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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仙

水仙

她不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也不記得自己死了多久…

生前最深刻的記憶,便是她死的那一天…

沒錢養家的父親將她按到池裡,力氣大得十二歲的她無力抵抗。

而灌滿水的耳朵依稀聽到父親和著眼淚哽咽的道歉聲,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那是她生前聽到的最後聲音。

幸好她平時常玩水,憋氣一時應該不成問題。

不過就在她暗自慶幸時,模糊的視線隱隱約約看到游來一個人,當來人笑著的腐爛臉孔近到只離她的鼻子一寸時,她頓時忘了憋氣,張嘴就是尖叫,伴隨著湧入胸腔的汙水…

看不出男女的人伸出他佈滿血痕的指頭,抬手就摸上她的臉,那種軟軟浮腫的感覺貼上臉頰,她當下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再接著悠悠轉醒時,心已然不再跳動。

看到眼前被水草纏住而浮不出水面的嬌小屍體,她不得不承認…

她死了…

而且是被水鬼拉來當替死鬼的。

悲憤之際,她發現了一個更悲哀的事實…

其實水鬼可以隨時變換自己的形體,不論是從動植物到大帥哥大美女都可以變換自如。

所以…那個水鬼其實是故意變成腐爛的樣子好嚇死她是吧…

奸詐阿奸詐~她哭著捶地。

她也得趕緊開始找下一個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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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溺水的是一個小男孩,因為貪玩而滑進池裡。

看著拚命掙扎卻越沉越深的小男孩,她眼裡閃過一絲不忍

「不行…你需要替死鬼…反正他也可以再抓下一個替死鬼…」她別開眼,彷彿打氣般的對自己說。

然後突然,她想起家中最小的弟弟…

          姐姐。   姐姐。

他總是用那種軟綿綿的聲音叫著她,討好似的用水汪汪的大眼看著她手裡的食物。

三年前的某一天,爸爸牽著弟弟出了門,回來的時後說為弟弟找了一戶富裕人家扶養。

那時他水氣未乾的褲子,半夜起來聽到的媽媽的哭泣聲,還有附近村裡鬧乾旱早就沒有什麼所謂的富裕人家…

現在想一想,應該跟她同一個下場吧…

嘆了一口氣,她抱起男孩,將他送上岸。

「下次不會再這樣了…」她說。

第二個溺水的人她認識,是隔壁種蕃薯的大嬸。那有著憨傻笑容的大嬸總是會拿蕃薯給他們家吃,即使收成不多,也會撥出自己的那份拿給他們,然後摸摸他們的頭說:明年收成會更好…

那時,她覺得大嬸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不過話說這位大嬸的溺水方式讓她覺得很無言,你說踩到狗屎在草上抹一抹就抹掉了嘛!蕃薯大嬸偏要跑來這偏僻陰冷的池子洗鞋。

這就算了,她不把鞋子脫下來反而穿著鞋子踩進池裡攪動。攪攪攪,攪到最後一個不小心踩到青苔,她胖胖的身軀便華麗的翻了一個四腳朝天,鞋子也呈優美的拋物線掉進了池子…

「天殺的那是我唯一的鞋啊!!!」蕃薯大嬸下意識撲向鞋子,然後才想起自已不會游泳…

於是…她溺水了…

看著不斷下沉卻仍然想抓住鞋子的大嬸,她「……」

現在重要的不是鞋子了吧!為什麼要一直去抓鞋子!

「唉…」

須臾,她輕輕一揮手,揮出一波浪,便將大嬸推上了岸。

「下次不會再救人了!」她大聲的說。

…很沒底氣的大聲說。

第三個溺水的是個孕婦,

「唉…」撫額,她再次揮出手。

第四個…

第五個…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時間就這樣子迅速的悄然漂過,帶走了她的時間觀,也帶走了她的名字。

她救的人也已經不計其數了,來的人總是很多,留下的卻總是只有她一個人。

有時候她真希望自己也能如那些生還者,有家人可以擁抱,有朋友可以談心…

或許是因為很久沒有人在這裡死掉了吧!

池塘變的很清澈,也變的很漂亮

「或許可以在這裡一直呆下去吧…」

即便是如此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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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她變成水鬼以來,她的時間便是在變來變去或發呆中度過的。

這天,她照常的坐在湖面上,一塵不變的發著呆。

「喂!妳叫什麼名字啊?」她聽到有人問,但她知道被問得一定不會是她,因為沒有人看得到她。

「喂,妳怎麼這麼沒禮貌,我在跟妳說話耶!」聲音再度響起。

這次她好奇得抬起了頭,一個髮色很怪的男孩正站在石頭上…看著…她?!

