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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楔子

我住在長思河的下游,記事以來,補河燈維生。

那些從上流順流而下,經過風吹日曬又被河水浸打,早已殘破不堪的河燈,總會漂到我家門前停下,浮浮沉沉,彷若找到安身立命之地,就此生了根,紮進泥土裡,再也不漂泊。

起初,我並不知曉自己和這些河燈有何關係,就懶得理會它,繼續成日的無所事事,依然故我地望天望地、數花算草,直到一日,河燈愈聚愈多,多得都擠來岸上,我一出門,就「啪嘰啪嘰」踩到了幾盞。

我見這樣不是辦法,要是哪日河燈多到把河水給堵了,河水無處流,朝四周宣洩,那我家豈不是得給它淹了!

於是,勤奮如我開始撈起了河燈,可有趣的是,我每撈一盞燈,就能看見一樁故事。

故事裡的人擁有一輩子的愛恨悲喜,卻不過幾眼功夫,就能完完全全印入我腦裡,畫面、場景宛若親身經歷。

不禁感歎,這天下間,他人愛恨一輩子,聽聞只是轉瞬間。

每每撈河燈的日子,都是個陰鬱的天氣,甚至有時還會下著雨,潮濕地令人難受。

我笑了笑,心想,當真是,燈中有意,燈外無晴。

 

撈河燈這事,我幹了十年,十年來,我也把這些故事說予人聽,每說完一個故事,我就會將那盞河燈放回河裡,而它便逕自地漂向遠方,不再停留,宛如它完成任務已無理由再留下。

我想,這些故事裡的人們,想說出的話,在當時無法訴說,只好將自己的心意寄託於河燈,祈望遠方的誰能將他們心意說予人聽,許是心意過於強大,竟深藏於燈中多時,還保燈身不毀,之後順水而流,如命運一般,讓它遇到了個住在下游會解讀燈中之意的我。

 

「臭ㄚ頭!」一道明朗的叫喊聲從對岸傳了過來,在撈河燈的我緩緩地抬頭一看。

「小道長,是你呀。」我朝他笑了笑後又繼續低頭撈著河燈,一盞兩盞......妥妥收入懷中。

小道長似乎不滿意我就這麼忽略他,他手腳一抬、氣一運,便飛身過來到我的身旁,恰好我也撈完今日的河燈,我站起,把河燈全塞進小道長的懷裡,他一時沒反應過來,順勢接住。

「臭ㄚ頭,我已經成年了,是個人人敬仰的大道長,妳別老是喊我小道長!」他忿忿不平,我掏掏耳朵,他見狀,臉色微慍,說話咬牙切齒的,「臭ㄚ頭,妳要是再無視我,妳信不信我收了妳!」

聽見此話,我停下動作,抬頭望向了小道長,他也盯著我瞧,我倆就瞪大眼珠互瞧著好一會,最後他撐不住率先眨了眼,我就嘿嘿笑了起來,抓起他華白的袖襬擦了擦我掏耳朵的手指。

「小道長,你哪日眼睛瞪得過我,我再叫你大道長吧,至於你說要收了我,也收了十年,沒一次收成的,」我一邊走回我的草屋一邊說道,聽見後頭躂躂腳步聲,心想,小道長果真跟了上來,我就繼續說,「小道長,你今日來做甚?」

「當然是來收了妳!」我聽這句話,嘻嘻地笑,而小道長在後頭喃喃念道,「就只有妳這臭ㄚ頭聽了這話還嘻嘻咧咧的......」

其實小道長不小了,今年大抵弱冠二十了吧,可我習慣叫他小道長,在我眼裡,他就是那個當年被我嚇到就一頭栽進河裡,站起來後還舉著桃木劍說要收了我這隻妖孽的小孩兒。

我在他眼裡看來確實是隻妖孽,但實際上我不非妖,也非人,更不是什麼鬼怪精魅,我連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也摸不清,唯一知道的就是我有人的樣貌和行為思想,但是沒有所謂的心跳、呼吸和饑餓感,我似人非人、似妖非妖、似鬼非鬼......真不知道這天地間為何孕育這樣一個我?

