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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阿凱,六點半了,怎麼還不走?」

我抬頭,看著提著包包正準備離開的威廉。

「經理叫我把上個月的業務報表整理好,說明天要開會。」

他彎下腰,突然壓低聲音,「聽說勝哥提離職了,現在經理把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你做,不就很明顯要把小組長這個位置給你?」

「沒有啦,別亂講。」

「如果『凱哥』真的升到小組長,請千萬別忘記威廉小弟。」

我搖頭苦笑,「少來。」

「哈哈哈,好啦,我先走,別忙太晚。」他拍拍我的背。

「好,掰掰。」

「Peggy,先走囉。」他走向旁邊,也跟婷瑜道別。

我看得出她想回避跟他之間的交流,眼神接觸不到一秒就移開,給了很客套的笑容,「嗯,掰掰。」

等到他離開辦公室後,我問:「還沒講?」

她搖搖頭,「不知道該怎麼講,而且他最近也比較沒那麼……猛烈。」

「希望是放棄了。」我說:「這樣對妳也比較輕鬆一點。」

她微微點頭,不置可否,不久後也站起身,從包包裡面掏出一條巧克力,放到我面前,「我先走了,這個給你吃,補充能量。」

「沒關係,我不太喜歡吃甜的。」

她愣了一下,「哦,好,對不起。」伸手把巧克力收回包包,「那你別忙太晚,先走了。」

「好,掰掰。」我知道這是她的好意,只是我就是無法安心地收下。

看著她匆匆的腳步,我知道自己剛剛的行為不太禮貌,心裡默默地說了聲對不起,目送她的背影離去,這才發現其他人全走光了,呼出一大口氣,揉了揉眼睛,集中精神將報表整理好,按下儲存鍵,電腦關機,拿起包包時想起威廉說的話。

小組長嗎?其實真的從未想過這件事,特別是看到龜仔升到小主管後加班時數飆高,累到每次聊天都只有滿滿的髒話,就讓我覺得安安份份當個老鳥就很好。

想到這裡,突然意識到好久沒跟他碰面了,拿起手機傳了訊息過去,卻只得到「最近爆忙,之後約」的回應。

把手機塞回口袋,一股濃濃的疲倦像是利刄般突然刺穿胸口,我連忙深吸一口氣,腳步匆匆地往捷運站走去。

日落,日出。

一天又這麼過去了,背著包包出門,在差不多的時間到同一個地方上班,又在同一個位置坐下。

一天又一天,一個月接著一個月,一年追著一年,重覆著賺錢、省錢、存錢的過程,讓自己的努力與付出變成銀行存款上的數字。

細想的話,會覺得哪裡怪怪的,人生會這麼簡單嗎?不,應該說這樣的人生好像缺少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我想起小娟,不管是學生時代或是出社會,她一直是充滿行動力的人,總是知道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如果是她的話……

不,她已經跟我沒關係了,別再想她。

「阿凱,報表。」

經理的喊話讓我回到現實,立刻將昨夜加班的辛苦成果印出來,放進L夾送到他面前。

「辛苦了。」

「應該的。」

離開辦公室,我到茶水間泡了一杯咖啡,正式地開始這個平凡、平淡又百般無聊的一天。

啪噠噠啪噠噠噠,整個辦公室內充滿著敲打鍵盤與點擊滑鼠的聲音,偶爾會伴隨一聲疲憊或無奈的唉嘆。

這種每天都跟機器一樣不斷重覆循環的日子,還要再過多久?

濃稠的疲倦感以更勝昨晚的方式襲來,像是海嘯般要把我徹底吞沒。

然後,又是經理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

「王俊凱,過來!」他的臉色不善,怒氣像是藏在烏雲裡的轟雷,等待爆發。

雖然不確定發生什麼事,但不妙的感覺立刻溜過心頭,我大步走進他的辦公室裡。

「把門關上。」

這讓我更不安了。

果不其然,乖乖把門關上後,他怒吼一聲:「你這是什麼鬼東西啊!」將報表摔到桌上,指出害他在會議上被高層洗臉的種種錯誤,痛罵:「這麼重要的事情竟然搞砸成這份德性,這已經不是我一個人丟臉的問題,整個部門都因為你的關係被看作狗屎一樣!」

他整整罵了半個小時,才叫我拿報表滾出他的辦公室。

我一走出去,每個人頓時投來關心的目光,我低下頭避開大家的眼神,默默地走回位置。

「還好嗎?發生什麼事了?」婷瑜立刻拋來關心。

我扯開笑容,「沒事,經理說報表數據錯了,叫我重做。」

她似乎不太相信事情有這麼簡單,又問:「今天又要加班?」

「沒事。」我答非所問,語氣趨於冷淡,不希望她繼續問下去。

「好,那你加油。」她碰了軟釘子後,果真不再追問。

「嗯,謝謝。」現在的我只想知道到底哪裡出錯,翻開報表,看到令我不敢置信的事情。

裡面有高達三分之一的數據都遭到竄改,儘管做這件事的人有心想要掩飾,可是我一眼就看得出來,裡頭的數字都有微幅變動過。

我立刻點開文件檔,最後一次儲存的時間是晚上九點,拿起手機,看到昨晚傳給龜仔的訊息時間是晚上八點三十六分,代表我在八點半左右就離開公司了。

有人在搞鬼。會是誰,又是為什麼?

