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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與舊友重逢

      許萱庭和方傑全的孽緣起因於雙子剛升國中不久,小學時期成為學校女子壘球隊長的許萱庭,原本懷著滿滿的期待進入國中,不料學校根本沒有女子能玩的體育隊,「女生的本分就該好好讀書」這句話簡直聽到她的耳朵都要長繭了,許萱庭可不是一般的討厭讀書,在書桌前她根本就坐不住,之前是用體育消耗過剩的精力才維持住成績,這下成績只得一路下滑,到最後便被丟進放牛班裡。

      因此自暴自棄的許萱庭翹課了,她開始對學校的一切感到厭煩,她跟能言善道且古靈精怪的弟弟不同,女孩的話題一點也無法參與,又不能像以前那樣跟男孩們混在一起,於是她便討厭起身為女生的自己,也是從這個時候只肯以男裝見人。這個時期的許萱庭時常到有名的混混街裡殺時間,雖然總是跟一群混混待在一起,卻不跟他們交好,始終保持一段微妙的距離。

      即是這樣的形象吸引了方傑全的注意。

      方傑全家裡是混黑道的,因此他自然而然成為這群混混的頭頭,自從進入叛逆期後便很少回家也很少去學校,他沒有徹底融入這群混混,一如尋找著歸屬卻又排斥這類環境的許萱庭。從方傑全決定找她說話起,兩人的孽緣便結下了。

      許萱庭始終穿的是男裝,用的自然是「許喬侑」這個名字,因此方傑全堅信「許喬侑」是男子直到現在。相似的兩人飛速縮短距離,時不時就會騎著自行車在外遊玩,感情不是一般的好。

      即使再親密的友情仍有結束的一天。許家雙子的國中來了一位新任體育老師,他特別欣賞許萱庭的運動神經,而且也查到她曾是學校女子壘球校隊的隊長,便決定要把深陷在泥沼的許萱庭拉出來,用心培養她準備體育推甄,勢必要讓她去能發光發熱的環境。許萱庭接受了這位老師的好意,開始全心埋頭準備體育推甄,在那之後她便再也沒去過一次混混街,和方傑全的聯繫自然也徹底斷了。

      兩人斷訊了整整一年,直到女裝姿態的「許萱庭」出現在方傑全面前為止。

      市中心有一條人人皆知的混混街,那裏三不五時就會有一群混混聚集在那裡,算是很有名的灰色地帶,正常人都要繞道走的地方。下午的太陽比中午削弱了不少,聚在巷子裡的混混們吃著冰棒抽著菸,被這群混混包圍的方傑全坐在磚頭砌成的門檻上,腳邊有好幾個剛喝完的啤酒罐和踏熄的菸蒂,連吃完的冰棒棍也是隨處都是,只不過地上這些東西一個也沒入過他的嘴。

      那天晚上送「許萱庭」回家後,馬上就被自家老爸抓了個正著,聯絡用的手機被收走,之後出門也都有人監視著,根本就沒法去找「許萱庭」。

      「老大啊,你不用擔心嘛,天知道那老頭在發什麼瘋,等風頭過去再去找嫂子也成啊。」坐在他旁邊的混混是個滿臉雀斑的瘦子,名叫李智宇。

      「就是說啊,嫂子肯定也在等老大去找她呢!搞不好現在正想打電話給老大也說不定啊!」坐在另一邊附和的混混是個渾圓且極具福相的小胖子,名叫黃柏銘。而在兩個混混中間猛點頭的是名叫吳皓韋的高個子大漢,三個人是一掛的,不管做什麼都在一起,每次看到方傑全來了就會跟在他的屁股後面打轉,算是跟了他最久的小混混,連「許萱庭」也是他們三人先發現的。

      「別瞎叫,她不會是你們嫂子。」方傑全皺起劍眉,語氣因煩躁而顯得不耐,三人組嚇了一跳,連忙泛著冷汗頻頻點頭,李智宇捲起袖子拿拳頭揍了兩人,接著一臉陪笑道:「老大說的是,說的是,咱們家的嫂子只有侑哥一個人。」

