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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當落日

耳膜彷彿隱隱作痛,但這樣能使我煩亂的內心得到一絲紓解,像是身理上的折磨能壓下心理上的。

我雙眼緊閉,隔著窗簾我不知道遊艾喆還有沒有在找我,希望不要。

我現在很慶幸剛才打斷他的談話,好吧,或許是告白,我不想要他對我這樣,我不喜歡他,我自己很清楚,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他不是我想要的那種,但我想要的是哪種,我也說不上來,總而言之就是不要有玩世不恭、拈花惹草的那種渣男氣息吧,況且太突然了,就算幾個月前就有徵兆。

國三那年的事我根本無法釋懷,我的初戀離美好二字差了太多,但我盡量不去想起,逃避心態對我來說很有用,雖然有時候不奏效,例如現在,現實逼我回想,真可笑,我明明不是做錯事的那個,憑什麼是我狼狽地逃離那個是非之地,流言蜚語像是一顆顆石頭,狠狠砸在我身上,讓我到現在都無法信任對我示好的異性。

我靠著窗,把臉埋在手上,感覺到車子緩緩駛離校園。

很久沒有這麼不開心了,通常我偽裝的很好,好到連我自己都被欺騙過去,我知道我在這間學校有很多對我好的人,也有知心的朋友,所以我更不想讓她們擔心,也不希望自己太多負面情緒丟給她們,她們也有屬於自己的煩惱。

對於薇薇和珈珈,我一直很感謝她們,我不可能忘記國中畢業後,心如死灰的我隨便選擇了一間偏遠的私立高中就讀,而不是直升原本的學校,而剛好這間學校也是國高中部合併,所以很多同學早就在高一剛開學時就已經互相熟識,只有我,一個從別校轉來的怪咖,整天擺著臭臉,也不跟大家多接觸,臉上彷彿有“生人勿近”的掛牌,總是一個人坐在座位上、一個人去上外堂課、一個人做任何事,是方品薇和葉珈珈接納了我,她們兩個花了不少時間和精力感動我,讓我放下心裡的那道牆,當我哭的歇斯底里地訴說我如何輾轉來到這間高中,葉珈珈靜靜地聽我說,柔聲地給予安慰,方品薇則比我還怒地說要替天行道斬了那個渣男,從此我便知道她們兩個個性截然不同,卻是一樣的善良,才能走在一起,過了很久,我問她們,當初幹嘛來理我這個邊緣人,方品薇說:「不知道ㄟ,就是一種感覺,我跟珈珈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有了一樣的想法,我們一定要跟你變成朋友,而且你那時候看起來好可憐,沒有我們真的不行,萬一你傷心到突然休學,那我們不就錯過你了。」葉珈珈則說:「薇薇說的對,我能感覺你跟我們很合,而且妳看起來是個有故事的人,我們很愛聽故事。」我想這也是我心裡想的答案,我們三個相視而笑,彼此的默契不需要更多言語。

想到這,喉頭的酸楚有些緩解了,果然愛是最好的良藥,能治癒最痛的傷,有這樣的朋友愛著我真好。

「因為我剛好遇見你,留下足跡才美麗...」我的耳機適時地傳來李玉剛的剛好遇見你,真符合我現在的心境,聽了一會兒,我才意識到是有人打給我,因為太喜歡這首歌的意境,所以設成了來電鈴聲,來電顯示:太后大人。

我清了清喉嚨,深怕一接起電話的音調怪怪的,要是讓我媽察覺到還真有點麻煩,免不了又要解釋一大堆,沒想到我現在變得這麼感性,那麼容易就鼻酸。

「喂~媽咪怎麼了?」我接了起來,從小叫媽媽“媽咪”的習慣一直到長大都沒改掉,老實說我也不想改,我喜歡這樣叫,這讓我感覺很溫馨。

「若若啊,等等媽咪去趟你舅舅的店,啊冰箱裡有飯菜,你回家後熱一下就可以吃了,啊記得你答應我的事嗎?。」媽咪輕快的語氣從另一端傳來,像是有好事發生,「喔喔好,我記得啦,要收衣服嘛,啊怎麼突然去舅舅那裡?」舅舅開了一家海產店,平時有什麼家庭聚會或是值得慶祝的事,我們都會去那裡大吃特吃,大人們就會喝很多啤酒。

「就你表弟不是剛考完會考嘛,就是國中升高中的那個大考,這會兒成績出來了,五個A++呢!滿分耶!好厲害,你舅舅很高興,請家族的人去大肆慶祝,然後我想說你快要學測了,就不要跟我們去了,不然又不知道搞到幾點才回家,在家好好專心念書就好。」聽完後鬆了口氣,我不太想去,我現在不適合去那種開心的場合,我可能會笑不出來,掃了大家的興,不過聽到林書楷考這麼好,我由衷地替他開心,小時候我們常常玩在一塊,他總是跟在我身後當個跟屁蟲,我們一起玩了很多遊戲,我拖著他玩扮家家酒,他則叫我陪他去空地騎腳踏車,再長大一點,我的家裡裝wii後,我們為了破某些遊戲關卡,甚至玩到通霄,現在想起來還真有些懷念。

