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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緣起

第一章

    湯湯水水灑了一地,唐央慌張地擦拭著雪白的大理石地板。

  「許久不見,近來可好啊!我的好徒兒。」

    眼前這個老者,拈著他灰白的鬍子,訕訕的笑。

    要他心懷好意未免太異想天開,唐央勉強站起身來,帶著警戒看著眼前的這位老者。

    這人曾是唐央最敬重的師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自己身上的所有才學,無不是出於此人的教導,這個局面,是他此生全然沒有想像過的。

    「央兒,聽師父的話。」老者向前一步,不理會自己的金縷鞋踩上剛剛傾倒的湯藥上,「多情總被無情累,咱們就別再爭奪了。」

    兩人對視半晌無語,所有的回憶在兩人腦中輪轉著,老者滿是戾氣的神情,似乎也有一絲鬆懈。

    「師父,您所教授徒兒的仁義道德,央兒從未忘記。」唐央全身害怕地顫抖著,面目慘白卻硬是直起胸膛。「恕徒兒直言,師父此番行為不忠不誠、不仁不義……」

    「識時務者為俊傑。」老者盛氣搶言「孔老夫子這一生可沒過過什麼好生活。」老者一臉譏諷,平常平和的臉出現如此反差的面容,更是令唐央不敢置信。

    這一生之中最大的信仰在唐央面前崩壞瓦解,至小建立起的崇拜情感也被撕得粉碎。    

    這位老者名喚葉滄海,是齊老城主為了摯友唐濤的孫兒唐央和自己唯一的孫女齊蒹葭所請來的夫子。打他們倆有印象開始,葉滄海便是他們的師父,便是整個齊府最疼愛他們的人。

    每當複習完每日功課時,葉滄海總是會帶著兩小兒一同出府遊玩,去溪邊玩水捕魚、去山稜識百草、去酒樓聽戚戚慘慘的劇曲……

    這到底哪裡出了錯,曾經慈祥的師父怎麼會……

    師父夥同齊城權貴、狼子野心的笥熹大人,陰謀奪殺齊老城主,引發齊城兵變,殺盡齊府上上下下兩百多人,唐央和齊蒹葭趁亂逃奔,這才免於一死。

    烽火持續了兩月,笥熹大人將所有齊老城主忠心餘黨全數殲滅,自然不會遺忘這兩個逃竄的齊府族人。才十六出頭的唐央努力帶著蒹葭一同生活,不管怎麼隱姓埋名,兩人只要出不了城,就遲早大難臨頭。

    於是唐央想起在齊城內最有聲望、最宅心仁厚的大善人楊三禎。兩人拖著疲憊的身子前來投靠,蒹葭病了,額頭燒的燙,大善人果然是大善人,悉心照顧二位,並給了舒適的府邸容身。