話說回來,我撈河燈撈了十年,也認識小道長十年,十年間,他從一個稚嫩青澀的小孩兒長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而我容顏未改,身高依舊,仍是一個黃毛ㄚ頭。

我和小道長一見面就會鬥嘴,小道長說不過我,就說要收了我,可他捨不得收我,要是捨得,他就不會給我這個臭ㄚ頭送來好看的衣裳穿了。

「臭ㄚ頭,妳今日也要去城裡說故事嗎?」要進屋前,小道長突然問了句,我停下腳步,回身望向他。

只見他高大的身影微微傾身朝我靠近,彷佛整個人要把我罩住,我與他咫尺距離,他的氣息全撲到了我的臉上,此時,我伸出兩隻手指,朝他兩個黑黝黝的鼻孔戳去,剎那,他啊啊啊啊啊慘叫,趕緊往後退了幾步,幾盞河燈因此從他手裡掉落在地,他騰出一隻手摀著鼻子,一臉驚恐又羞憤地看著我,「臭ㄚ頭!妳有病啊!」

「沒病,就覺得你一直用鼻孔對著我噴氣,我覺得煩。」好吧,我就是羡慕忌妒他可以呼吸,假如我有呼吸有心跳,我也不會活得這麼孤單,成日就是撈河燈、說故事,認識的人也就一個小道長,到城裡去說故事還得遮遮掩掩,深怕洩漏自己不是人,招來眾人的驅逐。

「妳這就是病!總有一天我得收了妳!」小道長成天嚷嚷這件事,聽膩的我又掏了掏耳朵。

 

進屋後,我趕緊跑去躺在了我的草床上,望著那有時會掉幾根枯草的屋頂。

小道長更是自然地坐到了我的床邊,他開始搗鼓著我剛撈的河燈,摸了半天也摸不出一個所以然,「臭ㄚ頭,這河燈裡哪有東西?這麼多年,我怎地還是感受不到?」

「那是你道行淺。」我哼哼笑,小道長便黑了臉。

「我才不淺!我葫蘆裡收了多少妖,妳可知道?」他高舉起他腰側的葫蘆罐,作勢打開似要收了我。

「不想知道,」我趕緊結束這個話題,要是再讓他自賣自誇,恐怕我三天三夜都不得安寧,「你不是問我今日去不去城裡說故事嗎?」

「嗯?」小道長顯然被我帶離了話題,我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坐起身子,「今日就不去了。」

「真的?」小道長喜上眉梢,我也笑了笑,「假的。」

小道長立馬垮下臉,見他這樣我忍俊不禁,又說,「玩笑話,我今個兒就陪你過生辰。」

「妳就不能認真地說話嗎?」小道長覺得頭疼。

我笑了笑,沒回話。

記得有一年,小道長跑去上游放河燈,結果沒多久,我就撈到了他的河燈,看了他的故事,這廝看似沒什麼太大煩憂,但心中負有千千結,所以我想一直嘻嘻哈哈地與他相處,希望他不要一直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

我繼續笑著,還拿過一盞河燈對小道長說,「但你得聽我說故事。」

小道長皺了皺眉,最後還是接受,那日,我連說了好幾個故事,小道長對這些故事沒有太大感觸,很快就進入夢鄉,他身子一歪倒在我的草床上呼呼大睡,見他睡得沉,我便要起身,這會靜聽他輕聲囈語,他說,「臭ㄚ頭,妳怎地還不長大,長大了,我就來娶妳......」

我望著小道長,感覺甜滋滋的,我伸手摸了摸他白淨的臉頰,撫著他好看的眼、描繪著他好看的眉,偷摸到一半的我,才注意到自己稚嫩小巧的手......頓時,沒了喜悅,我默默收回手,起身走出門外,抬頭看向雲中月圓,恍惚中想起剛剛說的一樁故事。

故事的主角始終心悅於一人,卻不能明說、不能表露,無可奈何地愛著一個人。

在故事的尾端,她說了這麼一句,「我一直在想,若有來生,我願化作一粒沙,在哪都好,在哪都是家。」

看似心灰意冷的願望,反之是更渴望的念想,因此心意留於燈中,等待他人來替她訴說,所以我替這個故事取了個名,名喚《相思成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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