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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三章

一室寂然。

前廳內除了端王仍坐在椅子上,為客的卿婉婉一行人在稍早前被總管親送出府,只餘他一人盯著前方地上。

──她剛剛跪在那裡,目光堅定地說不需要他的幫助。

「玉靡。」他拿過小几上上的茶盞,淺淡一聲,他的面前立著一名身著黑衣的暗衛,垂首低眉等著他命令。

他捧著杯盞未喝,似乎仍在思量,眸光半斂間,那抹如江南煙雨的朦朧眼光,似水霧散漫開來,渾身皆是詩意的味道。

皎白如玉,玲瓏無瑕。

「……妳跟著去卿府守著她。」他指尖輕捏杯壁,氣息吞吐間又道:「若她有性命之虞時護她性命周全,其餘之事不用插手,萬不可教她察覺。」

「屬下領命。」

音落,面前已無人。

他這才將杯沿湊到脣邊,呷啜一口。

她既這時便有傲骨,這幾年間又是如何把自己折騰成那個樣子……卿府,果然水深嗎。

或者,她是藏鋒呢?若是藏鋒……似是思及某事,倏忽頓默。

也罷。她既不願蒙受自己的照顧,便只能暗中守護她了。這一世,總歸能護住她的。

####

馬車上,卿婉婉閉眼安坐。

飛濂和飛清未曾進府,大致上的狀況皆透過飛湘所言,然飛湘因主僕階級有別,未能抬眼細瞧,從始至終又只有端王說話,自然無法詳說。

兩人眼下亦不知是何狀況,眼見卿婉婉似乎身心俱疲,便也不好再問。

唯能更加細心地照料,以求不負夫人所託。

既然謝絕端王幫助,接下來自然要回卿府了,而此處距離卿府不過再半個時辰就到,今後該如何──至少姑娘此時,都得咬牙受了。

似乎能感受到飛濂飛清的擔憂,她微睜一絲眼縫,以脣語道:「無事,有我呢。」

飛濂和飛清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朝她一笑。

姑娘心中自有成算,那就好了。

卿府自從收到消息,整個府邸皆在等人到來,從邊境回雁京約莫半個月的路程,偏生等了一個多月還見不著人,教人生起些許不耐。這會馬車方停在府前,僕侍趕忙一路嚷進來。

卿府四房人口,先後接到消息,從各自的院子緩步踱到前廳。

本來嘛,只是一個小輩,要不是念在是長房嫡女,又是許久未見,哪能出動這許多人來見她。

從踏進卿府開始,卿婉婉不發一語,面無表情地走在僕人身後進府。

卿婉婉站在前廳院中,未曾進廳,雙手不覺地交疊在身後──自披上甲冑親上戰場後,她已許久不曾端著女兒家的閨秀之姿。

外人面前或許還會裝掩,但這處,她卻不想。

橫豎是要顛了上輩子的做小伏低,扮柔弱不適宜,況且,這偌大卿府,亦無人會為她出頭──

又作給誰瞧呢。

院中絮絮飛雪,她一襲陳舊的斗篷穿在身上,未有半分尷尬窘困,反倒有種沉肅勤儉,質樸而直接的凜冽。

一張小臉還未長開,柔弱秀雅的輪廓已隱約可見。唯那雙黛眉,瞅著如新月彎弓嬌俏,可眼尾的線條帶有幾分凌厲,似柔又剛,眼神淡的厲害。

全然不似十歲的女孩兒。

除飛湘和飛清兩人留在她身邊伺候,剩下的兩人則去她的院子裡整理車上的行李──從邊境回得匆忙,一路上雖然走走停停,卻未多添物什,飛灩和飛濂說是去整理行囊,也是順道去瞧院子現下怎麼回事。

「姑娘。」飛湘低喊一聲,卿婉婉即放下負在身後的手。

這些日子,卿婉婉因遭變故,變得越發沉穩靜肅,往日活潑嬌俏的模樣已然不復,幾人未曾多想,只當她心中慟極,心疼之餘更是欣慰。

路還這樣長呢,要是一直如往常那樣,沒有父母庇護,回到卿府哪能討好?