她困惑的轉頭…後面沒有人阿…

「我是在跟妳說話啦!對!就是妳!不要再回頭了!」男孩大喊

「我、我嗎?」她難以置信的問「你、你看得到我?!」

男孩呿了一聲,草綠色的頭髮被湖光照得一閃一閃的   。

「我看得到的東西多得很哪!」說完還挺了挺胸「哎!不要轉移話題,妳到底叫什麼名字?」男孩質問。

「我叫什麼名字…」她偏偏頭,低頭瞥見自己紫黑色的指甲「你就叫我…阿水吧…」

「阿水?怎麼這麼土?」男孩皺皺眉「那妳是這裡的守護神嗎?」

「咦?不昰…我是水鬼…這裡沒有守護神…」阿水說

「那奇怪咧,我家老頭說他小時後溺水的時候感覺有人把他抱上岸,害我很興奮得跑來…」男孩睨了阿水一眼「那該不會就是妳吧?」

「對、對不起…我不認識老頭…」阿水無措的說。

「噗哧!」男還忍不住笑了出來「我說的是我阿公啦!」

他伸出手「我叫章榟辰,你可以叫我章魚。」並握住阿水的手「請多指教…」

從手心傳來的絲絲暖意慢慢滲進了她冰冷的心。

「嗯!!   請多指教!」

她自死後第一次笑了,笑得很燦爛。

就這樣,她終於不孤單了。

每天的每天,路人總會看到一個綠頭小子,呃…

張牙舞爪的對著湖水自言自語…

另一邊,無辜的章榟辰還不知情大家都認為他瘋了的傳聞...

對他來說,阿水清脆的笑聲總是能撫平他在學校被叫怪胎時的怒火。

「章魚,你的頭髮為什麼是綠色的阿?」

「染的唄!」

「染?什麼是染?」

「恩…」他偏頭想了一想「就是…就是替頭髮上色。」

「咦?上色?用蠟筆嗎?」

「不是不是。」

「那是用什麼?」

「...我們換個話題…換個話題…」

「阿?喔...那、那你的眼睛為什麼是藍色的?也是上色嗎?」

「………….」

秋天過了,冬天很快就來了,在某天夕陽暖照時,章榟辰照例來到了池邊。

「章魚!」阿水招呼

「恩…」章榟辰淡淡的點頭,坐到一塊石頭上

「…你怎麼了?」阿水小心翼翼的問

「……」章榟辰垂眸「我媽得了癌症,而且我偷聽到我阿公說已經末期了…」

阿水其實不知道什麼是癌症,但她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癌症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

「所以我們全家要搬到台北,那裡的醫院比較好。」

「搬…搬家?」阿水瞪大眼睛

…她…又要一個人了嗎…

「諾!給你!   」章榟辰從口袋裡拿出了一朵花在阿水眼前晃

「恩?這是什麼?好香阿!」阿水端詳著眼前白黃相間,散發陣陣香味的花朵

「這是水仙花。秋天生長,冬天開花。我爸每天都買一朵給我媽,他說它代表想念,代表團圓。」章榟辰轉向阿水「我明年寒假一定會回來。」

「嗯...我等你。」阿水輕輕地說

那天阿水望著章榟辰離去的背影,覺得世界又沒了聲音。

她蹲下身子,將水仙花插入土壤「明年等他回來,就會看到大片大片的水仙…」她喃喃。

不過章榟辰沒有再來過。

原本的村落物換星移,經開發開始高樓林立,不變的唯獨清澈的水池及守著一個諾言的小小身影...

過沒幾年阿水因積了公德而晉升為守護神。

這是阿水始料未及的,當七爺八爺現身恭賀她時,她多想衝到章榟辰面前跟他說這個好消息,說她原本以為要一直當水鬼下去的沒想到竟變成了守護神;說再當守護神三十年後她就可以投胎做人,到時候她比他早投胎一定要做他的姐姐;說她有多期待多興奮……

但在又過去了很多年後,那滿腔的情懷漸漸的被涮成了灰黑色。阿水早就已經停止計算時間了,有時候她甚至要看著那那些開滿一地的水仙花才可以確定真有章榟辰這個人存在過…

對阿水來說章梓辰是她的灰暗中的曙光

但她對章梓辰呢?

阿水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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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水啊!我們找了一個非常稱職的守護神接手,一定可以把這裡守得很好,妳就放心得去投胎吧!」八爺笑笑得說,這小妮子一直不想投胎,她也不想想有多少鬼爭搶著投胎的機會她竟然不好好珍惜…

「沒關係,在這裡也挺不錯的阿!我再呆一陣子好了…」阿水說

她一定要見到章榟辰最後一面。

「阿妳到底在等什麼啦!」八爺吼道,做水鬼超過六十年了她竟然還不想退休!

