩聲哐噹把艾朵拉吸引了過來。生命已無法繼續支撐身體,艾朵拉也支撐不住失去生命的身體,不斷地呼喚。我只能看著,生命一點一點飄散。只有我能看著,飄散的白光一點一點聚集,最後形成的集體被稱為靈魂。

「該把我帶走了吧,聽著都被煩死了。」

「不行。」我看了眼手錶。

「怎麼不行?」

「時間還有呢。再多聽一會,不聽就沒機會了。」 「哼、隨你喜歡。」

「你都不擔心嗎?我待會會把你帶到哪兒去。」

*

街上的積水已經乾透,同為收割者的優娜已在十三號街的盡頭等著我,她的長腿與黑色高跟及膝靴非常引人注目。我從外套左側的內袋拿出名冊,遞給優娜,好讓她在接送欄簽上自己的名字。我鬆開攙著的手,把凱絲阿姨的手交到她手上。

「謝謝你成為我的朋友。」這麼說有些自以為是,她一定不會接受。 「我可不記得我答應了。」看,我就知道。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我不像她,我喜歡把該說的說出口。

「隨你喜歡。」我喜歡她這麼回答。

「我的……新帽子,你覺得怎麼樣?」

凱絲阿姨先是嘆了一口氣,害得我有些緊張。 「……舊的那頂帽子就不要了,黑乎乎的醜死了。」

這是……新帽子比較好看的意思吧?我猜想是這樣的。

於是那之後,我略有自信地戴起搭配著黑色綢帶的毛呢爵士帽。帽子原來並沒有什麼意義,但其後邊部分帽檐微微上翻的俏皮感,讓我想起那種讓人隨之搖擺的節奏,當初選擇它真是太好了。我總是穿著黑色長版西裝外套,內搭熨得平滑的黑色小立領襯衫。出門前能夠省去繫領帶的功夫,這讓我每天早上都抱持好心情。無褶的窄腳西裝長褲使我雙腿顯得修長,感謝裁縫師傅   ——

泰勒先生把皮帶扣改成了調節袢。褲子剛好的長度不遮蓋我最愛的素面單扣孟克鞋,為了不露出腿部皮膚,黑色長襪是必須的。

我自稱作「小黑」,擔任著收割者的職務,但人間總是稱我們為死神,明明導致死亡的不是我們。我把自己打扮好,努力以最從容的態度,溫柔對待看得見我的人。我想我能夠堅持著,盡全力幫助他們,而我期待最好的成果,是與他們成為好朋友。

但在那之前,我得先把手帳本上凱絲阿姨的名字給劃掉。畢竟,我再也看不見她,她也看不見我了。每劃掉一個名字,心裡總會湧出某種奇妙的感覺,我知道那並不是好的感受,而這已經是第六十三次了。我想,交朋友是緩解這種感覺的最好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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