      「可是侑哥到現在都還找不到人,沒問題嗎?」黃柏銘揉揉發疼的手臂,結果話才剛說完馬上又被揍了一拳,泛著淚光的雙眼竟是無辜,閉著嘴巴躲到吳皓韋身後去了。

      李智宇斜眼觀察著方傑全的臉色,腦子裡飛快地翻轉,把另外兩人趕到巷子口去待著,再回到方傑全身邊幫他捏捏肩、搥搥背,拼命說著討好似的話語,誰知道方傑全壓根兒就沒有聽進任何一點。

      事情就在這一刻發生,被派到巷子口待命的黃柏銘很是沮喪,正拉著吳皓韋左顧右盼,想找出潛藏在附近的「老頭的監視人手」。離開巷子後陽光頓時變大了一點,黃柏銘不是很耐太陽曬,用手擋著那些刺眼的陽光,此時他看到一個逐漸朝這裡靠近的人影,不論是輪廓、體型、高度都很是熟悉,極像前陣子為了老大而去搭訕的小姐姐,但對方又穿著褲裝,整體氣質又不像是個女孩子,於是他伸手拍了拍吳皓韋要他一起看,這時只見吳皓韋睜大了雙眼,他的視力可比小胖子高出好幾倍,馬上就認出來者是誰。

      竟然是他們失蹤了整整一年的侑哥!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接著連滾帶爬的跑回巷子,黃柏銘邊大聲嚷嚷著:「侑哥!侑哥回來了!老大!侑哥回來了!」

      聞言,方傑全的身體猛烈震了一下,快速抬起頭,站在巷子口的少年馬上映入眼簾,記憶中總是戴著藍色棒球帽,身穿的衣服基本沒什麼講究的品味,以簡單輕便好行動為主,現在站在巷子口的人就穿著一件藍白相間的T-shirt,下面則是淺綠色的運動短褲,腳上穿著白色短襪加上以黑色為基底的運動球鞋。

      方傑全忍不住站起身,睜大眼睛一臉不敢置信,一張嘴開開合合連個名字都擠不出來,原本還在講話的混混們全部安靜下來,一個接著一個看向站在巷口的人,有的不敢置信,也有的一臉茫然,倒是李智宇張大嘴巴,震驚得下巴都快掉到地板上了。

      「方傑全。」來者低聲說道,音量不大不小正好貫穿整條巷子,有一半也是多虧環境很安靜的緣故,「我有話對你說,出來。」

      方傑全嚥下口水,輕輕點了點頭,李智宇見狀,急忙站起身對眼前的混混指使:「沒聽到侑哥發話嗎?全給老子讓開!讓道!老大要過呢!」混混們紛紛讓出一條道路,李智宇邀功似的對著方傑全說:「老大,請。」

      方傑全沒理他,視線始終定格在眼前的人身上,腳步起初還挺慢的,有點以為自己正在作夢的感覺在裏頭,可是越接近巷子口,眼前的人影就越清楚,以至於他的腳步也開始逐漸加快,呼吸的頻率隨著腳步加快速度,到人影正前面時不禁停滯,聲音跟那股氣一起憋在喉頭遲遲出不來。

      只見他心心念念的人只冷淡地吐出一句:「騎車。」便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方傑全忍不住皺了皺眉,呼吸稍微順暢一些後應下,跟著對方身後離開。

      那些巷子裡的混混全聚集在巷口探頭偷看,張柏銘原本還想拉著吳皓韋跟上去,卻被李智宇捉住後領,氣急敗壞的往兩人頭上揍了一拳。「老大和侑哥說話呢!去做什麼?當電燈泡啊?」李智宇把兩人罵了個狗血淋頭,張柏銘扁著嘴一臉無辜,接著李智宇不再看躲在吳皓韋身後求安慰的胖子,轉而看向老大他們離去的背影,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老大,加油啊!我們都在這裡幫你聲援!」