    唐央就是在這個高貴富麗的楊府遇到了自己的師父。

    本要端去給蒹葭的湯藥,就是因為不小心撞上師父而灑落於地。

    「師父怎麼會在楊府。」唐央既生氣又害怕,眼淚簌簌滑落。

    唐央是多麼害怕聽見事情的真相,顫抖著一步步後退著。

    「自然是來追緝你,我的好徒兒。」老者仰天大笑。「老身受了齊府許多好處,在此謝過了。不過老身打從一開始便是笥熹大人的人,我可沒有對大人不忠。」

    沒想到這份師徒之情,打一開始便是假的。

    相識那麼長的時間,唐央不知葉滄海武藝高強,只道他是個文學夫子。

    葉滄海不再多言,擺起拳勢,疾風跨步衝來。扎扎實實的在昔日徒兒的胸膛上壓了一拳,唐央瞬間彈飛出去,撞上大殿中猩紅柱子,口吐鮮血。

    唐央喘著氣,用衣袖擦拭嘴角血跡,用盡力氣怒瞪回去。

    「這眼神好,從小到大我都沒見過你這眼神。」葉滄海又笑,歛起右拳,走向前去。

    儒教的溫柔敦厚已然深植於心,但這鬱恨交加的情感非常人所能忍。

    師父步步進逼,唐央如同困獸,想必也沒有逃出生天的機會了,他萬念俱灰的歛起眼光,別過頭去。

    「只要你放下齊蒹葭我便放你生路吧!」葉滄海蹲下身去,扳了扳唐央的臉龐,使其可以眼神交對。「別說我不顧師徒情份。」

    「我呸!」唐央向葉滄海噴了口血,葉滄海被血噴了滿面,怒氣令面容更加詭異猙獰,大手一揮,向唐央抽了耳光。「啪!」一大聲,迴盪整個殿堂。

    「放肆小兒,為師善意開解你不聽,地獄無門是你硬闖!」葉滄海大吼,拔劍出鞘,亮晃晃的劍身靠在唐央的雪白頸子上。

    是了!之前問過師父不懂武藝為何配劍,師父還笑說那不過是裝飾用的鈍劍罷了,現下看來那劍被磨得雪亮鋒利,不知已有多少人命喪劍下。

    而唐央大概也要亡於此了,他嘆一口氣。唯一遺憾的就是沒有保護好蒹葭妹妹,當初齊府攻陷逃命時,齊太爺爺淚眼相視,託付他要照顧好蒹葭,然後速速命他倆從密道逃離。看來這承諾是守不住了!

    唐央輕輕闔上眼,只覺浮生若夢,想起幼年和蒹葭妹妹的那些快意生活,好像死亡也沒有那麼可怕。

    只是……只是……要是連唐央都不在了,誰來保護蒹葭妹妹?

    求生意志瞬間燃起,唐央以袖推撥劍身,順勢而起,向後逃奔。

    師父倒也不急,看著唐央手扶胸口踉蹌而行,他便緩緩地跟上前去。

    衝出殿堂,繞過長廊,楊府上下視若無睹。唐央孤立無援,卻不放棄的向大門奔去。

    不管怎麼樣都不可以讓師父知道蒹葭妹妹在此!唐央終於穿過朱色大門,踏上屋外厚厚的積雪,積雪使唐央更加難行,不出兩三步便跌坐在地。

    「你對蒹葭有情,但蒹葭情竇未開,如此犧牲是否值得?」師父的劍再次指向唐央的胸口「這個問題就讓你在地獄好好思考吧!」

    葉滄海聚力向前一刺,此時電光一閃,雲聚雷鳴,一虎斑貓跳上刀尖,劍應聲斷成兩截。葉滄海反應不及,被後座力震退兩步。還尚未看清眼前情勢時,虎斑貓跳上葉滄海,尖利的貓爪深刻在他臉上,他吃痛慘叫,使勁甩開貓,抱臉撫傷,臉龐就這樣被刮花了,鮮血淋漓直滴落雪地。

    等葉滄海恢復神智時,原本在眼前的徒兒和那隻妖貓已杳然無跡。

//

    身穿一襲玄衣的少年閉著雙眼,躺在飄飄蕩蕩一葉扁舟上。身旁的虎斑貓用鼻子蹭蹭少年身上已乾涸的赭紅血跡,不明所以的嚎叫了幾聲。

    無人撐篙搖櫓,原本寂靜無風的湖水被一陣神風帶起的水波,靜靜緩緩向前方帶近。

    群山圍繞,濃厚的霧氣披蓋了所有地貌,霧茫茫的伸手不見五指,若此處是仙境,把美景遮遮掩掩的未免太過小氣。小舟在乳白色濃稠氤氳中勉強前行,只有芳草和桃花的香氣不滅,實實在在地被吸入少年的胸膛。

    少年似夢似醒,醒著眼前茫茫,閉上亦茫茫,他已經死了嗎?他被帶到地獄彼岸了嗎?這樣的虛無飄渺何時會到盡頭?

    這樣的血海深仇何時能報?可否向閻王申冤,使他莫喝下忘川水,下一世再報仇雪恨?

    罷了!下一世還有多久,說不定那些罪大惡極的人早就再度經歷幾個輪迴了。

    不知過了多久,眼淚流乾了,少年昏昏沉沉再也沒有意識,任由小舟隨波逐流。

    虎斑貓窩在少年頸子邊,時不時用頭頂頂他,或用紅色的小舌頭舔一舔,或是在他耳邊輕聲喵喵叫,都不得回應後就枕著他的肩膀呼嚕睡去。

    不久後,扁舟輕觸岸邊震盪起虎斑貓,虎斑貓輕巧躍起身子,優雅快步地跳下船,上了沙岸,踩下一個個小腳印。

    岸上是一片滿滿的桃花林,落英繽紛、芳草鮮美,飄散的一片片花瓣如同為此處拉下了桃色珠簾。

    在這珠簾後有一少女橫臥桃樹枝葉間,睡地安安穩穩、優雅靜謐。

    虎斑貓步上前去,在樹下喵喵喵聲嘶力竭地叫喊著。妙齡少女罔若無聞,分文不動,依舊睡地沉靜。

    虎斑貓來回頓步,叫聲越加急促,少女依然沒有動靜。貓伸爪爬上樹,發現少女周圍設下發出淺淺藍光的法術結界,使少女隔絕萬物侵擾地恐怕就是這個奇異法障了。虎斑貓靜了聲,悄然向前去,露出雪白尖銳的小牙,乓然一聲咬破了障法。