「我問妳舅媽書楷怎麼念書的,他說書楷就待在你以前也是為了考高中去的那個補習班,放學就去那,待到很晚,假日也都早去晚歸耶,念書時間拉了很長,又有人盯,不過也是書楷本來質就好,小時候就很聰明了。」她最後下了個結論,但在我聽到“補習班”後腦袋就空白了。

「喂喂,有在聽嗎,怎麼不說話?」

「沒有啦,我還沉浸在表弟考滿分的震驚中,一時反應不過來。」我試著讓聲音保持鎮定,撒了個我媽會相信的謊,「表弟真厲害,我當初離滿分差的遠呢。」望向車窗外一閃而逝的景物,快的讓我更煩了。

「若若,媽不是那個意思,你沒考滿分沒關係,媽只是想看到你盡全力。」媽咪大概是聽出我語氣中的心煩,「我們不是那種成績至上的父母,你知道的。」她又補了一句。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跟爸爸不是,我也沒有拿自己跟林書楷比,我猜我有點累了吧,今天老師丟了很多練習卷給我們。」我沒告訴過我媽當初那件讓我一度崩潰的事情,如果她知道一定會比我生氣,我也不想讓她知道我為了這種事快活不下去,她一定會難過死,雖然我現在也覺得很瞎,而且我不習慣講感情的事跟父母談心,會讓我很尷尬也有點難堪,所以我寧願我媽以為我是因為林書楷而心情不好,「幫我跟舅舅他們問好,把我的那份一起吃了吧,林書楷那邊我自己再找時間恭喜他。」

「那回到家趕緊休息吧,也別念太晚了,你舅舅那我會說的,先掛了。」

「嗯我知道,再見。」聽到嘟嘟嘟的聲音傳來我才放下手機,我習慣話題結束後是由別人先掛斷,聽到切斷聲我會比較有安全感,隨後我打開Line的介面,不常用訊息和別人聊天的我,社群軟體好友也沒幾個,大部分是家人,所以一下子就找到林書楷,我傳了封簡短的祝賀短信給他,並表示自己今天不會去吃飯。

跳離Line,正當我準備按下播放鍵繼續摧殘我的耳朵時,林書楷馬上回信給我,我猶豫著要不要馬上點開,他又傳了一封過來,看來剛考完大考的表弟很閒啊,我決定點開訊息。

「我知道你不會來啦哈哈,我爸有跟我說了。」這是第一封。

「不用太羨慕我,要不是你當初去那個補習班,姑姑覺得還不錯就推薦給我媽,我這三年也不用在那受到摧殘QQ不過還是挺有用的,謝啦!」第二封稍微長了一點。

但我怎麼看都不會開心,那個補習班對我來說是深淵,每當我以為我爬上來了,回過神來才發現光明離我越來越遠。

「是嗎,那很好啊,那裡很適合你。」我想了想,還是沒按下傳送鍵。

「因材施教吧,你質好,他們自然對你嚴加看管囉!」很好,修改後按下傳送。

「哈哈不否認啦,啊你也快學測了,你要不要回來啊?剩幾個月拚一下啊!」林書楷認真地給我建議,我卻覺得暈眩,明明車子又不晃。

林書楷是會讀書的小孩,在那成績至上的補習班是所有老師的寵兒,而我呢,我只會被嫌棄、鄙視,甚至是白眼,這些感受他不曾體會過,自然能覺得那裡對我而言是好的,我深吸一口氣,嘗試讓腦中的暈眩緩和,這些暈眩讓我很難思考,我覺得我掉到深淵的最底層了。

「感覺是個好主意,我會考慮一下的。」怎麼可能是好主意,我的初戀就是在那裡發生的,那時候我和渣男在學校不同班,是在補習班才認識的,那裡有羞辱我的一切,課業上的、感情上的,都造成我心靈上很大的傷害,雖然成績是真的有變好,但那是在高壓下被逼出來的,我不確定這樣對我真的是好的。

校車停了,我緩緩起身,深怕自己會因為暈眩而貧血,小心翼翼地走下車,我看見落日餘暉灑在回家的街道上,整條路被照得亮晶晶的,像是璀璨的未來正在等著我。

我到底在害怕什麼,我到底在逃避什麼,我為什麼仍像三年前一樣是個懦夫,被傷害的是我,為什麼是我承受這麼多?為什麼傷害人的壞人都可以像沒事一樣繼續開心生活?

我看著一點一滴被地平線吞噬的落日,光芒越來越暗,越來越不耀眼,我才發覺,原來害太陽失去光輝的不是地平線,是太陽自己甘願墜入,直到消失。

我看著黯淡下去的天空,我就好像是太陽,自己被自己困住,沒有人害我,沒有人再傷害我了,我卻跌入出不來的谷底,一直輪迴著,消耗我的能量。

我不想當落日時期的太陽,太痛苦了,像是有病症長期折磨著我,我想一直保有光亮,當個開開心心的人。

「我覺得可以試試,回去補習班對我來說說不定是件好事。」看著被月亮取代的黑夜,我再次按下傳送鍵。

即使那裡有我椎心的回憶,有眼高於頂的老師,我還是必須回去,我想要證明自己。

證明自己不是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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