      「許喬侑」口中所謂的騎車是指自行車,因為剛開始認識方傑全的時候,他嫌棄方傑全未滿十八歲就騎了機車,所以拒絕上他的車,從此以後兩人只要想兜風就會一起去騎自行車。

      夕陽漸漸下沉,微風輕輕吹拂在兩人身上,騎著自行車時衣物發出輕微的摩擦聲響,一道微乎其微的電波雜音伴隨著風聲響起,不過兩個人都沒有察覺到。他們選擇在一條運河堤邊停下,那是他們以前經常來的地方,夕陽照在河面上閃閃發亮的模樣十分美麗,他們身後偶爾有一兩個騎著自行車或者慢跑的人經過,那些人儼然和眼前的美景一般成了背景,在不遠處還有一個碼頭供遊客乘船遊河。他們兩人靠在岸邊的平台上,方傑全看著「許喬侑」沐浴在夕陽光輝下的背影,嚥下口水,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觸碰。

      「聽說……你一直在找我。」

      方傑全劇烈顫抖了一下,默默地收回手,往前走了幾步,和對方一起靠在欄杆上,注視著眼前的運河。「嗯。」發現自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方傑全乾脆只應了一聲。

      「真是多此一舉。不再過來了,不就代表我不想看到你們嗎?」

      方傑全的手緊緊握起,微微地顫抖著,沉默幾秒後薄唇輕啟:「為什麼?」

      有太多想問的,消失的原因、之後的去向、如何看待這段友情……還有怎麼看待方傑全這個人。是不是因為做了什麼惹怒他?還是突然家裡出了什麼事?這一年裡方傑全實在設想過太多太多種可能性了,結果現在他一個也講不出來,揣摩著對方的想法,深怕從口中聽到任何一點會讓自己受傷的話語。

      不管再怎麼合理的去解釋這段不告而別,都無法消除他內心濃重的不安。

      「許喬侑」先是輕嘆口氣,接著又吸了一口氣才說:「當我找到人生方向的時候,回頭發現那段頹廢的時間太過羞恥了,想把它徹底封閉起來。只是我沒想到……竟然會以這種方式和你再會。」

      「你就這麼看待我們之間的?」方傑全沒由來的怒火燃起,音量也跟著變大。「許喬侑」見狀,只是嘆了一口氣,注視著他的杏眼帶著一點憐憫的光芒,開口說:「我問你,你現在過什麼樣的生活?」

      方傑全愣了一下,張張口回覆:「就跟一年前差不多。」

      「學校呢?」方傑全搖搖頭,「許喬侑」接著說:「你有想過十年、二十年後自己會是什麼樣子嗎?像這樣繼續做一個打工族,剩下的時間就跟那群傢伙混在一起?難道不會覺得自己很沒出息?」

      方傑全沉默了,握著欄杆的手不斷收緊,細長的鳳眼隨著河面上的波光不斷閃爍著,他緊緊抿起薄唇,劍眉也緊緊地皺在一起,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他無法反駁這些話。

      正當他腦筋一片空白時,耳邊再度傳來一陣嘆息聲,「我今天來找你只為了一件事。」方傑全聞聲抬頭,發現身旁的人正面無表情地盯著他,一雙淺黑色的杏眼平靜地燃燒著怒火,就像是竭盡全力在壓抑臨近爆發點的火氣,他聽著那平靜而冷漠的聲音緩緩傳入耳中:「不要、再去、煩我弟弟。」

      「啊?」方傑全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盯著「許喬侑」一臉不解,只見對方伸手握住棒球帽的帽沿,嘴邊嘟嚷道:「所以我才討厭解釋啊……這事用說的很難講清楚,你自己看吧。」語畢,那頂被方傑全記得牢牢的、總是在幻想底下到底是什麼模樣的神祕棒球帽,就這麼輕易被拿下來,超出他想像的一頭淺棕色長髮猶如薄紗般輕柔垂下,髮絲很細而且很輕,風稍微吹一下就有些飛到空中舞動,這下方傑全徹底呆若木雞,一點反應也沒有了。

      「你之前遇到的那個『許萱庭』是我的親弟弟許喬侑,而我才是許萱庭。」許萱庭有些不耐煩的解釋:「我們兩個是雙子,所以長的很像的問題也不用問了。至於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因為我們喜歡。」許萱庭挑挑眉,揮舞著手中的棒球帽,接著說:「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問題?」

