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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疏堯山

      寒暑易節,物換星移。

      時間匆匆過去,然而在與世隔絕、極北的疏堯山上,每日都像是昨日一般,和以往沒有什麼不同。

      只是今年,春來融雪的聲響大了些,在山林間涓涓流淌的細小水流,隨著蹊徑日夜不斷打著舊枝新葉,想來,這回的夏日可能較以往更熱些許罷。

      閻異一邊研磨著藥缽裡散發出奇異香氣的藥粉,一邊對著屋外拿著掃雪的掃帚互相打鬧的聶兼儀和穆醇,一向自然微翹的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像是覺得兩個師弟的動作十分有趣一般遙望,竟是有些出神。

      修長的身板上是玄青色的束袖長袍、深藤灰的腰封,日光透過窗子映照他豐神俊朗的眉目,與其周身的藥香自成一道謫仙臨窗的風景。

      窗外的劍鋒交接發出鏗鏘的清銳脆響。

      持了短劍左右格擋著聶兼儀攻勢的穆醇眉頭微皺,朝人肩膀射出自己手中短劍,一個反手緊緊扯住劍穗,又生生讓攻勢多出幾吋,險些擦過聶兼儀淺碧色的短衫,同時也讓他神色一凜,腳旁踢一旁的石樁,旋轉身子向後急退幾步。

      「哪裡走!」穆醇見獵心喜,劍尖擦過地上雪泥劃出一道長痕,他手裡用劍尖朝地上一撐,流步劃空,閃身便纏了上去。

      聶兼儀哪容得穆醇這打落水狗的架式,「切」一聲將手中特製的長劍一分為二,在劍鋒上凝聚內力,捲著殘雪反擊。可難得能教訓自己師兄,穆醇哪裡會讓他有機可趁?也將內力灌注劍中朝人迎了上去。

      「看招!」

      「我看招?招能幹麻,打了再說!」

      電光火石間劍再走了八九招,聶兼儀仗著自己輕功略好穆醇一些,拔地而起踏過人肩翻上最高的那個石樁,還朝穆醇挑釁地哼了一鼻子氣,穆醇氣不過,一邊罵一邊又跟了上去。

      「我就不明白了,老六老七日日夜夜這樣鬧著,究竟有什麼好玩的?」慵懶的嗓音從閻異身後傳來。

      趁著閻異回頭那瞬,木萼伸出賊爪偷了少許藥粉,喜孜孜地餵給自己掌中的雪白大毛蜘蛛。

      二師兄的藥總是好東西!苦莠、殊棲根、洞虞,還有香噴噴的碧爪花花蕊──給他的寶貝蜘蛛補身子最好了!

      閻異苦笑看著眼前偷樂的大男孩,「我也不明白,你養著這些玩意兒有什麼趣味。」

      說著,他乾脆將整個藥缽都交給了木萼,畢竟被木萼碰過的藥粉,除了餵食毒蟲之外,恐怕也沒別的用處了。

      「鎮日不是為了找東西飼這,怕是你連藥房都不會出了吧?」閻異溫和的嗓音染帶調侃。

      這個五師弟啊……自己是見不得人受苦,才一心投入醫道,他倒好,對藥物的癡迷就像從娘胎骨子裡帶出來的,刀槍劍戟一干武藝是全然不成氣候,也就只有輕功和暗器還能看,而這些功夫也只不過為了去偷蒙拐騙各種奇珍藥材──好讓他調製出更有效的藥,尤其是毒藥!

      師傅早說過,五師弟若不是栽在自己的毒裡,就是栽在調製毒的手法裡,偏偏沒誰攔得住他這麻煩的個性,讓人無奈至極。

      「二師兄可千萬別這麼誇我,我再沉迷也沒大師兄那股勁兒。」木萼吐舌,眼神瞥向了石屋深處的閉關室。

      這點閻異倒是贊同。

      他們一干兄弟裡就屬大師兄最刻苦修練,年紀小上自己兩歲,卻是他們師兄弟裡唯一能在師傅手下走過五百招的人。

      「大師兄這回進閉關室,可有月餘了吧?」

      「才四十七日,大師兄這次可是和師傅賭氣閉的關,二師兄,依你看,師傅和大師兄誰會──」木萼把玩著手中的大蜘蛛,笑吟吟還沒虧足一句,卻被一隻飛進窗子的海東青給堵了口。

      那隻海東青羽色光亮,正是一隻純白玉爪,渾身還夾帶一絲凜冽的雪寒之氣,爪子旁的信筒上用紅泥封了一圈,正是他們師門傳信的大白爪兒。

      牠眨了眨眼睛,很有靈性地遠離手捧蜘蛛的木萼,朝閻異伸出裝著信筒的那條腿。

      木萼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

      他還沒嫌棄這假信鴿的囂張跋扈,這該打屁股的臭鳥倒來嫌棄自己的寶貝蜘蛛?哼!