我暫時放下懷疑,用最快的速度把數據改好送回給經理,也沒有講資料被竄改的事,避免打草驚蛇,等到中午休息時間,用最快的速度把早上的三明治配著咖啡吃完,到一樓大廳向警衛要求看昨晚的監視器。

肥胖的警衛滿臉不情願,屁股像是黏在椅子上似的,最後在我強烈的要求下,總算帶我進去他們的小房間裡面。

「要看幾點到幾點?」

「昨天晚上八點半到九點,看電梯那個角度就可以了。」

「是東西掉了嗎?」他隨口一問。

「不是。」

「那是什麼事?」

我沒理他,仔細盯著螢幕,要他轉動旋鈕加快速度,最後在八點四十六分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左顧右盼地按了往上的電梯。

威廉。

這個答案讓我感到震驚,向警衛道了謝之後帶著混亂的腦袋坐上電梯,我們的感情雖然沒有特別好,但是也不差,中午休息時間偶爾會一起到外面吃飯,我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叮的一聲,電梯門緩緩開啟,一陣尿意上湧,腳步的方向改往男廁,在我紓解完之後,威廉與其他人的交談聲遠遠傳來,出自於突然閃過腦中的念頭,我躲進馬桶隔間裡。

「真假啦,看不出來他是這種人。」

「真的,我一開始也覺得他是好人,後來才發現他背著女友亂搞。」

「你怎麼知道?」

「我上次看到他跟Peggy約會啊,一起看電影又一起吃飯,還牽著手,兩個人卿卿我我,你儂我儂的。」

「哇塞,他女友已經是女神級了還不夠哦?不過他也太厲害了,把的都是正妹。」

「說不定是他女友晚上不給啪啪啪啊。」

「很有可能,事業女強人可能回到家都累翻了,也沒力氣來一發了。」他們發出猥褻的笑聲。

威廉完全沒有停下來的跡象,「說真的,像阿凱這樣才真的聰明,把到一個會賺錢的女朋友,上班也不用太認真,另外再交一個小三來用,反正女朋友整天加班也管不到,他才是我們男人的典範,要多跟他學學,像我們這種每天努力上班的才是魯蛇。」

我無法置信聽到的話,怒火在胸腔炸開,用力推開門,門撞上旁邊的隔板發出砰的一聲。

我看到他們驚嚇的臉孔,兩步當作三步來到威廉面前,怒氣沖沖地質問:「你剛剛說什麼?」

同事見我爆怒的模樣,連忙緩頰:「沒有啦,阿凱,我們剛剛是在開玩笑。」

威廉一瞬間閃過慌亂的表情,卻很快浮現冷笑,「幹嘛,大丈夫敢做不敢當?我有說錯嗎,我都看到了,上次你們看完電影故意往不同方向走,最後還不是會合一起去吃飯?搞小三又沒什麼大不了,大家都是男人,我懂。」

同事急著說:「對啊,阿凱,其實這件事也沒什麼大不了,別那麼激動嘛。」

我劇烈喘息,看著威廉吊兒郎當的模樣,胸口的怒火燃燒得越來越猛烈。

他說:「不過你應該早點說你對Peggy也有意思,就不會搞成這樣子,而且我們也可以幫你cover。」

「Cover什麼?」我的聲音宛如野獸。

他勾起邪笑,「裝傻什麼啊,你要搞小三,沒有我們幫你cover,女朋友那邊怎麼辦?」

我的腦海傳來一道斷裂聲,左手抓住他的衣領,右手握拳,用力地往他臉上灌,啪的一聲,血花濺出,他痛到慘叫,整個人往後撞上牆壁,雙手按著鼻子,鮮紅的血液止不住地從手指縫隙流出來。

我氣息粗喘,第一次知道原來用拳頭打人,指節會這麼痛,推開嚇呆的同事,彎下腰,抓住威廉的衣領,他的鼻血不斷滴在我手上。

我惡狠狠地瞪著他,「你搞清楚,我跟Peggy不是那種關係,她不喜歡你只是因為你不是她的菜,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你他媽的再亂放話試試看!」

我拉出他的襯衫下擺,擦掉手上的血,瞪了他一眼,穿過湊熱鬧的人群,走回辦公室。

經理急急忙忙地衝來,看到我手上的血跡,質問:「發生什麼事了。」

「問威廉。」回到座位上,我把這幾年累積下來的東西全掃進後背包裡,大步往外走。

經理在廁所外面焦急地拿手機叫救護車,看到我,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會有處份!」

「隨便,我不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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