卿婉婉斂去眼色,徐緩轉身,兩手交疊在腰側,屈膝行禮。

老太太凝著一張臉,一言不發,無視她走進廳內,也不喊人起來。跟在老太太身旁的二房媳婦見狀,喊她一塊進屋。

卿婉婉低首輕頷,這才跟著進廳。

飛湘和飛清不著痕跡對視一眼,跟在兩人後面進去。

####

老太太不喜卿婉婉的母親顧蓉,卿府上下皆知,但礙於她是大房嫡妻,又是長子卿成昭親自求娶,顧蓉的父親與老太爺又是軍中同袍,有過命恩情,種種因素下,就算老太太再不喜她,也不會明目張膽地對她頤指氣使。

可嫁進了卿家,便是卿家人。老太太是她的婆母,為此少不了時常在小事上刁難她,顧蓉為家和忍下來,老太太反倒變本加厲,趁著顧蓉懷孕時,誘騙長子臨幸自己好友的女兒,逼著大兒子抬她進門當平妻──卿成昭是個有脾氣的,當卿婉婉滿月之後,進宮向皇上請旨,領著一家人戍邊去了。

卿府本就是卿成昭當家。

他一走,老太爺一氣下怒不管事,老太太直接將府中中饋交給陳氏,府內老太太頂著,底下的二房、三房四房又敬著自家哥哥,雖覺母親此事做得不厚道,可畢竟還是母親,不好多言,便由著去了。

本以為再過幾年,大哥心氣順了就會回來,誰曉得直到老太爺過世,也沒能等到卿成昭回來,而後事隔多年,回來的只剩一個嫡女。

三房和四房的人陸續進來,看見站在廳中的卿婉婉,一時間皆不知該言何是好。

小女孩家家的,著一身陳舊的斗篷單薄地站在那裡,明明是脆弱無依、回家來尋求庇護的,可腰板挺得筆直,渾身瞧著清冷孤單,可一點也不害怕軟弱。

反倒生出一股將門女兒的沉肅。

竟在她身上看見那兩人的影子。

三房和四房到齊後,不免將目光落在大房的位置上。

人還未至。

二房和三房對視一眼,心裡有幾分不贊同,與此同時,陳氏終於帶著她的女兒進來了。

她一來,上位的老太太眉目溫和許多。

「祖母!」嬌聲脆啼,清越婉轉。

小小一團雪玉般的人兒,在卿婉婉未及仔細打量時,已撲到老太太膝頭。

比之二房、三房的子女,安靜乖巧地站在父母身後,明眼人皆能瞧清,這小姑娘在府裡是怎樣得天獨厚、倍受嬌寵的存在。

卿婉婉清冷的面龐上不見其他情緒,唯脣角扯動分毫,半晌如雪珠蒸融,轉瞬消沒。

她傷勢猶在,並不開口。

早前她的狀況也經飛湘的口說出,旁的話是半個字兒不說,飛湘恭敬地站卿婉婉身後。

一片沉寂的當下,飛湘盤算著若是眼前這些人要對自家姑娘不利,她得及時護著。

陳氏步行過來之際,已從打開的廳門瞧見了卿婉婉──大房名正言順的嫡長女。

明明是單薄纖弱的背影,不知為何,那挺直的背脊,硬是散出了剛直不折的味道……倒是與他有些像。

陳氏抿脣,斂去眸中意味不明的神色,踏進門時更是好好打量她一番。

眼前的小女孩跟她多年呵寵的女兒一般大,可氣度卻差了不只十萬八千里遠。

她一雙眼眉淡淡望來,不卑不亢的,一點也不似驟然失怙的幼小孤女。

「還愣著作甚,快喊一聲母親。」上位的老太太忽然發聲,引得全場的人神色各異。

陳氏雖是後面進門,但身分上來說是卿成昭平妻,與顧蓉的地位相當,顧蓉一死,大房自然以她為尊,喊她一聲母親,亦是情理之中。

可是卿婉婉不願。

縱然重活一世,又是在稚幼的軀殼裡,可她內裡的芯子是上輩子,將半壁江山鞏固的鐵血女將軍──上輩子最後那幾年,無人能逼她做她不願的事。

哪怕當下這個情勢,她半點也無那時的優勢傍身。

卿婉婉幾不可見地扯了脣角,微側過身讓飛湘上前答話,飛湘擱在腿旁的拳頭緊了又鬆,半晌才平靜地道:「老太太,我家姑娘傷了嗓子,說不得話。」

明明是回府前就已先捎回來知會過的,這會居然半點也記不得──足可見老太太對她有多不上心!