    樹上少女受到了驚擾,大夢初醒還沒搞清楚情況,便「哎呀!」一聲摔下桃樹,墜入湖中,激起不少水花,使湖面上的輕舟隨波蕩漾。

    搞什麼嘛……她正做著她的千秋好夢,究竟是誰驚擾本王女的夢?

    她這個人本性子溫馴,個性隨和敦厚,不過有個大忌,這個大忌連少女的爹爹娘親都不敢犯,那便是驚擾她睡眠,將她於夢境中拔出。

    滿身火氣,少女杏目圓睜,咬牙切齒,撥水而出清澈湖面,向四方尋找罪魁禍首。

      餘波盪漾,少女發現一葉扁舟就在她手邊,這舟是城中要越笮湖唯一的交通管道,想必是有人進入鬼界了。

    來了客人也不是壞事,但壞了她的好夢就是和她不共戴天了。她雙手搭上舟沿,靠上去一看。見一男子蒼白了臉面,攤躺在舟上。

    少女呆愣了好一陣子,鬼界不缺俊帥的男子,連一些精怪都有絕世面容,不過他……他是個凡人。

    平白一介凡人生的這副劍眉、挺鼻、瓜子面的俊皮囊,這才令人驚奇。

    少女臉上的水珠簌簌滴上了少男慘白的唇瓣,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與他只相隔了不到三指的距離,想到剛剛的鼻息可能都不小心暖到他的肌膚,少女心一驚低頭又竄入湖中。

    清醒點!不要緊張!這又沒什麼!

    少女不停安慰自己的心緒,心思混亂到忘記憋氣,湖面上冒出一顆顆氣泡。直到意識到窒息感才令少女忍受不住,頭又冒出湖面,大口大口吸氣。

    她搖搖頭再看扁舟,再用袖子擦擦眼睛,想要看清楚這男子是真實還是虛幻的,不過她衣物亦是濕淋淋的,越擦眼越糊。索性撥水游至岸上,拖著濕沉的衣裳坐在岸邊。

    「居然是人類,不知死了沒有。」她盡力將衣物扭乾,用纖纖素手將散亂的髮絲梳順。

    好生梳理一陣子,舟上那人分文不動,少女定睛一看,胸口仍有微微起伏,當下舒心不少。

    是活是死與她無關,不過既然還是活的應該要把他帶回笮宮休養,這似乎是「人」應有的行為,不過她本身非「人」,這點仁義道德倒是不必掛在心上。想到要照顧他人,她就覺得麻煩的緊。她平生最怕最怕的便是麻煩了。

    況且,這活人不好好救治也就會變成死人,這樣也就不麻煩照料了……

    內心雖然嘟嘟囊囊,但少女每每想跨步走開卻又回眸相望,心內的惻隱之心與懶散的天性衝突,使她滿是躊躇。

    突然,虎斑貓一陣怪叫,這少女才瞥回桃樹下。

    「又是你這隻壞傢伙亂我好夢吧!」少女靜心想想,就算自己的法力再微弱,一介凡人怎可以說破就破,定是這娘親養在膝下的妖貓搞的鬼。

    何況,這隻貓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對她了!想到此處少女低目鎖眉,怒氣又起。這隻貓雖未修道有成、還不得口吐人語,但天生妖法高超,是少女所萬萬不及。

    「你哀叫什麼意思?」想到自己一身狼狽都是因為這孽畜,少女心有不耐。

    貓兒依舊叫呀叫,奔到舟上用頭頂頂少年臉頰。

    「要我救他?」少女似乎會意。

    虎斑貓附和似的又輕叫幾聲,一臉示好的漫步來少女腳邊蹭蹭。

    瞧那可愛的小嘴臉,少女內心已軟化不少,而且她其實知道她必須給這猶豫不決一點藉口。

    「好吧……」

    書上總說相遇就是緣份,或許她便是注定會救他的,雖然天人交戰,但少女仍盡己之力,將舟上少年攙扶起來,搖搖晃晃的走在石子路上,穿過桃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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