      閻異好笑地從那信筒裡取出信,看著看著卻是深皺起了眉頭。

      「……二師兄?」看著閻異逐漸沉下來的臉色,木萼不由得收起了玩鬧的心情,也跟著探頭去看信上那隨興潦草的字跡。

      不看還好,越看他越是眼角額角嘴角紛紛抽筋起來。

      信上龍飛鳳舞,分明是師傅的筆跡,裏頭沒有問候、沒有說明,只是簡潔地寫了幾個字:「慶燕郭家,三月二十七,速來!」

      「二師兄,師傅和小師妹這次不就是去郭家?莫非小師妹認祖歸宗的事兒有變?」木萼歪著腦袋詢問。

      閻異輕輕地點頭,道:「師傅不會沒事來信讓大夥下山,慶燕那兒怕是出了什麼岔子……吧?」

      他們這師門實在不嚴,就連個門派稱呼也沒有,當然更不會有什麼不許下山的門規。只不過是因為這疏堯山地處邊境、氣候地理得天獨厚的偏僻,天高皇帝遠,他們活得就像是整座山脈的主子一般自在,哪裡會想要下山?

      疏堯山是座沉寂在皚皚白雪之下的火山,山頂有個火口湖泊,不時就會飄出大片霧嵐,當地人又稱疏堯山為騰雲鄉,仙鄉福地的傳說不少。

      他們引了溫泉水來灌溉藥田,又圈了雞隻下蛋,其他的野味也能在山腰處的林子裡尋得,生活無虞;山口的走徑有他們師門獨特的布陣手法,和當年住在中原的小谷地一樣,是特殊的迷陣,一般獵戶想闖也闖不進來。

      就算要吃山裡種不出來的米麵,每個月去山腳下的村鎮裡也能採買得全,更別提他們之中的老四經年累月在中原給他們置購回來的財糧,在這沒處花銀子的深山老林,這些家底還夠吃幾輩子的。

      說得直白點,若沒什麼要事,他們真沒那興致往人堆裡鑽。

      這回師傅來信要他們下山,一方面或許真是為了給小師妹壯聲勢,另一方面想必是師傅又……

      想起師傅笑意盎然的臉,閻異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小萼,去和阿昕、兼儀他們說聲,我去找大師兄,收拾好咱們就出發。」

      木萼點了點頭,將手中的蜘蛛收進袖裡,轉身邊吆喝邊離開了石屋。

      「三師兄、兼儀小醇──收拾收拾東西,師傅讓我們去看小師妹啦──」

      屋外打得正歡的兵器交接聲突地一靜。

      大白爪兒歪頭咕咕了聲,見外頭可能攻擊到自己的聲響停了,轉身朝遠處松林飛去。

      牠飛了好幾天,餓得急需覓食,幾個小主子沒空搭理牠,牠只能自力救濟。

      「五師兄!你下回阻我們練劍能不能別這麼快進入正題?你沒看見六師兄的劍差點就要打到我的臉啦!」

      「呸,就你那歪瓜劣棗一樣的臉,我就算削了你鼻子,你也只會更好看!」

      「聶、兼、儀!你少忌妒我比你英偉蓋世!下回我就在你腦門上耍劍花,就刻個『採花賊在此,請打』!」

      「哈哈!總好過你那張快趕上跟大師兄一樣漂亮的皮相,哼哼,我採花又怎麼啦?我可是成人了,和某個小不隆冬的七師弟不一樣啊──」

      「五師兄你看他啦!」

      「好好好……你們幾個,到底要不要聽師傅讓我們做什麼?」

      「不就去看小師妹嘛,我前幾天打了件貂子,給小師妹做手套剛好──」

      「我說穆醇你是姑娘家啊?你居然在手套內裏繡花!」

      「那是給小師妹用的耶!」

      閻異的目光從窗外鬧騰的人們滑進手裡的信箋,他舉步朝閉關室走去,沾了藥香的手按住厚實的門板,扣了幾下推開後,才輕輕開口。

      「──大師兄,是我。師傅來信了。」

-

      閉關室是一個特別打理出來的屋子,用了幾噸的沙填在兩層牆之間,再以草泥將石磚間的縫隙仔細塗抹,造出一個幾乎能隔絕所有聲音的小屋。

      為了適應小屋裡的昏暗,閻異闔上眼少頃,才緩緩睜眼環望室內。

      牆上鑲著幾塊抹上螢石粉的無火燈石,為小屋提供幽暗的光源,角落裡驅除濕味的香爐冉冉昇上細煙一縷,是松脂、棗花與白蕗子等香藥的悠遠清馥,淡淡的,除了給修練中的人定神的作用之外,還能清脾開肺,大有對吐納的助益。