或許,是故意趁此時給她一個下馬威。

「說不了話,身子也動不了了嗎?」

如飛湘所忖,便是實在的刁難。嗓子有礙可略過不喊,但這禮數卻不好再不行了吧?況且,本就是天經地義。

飛湘微抬眼,捏緊手中的拳頭,忍耐著心中怒火。

卿婉婉淡瞥一眼端著居高臨下姿態的陳氏,不慌不忙地朝她側身行禮,規矩端正,標準的無法挑剔。

她不能說話,行禮後便站直身軀。

陳氏受她一禮,似乎還算滿意,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春菲閣已經給妳收拾好了,妳之後就住那裡,所用物品一應俱全。要是還有缺的,再讓下人通報一聲,我再差人給妳辦。」

飛湘微蹙眉。

老爺和夫人未遷出府前,住在春禮院,姑娘身為兩人唯一的孩子,就算另闢居所也是在春禮院最近的春葶閣才是,而且,那處也是老爺早前說好要給姑娘的──

伏在老太太膝頭的大房二女卿茉茉,仿似讀到飛湘的不甘,半直起身子朝卿婉婉勾起天真爛漫一笑。

「之前我的春曉閣走水,春禮院內又沒有幾個地方收拾好,只好先住進春葶閣,如今時日已久我也住慣了,不好再挪騰,只好委屈大姊姊了。還望姊姊體諒妹妹則個,妳且回來,咱們也不好傷了姊妹間的感情是吧。」

卿婉婉靜靜地瞧著她,淡漠的臉上忽然牽出一抹淺笑,瞬間又消彌無形,她輕頷首,也不知是聽懂了還是沒懂。

老太太見狀皺眉,還欲多說什麼,卿婉婉的身形恰好晃了一晃,飛湘趕忙扶住她。

「姑娘!是不是傷口又疼了?」飛湘語氣略急,朝上座的老太太道:「姑娘一路回來,腳傷、背傷復發多次,好不容易緩了些,眼下又發作了,還望老太太允准奴婢先將姑娘帶下去歇息。」

老太太皺眉,就是再想在她面前好好立威,此時也不得不暫緩,只得擺擺手讓她退下,但顏色間皆透露出晦氣的意思。

卿婉婉似乎體力不支,暈厥在飛湘懷裡,被飛湘一把抱走,徒留大廳眾人面面相覷。

待人走後,老太太道:「好了,既見過了就退下吧。」

二房和餘下的兩房互看一眼,都有些尷尬,卻未多說什麼,向老太太拜別後便先後離開廳堂。

只留下陳氏和二姑娘陪伴。

他們算是明白了,老太太今日這齣,是明著暗著告訴他們──即便大姑娘是大哥的血脈,但她只要是顧蓉所出,她就不會認她。

####

飛湘在接穩卿婉婉的那一刻已察覺她是裝的。

但她依舊抱著卿婉婉,跟著奴僕往春菲閣的方向走,飛清亦跟在身後,眼眉間還有一絲不忿。

饒是二姑娘話說得好聽,也不妨人聽清那惺惺作態下的噁心心思。

早知道回卿府後會面臨什麼,卻沒想過這群人也讓人緩緩的時間也不給,姑娘可是一連失去兩位至親啊!又還這樣小……不知心裡要難過成什麼樣子。

飛湘光是想,心裡就發疼。

「姑娘莫傷心,春菲閣是離春禮院遠了點,但環境清幽,好養身子、也少人叨擾。」她微垂首,低聲與她說話。

不料這一瞧,卻見卿婉婉朝她一笑。

全然不在意的模樣。

也沒瞧見半點傷懷的情緒。

飛湘愣了愣。

但她忍了沒問,一直到進了春菲閣,奴僕退下後,飛湘抱著她進屋下地後,她才問:「姑娘可還好?」

卿婉婉未回答,顧盼間以眼神尋人。

飛灩和飛濂正好從一旁的月門走來,看來是摸索完周邊的狀況了,一臉的氣憤也不藏了。

她們不知前廳是什麼狀況,但想來不免會受到刁難。所以就算她們進院後,卿府下人告訴她們姑娘被安置春菲閣的時候也沒當場發作,而是先忍到卿婉婉回來。

卿婉婉率先走進去,其餘幾人互瞧一眼,跟著進屋,飛濂順手帶上門。

甫踏進屋,她沒有直往屋中的長榻過去,而是佇在門邊徐徐環顧一周,看著眼前有些熟悉、又不甚熟悉的地方。

──前生一直到她死前,都不曾住過春葶閣,也沒動過想進去的念頭。

或許,曾經是有的,但僅僅是出自於對父母親最後的孺慕思念。

想去瞧瞧他們曾經留了什麼給她,幻想著能從那些物什裡汲取一點溫暖,欺騙自己仍有血親在世。

但是啊,她哪裡有血親?這府裡,全是吃人的魔鬼。而且十年滄海,春葶閣大抵也不是父母親離去時的樣子了。

而她小心翼翼、做小伏低、討好討巧,最後得到什麼呢?