經他這麼一吼,讓阿水頓時想到了一件事。

「你們…會知道張榟辰在哪裡嗎?」她轉向七爺八爺。

看著七爺翻著手裡的簿子,她真希望他們說不知道,因為知道的通常已經…

「死了。」合上本子,七爺淡淡的說。

她瞪大眼睛「死、死了?!」周圍的溫度瞬間下降

八爺打了一個寒顫。

「恩,溺死。」七爺說。

「溺死?怎麼可能?   」阿水喃喃,感覺有時麼東西要湧出眼眶。

她滑坐在地上,抬手抹了抹臉,才記起鬼流不出眼淚...

要是他是溺在她這裡,她就可以救他了,章榟辰就不會死了…

「什、什麼時候的事?」阿水艱難的開口

「大約三十多年前…」

三十多年前...   三十多年前...

那就是才分離不久之後的事啊...

阿水嘆一口氣,是阿,章榟辰怎麼可能是那種人,是自己錯怪他...

「他現在…」

「快要當到守護神了,估計再二十九年就可以投胎了」

「他也在救人!?」阿水開心問道。

「托了某位的福...」七爺若有深意的瞥了阿水一眼。

「...我可以…替他做完二十九年嗎?」阿水小心翼翼的問七爺。

「不行。」七爺冷冷地說

「二十八?二十七?二十六?...」阿水看著七爺越來越黑的臉默默地沒了聲音,只剩下一雙大眼依然迫切地看著七爺

七爺看著她良久不說話,在她沮喪要放棄的時候淡淡地垂眼說「十五。」

「可以可以,我幫妳記一記!你十五,他十四。」被遺忘在一旁的八爺連忙說,在生死簿上揮筆寫下。

阿水鬆了一口氣,她要比他晚投胎她才放心。

「十五年後妳就會立馬投胎,不管妳願不願意。」七爺低頭看著阿水說道。

「是!謝謝七爺!!!」

「唉唉那我呢!」八爺不服氣地大喊

七爺默默地看著兩人鬥嘴,嘴角好似能看見一絲絲的抬起,但倏忽即逝,快得如幻覺。

他其實很欣賞這個女孩,現在的人能有一顆善良的心實在是越來越難了。

古早以前能做到無視投胎的誘惑而拯救別人的水鬼也才一個,而且自當了神仙之後就越發的臭屁…天天把自己的事蹟掛在嘴邊,恨不得全”天上”的神仙都知道。

這下又多了兩個讓天上傳言滿天飛的水鬼,讓他覺得很欣慰。

上面的甚至給他們兩人各一個能逢凶化吉一次的金牌,讓他們兩人來世躲過殺劫。

這就是所謂得好人有好報吧!

希望他們能一直這樣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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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後-

「咦?為什麼這池子叫“水仙池”呢?」女孩睜著她靈動的雙眼,奶聲奶氣的自言自語。

「笨!你沒看到這池子邊開滿了超級多的水仙花嗎?」男孩突然發出的聲音嚇了女孩一大跳。

轉頭一看,那亞麻色的頭髮在陽光下刺的她睜不開眼。

「是這樣嗎…」女孩疑惑的嘀咕,唇角卻悄悄挑了起來。

男孩比她大不了兩歲,秀氣的面孔上帶著一種裝出來的成熟。

「真的阿,而且我阿公說在這裡怎麼溺都溺不死人,想自殺的都跑別的池去了,好像有什麼水仙娘娘在這裡坐鎮,久而久之村民就在這裡蓋了一間水仙廟。」男孩見她不信,連忙講道。

「恩,我相信你。…我叫芊水,你可以叫我阿水。」女孩自來熟的拉起男孩的手。

「喔…我叫章榟辰。」男孩說,看著牽起的兩隻小手他的臉竟然熱熱的。

「我可以叫你章魚吧!」阿水幾乎是肯定的問。

「咦,你怎麼知道我的綽號?」章榟辰困惑的看著阿水,總覺得有點熟悉的感覺。

阿水勾起微笑

「或許吧!」

夕陽下,兩個小身影靠在池邊。

眼前大片的水仙花隨著風左右搖擺。

「章魚。」

「恩?」

「你知道水仙花是想念、團圓的意思嗎?」

「不知道哎!不過怎麼聽起來有點耳熟呢…」

「還有章魚,你的頭髮怎麼又變色了?   」

「又?我一直是這個顏色阿!」

「阿?我是說我媽媽跟我說染頭髮對身體很不好。」

「放心,我用的昰自然的…」

「自然的?什麼意思?」

「就是…唉!換個話題換個話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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