      幾疊柔軟毛毯鋪滿榻上,白花花的都是這些年在山上打來的獸皮──或許是長年冰天雪地,這兒的野獸如熊如狼,都是與雪地同出一轍的銀白。

      而其中正在打坐的少年,披髮未束,白肌若霜,一頭流光一般的白髮在螢光下散發著淡淡的光彩,螓首蛾眉間那一點隱藏不住的英氣,讓秀麗明媚的輪廓添了幾分銳意,芙蓉花一樣的俏臉帶著淺淺的健康粉紅色,豐唇菱形帶著淺朱,雖然凝神專注地閉著眼,卻不難猜測若是睜開眼,會是多少光華流轉。

      白衣白褲略顯單薄,卻能襯出少年挺拔的身子骨,衣料素淨卻十分整潔,昏暗的光線也掩不去分毫脫俗絕色。

      即便是溫婉靈秀的師傅與清秀俏美的小師妹,都沒有大師兄當得起國色天香四個字。

      就連從小便看著他長大的閻異都忍不住在心底暗暗讚嘆了聲。

      「師傅信上說了什麼?」顯然是聽到了剛才閻異所說的話,少年雖然沒有起身,也沒有睜開眼睛,只是維持著自己盤腿坐在毛皮上的姿勢,一邊收功一邊緩緩開口問道。

      「只讓我們三月二十六前趕到慶燕……陵,你的狀況行嗎?」閻異答而後問,說著話乾脆坐在自家大師兄身旁,伸手執起他纖瘦的皓腕把起脈來。

      「……脈中寒氣已驅,總算是熬過了。」他喃喃自語道。

      「那當然,我畢竟是你大師兄啊。我昨日就練得差不多了。」少年揚唇綻出一個燦爛的笑,剎那風華絕代,「要是這點寒氣就能扳倒我,豈不要把風亦陵三個字倒過來寫?」

      他說的正是月餘前和他們師父打的賭,上個冬日裡所服下的寒毒,必能在百日內煉化得乾乾淨淨──否則便要從此將名字倒著叫。

      打從記事起,他便與師傅相依為命,加上師傅年紀才大自己六歲,他和師傅更像是姐弟,自有一份家人特有的親熟;幾個師弟和小師妹陸陸續續進入他們生命,都是後來他大了以後的事,也就不會像他一樣,對師傅恣意造次。

      「將那般嚴重的寒毒煉化也實在太兒戲了。」閻異再次仔細地替風亦陵把脈,確定再也沒有餘毒才放開手。

      他們師門中人人皆懂醫毒,所練的功夫也十分依賴醫毒:以藥草的藥力來拓展經脈、積累內力,哪怕是最平常的招式,在他們師兄弟手底也能橫掃一片江湖。

      既有所得,必得付出相應的代價,這門功夫使得他們師兄弟內息精純、功力高強,卻也有不小的隱憂──每回淬毒服藥,倘若不能一次將體內藥毒的效力煉化至盡,便是生死劫。

      風亦陵這一頭白髮便是五年前一次的藥毒反噬,美則美矣,但只要回想起那次他同時吞噬鑽心蠱與奇毒月殊之後,幾乎從鬼門關前走一遭的慘烈,閻異便養成了每次修練都三番兩次替他把脈的習慣。

      「師傅敢放著我下山,自然是放心我能煉化它。」風亦陵翻掌運力在掌心,握住一旁的木杯,用凝著力的指尖削去小小一角,眉梢染喜,臉色又嬌俏幾分,「看吧,這回又精進不少,就是師傅也不一定能打得過我了!」

      閻異只能苦笑,「說到師傅,陵,既然這回修練圓滿,咱們是即刻啟程嗎?」   

      風亦陵微略沉吟一會,便點頭首肯。

      「也好,既然師傅來信讓去,那郭家也不是甚龍潭虎穴,帶老七出去見見世面也好啊。」

      閻異仔細望手中的信,上頭字跡柔賴飄灑,卻沒有慌張的走勢,又看向面前淡定模樣的大師兄,也稍稍安下心。

      「……這回下山,恐怕最樂的可就是他了。」閻異搖頭道。

      風亦陵撩起垂落額前的髮向後挽,好整以暇地笑了起來:「他從小不像我們跟著師傅大江南北走災荒,當然也不愛窩在這兒修煉。」

      「再說,老七已滿十三歲,夠大了,十五不就成人了?早點出去走走也好,否則悶在山裡哪天還不變成山猴子?」他眨眨眼,戲謔地朝門外斜眼瞧去。

      門外幾個步伐聲來得前前後後,正是木萼尋了其它三個師弟一同走來。

      打開的門扉外傳來穆醇嚷嚷的聲:「我才不是山猴子──!」

      他們相視一眼,忍不住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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