前生毒酒入喉前,她手腳筋脈盡被挑斷,在牢中吞忍諸多刑罰,而她名義上的血親──卻在外頭享受她用身軀鮮血換來的榮耀。

當真是情何以堪。

於她來說,即便重活一世,父母親情對她已不能再微末,她甚至想不起父母音容樣貌了。

……也好。

她說過的。

若有來生,只願生得一副鐵石心腸。

是她之願。

「……姑娘?」

飛清立在她身側,明顯感覺她周身氣場與之前大相逕庭,不禁出聲一喊。

卿婉婉收回思緒,慢悠悠地輕晃了頭,示意她無事。

她舉步往前走,如同巡視一般將整個屋子看過一遍,邊在心裡衡算哪裡要做改動。

比起卿茉茉百般爭搶的也要到手的春葶閣,她其實更中意這處——畢竟她前生住了多年。

她走到一旁的桌案,抽過紙張捏袖研墨,在紙上寫:

──比起春葶閣我更鍾意這處,妳們也莫要傷懷什麼,從今而後我們關起門來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這裡有幾處不合我心意,想略做些更動,妳們且照我指示去做。

──既踏入卿府,則安之。

四人湊到桌案邊看她寫字,待最後一句落下,不約而同看向她。

她依舊是那副泰山崩於前依舊面色皆不改的樣子。

四人心中不知是安慰多些還是酸楚多點,卻是極有默契地道:「奴婢任憑姑娘差遣。」

卿婉婉勾脣淺笑。

這一趟路途以來第一抹安然溫柔的笑意。

####

趁著飛湘分配春菲閣內伺候的奴僕在院內勞動時,卿婉婉一人坐在屋內的長榻上,捧著飛清沏好的熱茶細喝。

一邊細忖著當年的記憶。

好半晌忽而嗤笑一聲。

想什麼呢,當初賣乖討巧才淪落到人盡可欺的處境,這一次既不任人欺辱,之前的事便也不會照原樣發展了。

……陳氏啊。

若她這一回不再柔順聽話,不曉得她能拿她如何?

自重生以來她的路,在回府前已反覆琢磨,基本上有了大概的輪廓……此生她不願重蹈覆轍的話,若不是找個人嫁了,便是繼承父親的遺志,守護好大楚邊境。

上一世她為了博那人歡心,又信他的承諾,毅然從軍,為他取得兵權。最後雖是不得善終的下場,可那一路的鮮血拼搏,她不曾有悔。

也是那幾年,她恍然驚覺自己前些年的時光皆是虛度。

既如此,今生便這樣吧。

前生半點溫暖求不得,今生她便不求了。

浮生之大,總還有一點念想值得去做。

「姑娘,要不先睡會?」飛清不知何時回到卿婉婉身前,微彎身子細聲與她說話。

卿婉婉仰眸。

飛清繼續道:「今兒姑娘也累了半天了,歇會兒做個樣子也好。」

卿婉婉微扯一抹脣弧,頷首應了。

也是,自個兒方才用舊傷復發的由頭離開那裡,這會是不好一回屋就跟個沒事人一樣。

飛清跟在她身後:「姑娘先睡會,晚些起來後,這卿府上下是個什麼狀況,飛湘便能問完了。」

她由著飛清扶到床上躺好。

卿府是什麼狀況沒人比她更明白,可一點也不妨礙這份被處處仔細的心意,她捉過飛清的袖口,朝她一笑。

看在飛清眼裡有些靦腆。

飛清不禁伸手撫上她的額髮。「姑娘不怕,總歸還有我們呢。」

卿婉婉彎著眼眉笑了。

她不怕的。

至此前方,管它是何魑魅魍魎、人鬼殺神──她都不會再懼,會護好她們每一個的。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有點難拆,就乾脆原封不動了。

謝謝我一邊忙碌一邊頹廢又很難振作的這個時候,你們還能不心浮氣躁等著更新,不愧是我的佛系小天使(?)

有事能下方留言,或者粉專、line@私訊都可以哦~

感謝一直支持且愛我的你們!(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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