      方傑全嚥下口水,喉頭傳出咕咚一聲讓他慢慢把嚇失的幾條神經慢慢接回來,緩慢地說:「所以……你是女生?」

      「我不是男的還真是不好意思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方傑全連忙搖頭,但許萱庭沒打算聽他多做解釋,伸出手指抵著他的胸口,低聲威脅:「總之呢,你不准再去煩我弟弟,聽到沒有?不然老娘絕對讓你吃不完兜著走。」語畢,纖細的手指比外表還要有力量,重重推了方傑全的胸膛,也不知道究竟是力氣太大還是今天收到的震驚太多,竟然險些讓他站不住腳。只見許萱庭冷哼了一聲,插著腰繞過尚未回神的方傑全,跨上自行車,拋下一句話才踩動踏板離開。

      「還有,我討厭沒出息的人,因為我曾經是那樣的人。」

      當許萱庭回到家中,她看到自家弟弟正翹著腿坐在沙發上,悠閒的喝著果汁,而對面的青梅竹馬就坐在他旁邊,好像就只是看人喝果汁也能看出個心得來,特別專注。

      不用多說,一股來自雙子直覺的不妙之感從血緣深處油然而生。

      許喬侑喝完這一口果汁,翹起的那只腳晃了晃,輕輕搖動玻璃杯中的飲料,神色專注的看著杯子裡倒映的臉,佯裝若有所思的模樣讓人有種遭受訓斥前夕的錯覺。

      「許萱庭,趁爸媽還沒回來前,我們把話說開了吧?」許喬侑將手中的杯子放到茶几上,發出響亮的喀啷一聲,「這陣子我一直叫你姊,你還當真以姊自居了啊?要不是因為不這樣叫,我都會忘記你其實是個女的,你以為我願意?」

      聞言,許萱庭的火氣也上來了,她快速走近許喬侑,火冒三丈地道:「你胡扯些什麼呢?要不是為了你,我有必要這樣做牛做馬?」

      「為了我?真可笑,你他媽不過就比我早出來個幾分鐘,架子擺挺高的啊?媽說過如果不是因為你擋著出口,先出來的會是我!」

      李晏勳呆呆看著姊弟倆突如其來的爭執,不僅沒有阻止的意思,他還看著許喬侑的怒容嘿嘿傻笑,更是在許喬侑講到口渴而伸手要果汁的時候火速把桌上的杯子遞給他,簡直快把許萱庭給活活氣死。

      許喬侑喝口果汁潤潤喉,才接著往下罵:「你知道你今天甩掉的小白臉,我花了多大的力氣才把到的嗎?你居然就這麼把他甩掉了?開什麼玩笑啊!你知道要找一個對你有興趣的男生有多困難嗎?這輩子都別想嫁出去了啦!」

      「我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來說嘴了?說真的,你眼光也太差了吧?那種男生你也看得上眼,明明就是個沒出息的打工族!」

      「你居然敢說我眼光差?那種上好的貨色你居然說甩就甩!沒出息又怎樣,人長得帥還愁找不到工作?在說他家可是地區有名的黑道!你知道有多少錢嗎?」

      「你就只知道長得帥!黑道的錢多髒你敢碰?你急著去做黑道夫人,我可不會攔著你,至少我不屑淌這渾水!」

      「我何必去做個黑道夫人啊,我家阿勳比黑道猛多了!」

      姊弟倆吵到氣喘吁吁,兩人大眼瞪小眼,最後同時哼了一聲,許萱庭進廚房準備晚餐,許喬侑則是指使李晏勳去把玻璃杯洗乾淨,自己則把餐桌清空擦乾淨。沒一會兒三人就把晚餐準備好,直到爸媽回來也沒看到雙子講一句話,唯一可能知道發生什麼事的李晏勳沒得到允許竟是什麼話也不肯說了。

      姊弟倆的冷戰僅持續了一天,隔天他們又像平常那般一如往常拌嘴爭吵,讓爸媽懸在心頭上的大石頭同時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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