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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之三

      樓梯間的燈壞了,我們索性坐在漆黑的台階前,就著菸頭的點點星火吞吐。吞,紅光乍亮;吐,掩上一抹白霧。沒人說話,成彥在吐煙圈圈。

      在菸捲快燒上手指時,他先開口了:「菸就不戒了吧?」

      「為什麼?」

      「不懷孕,抽菸沒差吧?看妳也沒在怕。」

      「這不是重點。」

      「不用假裝沒有,你不想懷孕,討厭做家事,不想當王太太,覺得像附屬品。不要就不要,不用說想當什麼男的。」

      「先想你自己吧。」

      思寧有些羨慕王成彥的頭腦簡單,又還真有些感動。面對這麼荒謬的情境,他卻第一個重新構思了他們曾隨口提過的未來藍圖。如果這一切還有機會成真,那就太好了,但正因他的可愛之處,她有責任要他走。

      王成彥做為一個不夠好也不夠壞的普通男子,他應該遇上一個普普通通的正常女人,囉唆叨念,計較他每天晚了多久回家、見了什麼人、又少陪了自己多久,還沒聽懂那些前情更待跋文續的鄰居太太恩怨史。

      「講這麼多沒用的,不就只是要把我甩了?」

      「你可以找到更適合的。」

      「而且妳跟我在一起,就是他媽的不高興不爽快,乾脆去當蟑螂螞蟻,要不然當個臭男人也好。」

      「我沒這麼說,我真的什麼都確定不了,不想這樣耽誤你。」

      「話說得很漂亮。」火芯燙上了手指,王成彥一把甩開菸蒂,起身,「只想自己,不負責任,不是嗎?」

      思寧還沈默坐著,對他剛才下的結論,沒有異議。她可以聽見王成彥伸展手臂,喀拉喀拉響著。老了,再過一陣子會更老,拖著拖著就結束了。她一面想,手指沒有痛覺一樣的繼續抽、繼續燒。

      她忽然想不起剛才點上菸的經過。成彥非常引以為傲的說過,他只幫妹仔點菸,絕不幫好手好腳的男人。這件事讓她戲謔的喊了他很久沙豬,但以一頭沙豬來說,他也是說到做到,說不幫的,連他親爸也不幫。

      他的家人她也見過了,很隨性的一群人,跟他們百無禁忌的兒子同個模子印出來,說話很難聽,但很好笑,那個調調連追著她問「這個肚子是還能不能生啦?」或者「先上車再補更好,禮金就可以省了吧?」都不會被冒犯,只覺得大家將來肯定還要在同一個地獄裡吃團圓飯,算逆向操作的父慈子孝典範。

      所以說,王成彥剛才到底幫她點菸了沒有?

      一直到背後一掌揮來,直接掃上她腦門,思寧才回神知道痛。

      「搞什麼啊!」

      才要逐漸習慣黑暗的眼前爆出一陣炫目金星,她怒吼,彈掉菸頭,想反撲回去,卻被王成彥隨後一腳,踹下了階梯,幸好她及時反手拉住欄杆,也幸好寒冬中身上衣服多穿了幾件當自己墊背,沒想到中華民國的開國紀念日差點變成她張思寧的冥誕紀念。

      「看我不動手,靠勢人嘛?」方才動手的人衝著她叫囂。

      張思寧就著後窗撒下的月光望向眼前流氓派頭十足的模糊輪廓,感到熟悉又陌生。是啊,那才是他最初的樣子,只不過在歲月與賀爾蒙加工之下,才磨成了平日捧她怕掉、含她怕化,可以葷腥不忌戳著玩的小男人。

      他們都快忘了彼此最初是什麼模樣。微光被眼前厚實的背影擋去大半,剩下的戲劇性集中灑在思寧臉上,她雙眼閃爍明滅,一眨一眨,被突如其來的挑釁勾起了一抹齜牙咧嘴的惡笑,一臉想死的表情多出這抹慘白殺意,讓人政治不正確地想起鬧鬼的老宅樓梯間、想起沈默之丘薄霧間冶豔的喪屍⋯⋯性功能。對面黑影見此,不由心頭一熱。

      成彥一個箭步上前,想將狼狽掛在欄杆間的思寧拉上來,伸出的手卻被狠狠拍開,他轉拉為扭,揪起對方衣領往回拖,胸口卻被借力使力的用力跺了一腳。負隅頑抗的對手人還來不及倒栽蔥栽下樓梯,只覺得頭上一緊,被抓到了頭髮,強勢硬拖回門前台階。

      「再說一次,妳『還』想不想當男的?」成彥自帶戾氣:「林北不打女人。」他強調。雖然是恐嚇,還是有點像包裝粗劣的諄諄善誘。

      思寧張嘴,沒有回覆,卻重重咬了一口做為還擊,頓時被出拳打到旁邊去。

      「那好心跟妳說一聲啦,男人打架沒在咬人的,要就把拳頭握起來!」張思寧被激起了鬥志,不顧身高量級差距,掄著拳頭就撲到對手身上去。她不怕死,大概也死不了,只是有些騎虎難下,反正宣戰那方太多精力花在胡亂嚷嚷。

      「女人當膩改當男人?是換口味?天底下有這麼便宜的事?」

      一個一個問題拋出來,沒人有暇回答,他們扭打成一團,然後分開。勝負揭曉,真男人對壘,點到為止,一方都哭出來了,就是收手的時候。

      「當男人有什麼好的?」王成彥帶著鼻音,低聲問。過了血氣方剛的年紀,男人只比魔法師多抗打百分之十,贏在曾經有女朋友且無心戀戰。

      一點都不好。只不過是想回到相對而言,比較正確的位置上去。

      「可以的話,我什麼都不想當。」張思寧猶豫了一下,把身子輕輕挪向埋首啜泣的男人,抱住他的頭,有點無奈,試著開口:「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性別是一條河呢?我在中游徘徊了很久,靈魂上更接近男生那一頭吧。」

      那頭雜亂短髮扎在剛才新生的大小擦傷上,刺刺麻麻的,對此刻的他們而言,都無足輕重,好像握著鐵筷插進了插座,這麼下去會死啊,可是離不開。

      「聽不懂啦,那我在哪裡?河裡?」

      「不是你的問題,自始至終,都是我錯了。」

      「妳沒有錯。」

      「那就這樣吧,算了。我們回家。」如果今天能快轉三個月,是四月一日就好了。

      換邊發球。當思寧好聲哄著成彥進家門時,眼前的堂堂七尺之軀憊懶,繼續賴在地上。

      「什麼算了?今天給我一個交代。」誠意有餘,手段不足,生而為男人,最怕的就是拖泥帶水,反正伸頭縮頭都是一刀,那麼頑劣地呈大字型躺著也沒差,給劊子手找點麻煩正好。

      「你進來,我給你交代。」思寧嘆了一口氣,是男人都懂得在最不恰當的時刻展現幼稚,光這一點就足以令她再次猶豫自己身份認同,不過眼前的狀況或許無關性別問題,而是智商的問題。「自己站起來。」她哄著拐著。

      成彥一個翻身爬起,乖乖跟上回了家門,不忘拾起地上的菸屁股。或許這也不是智商問題,而是誰終究被誰吃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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