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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中)黃泉

有一天,那個孤子正在睡覺。

「怎麼突然跳到孤子睡覺了?」聽故事的人很不安分,對故事的劇情編排很不滿,「孤子長什麼樣子?天上是什麼模樣?」

再度被打斷,奈何不得已二度展現自己的無知,「閉嘴聽!」故技重施讓人閉嘴,奈何繼續說下去。

明明就是個爛到哭的故事,但就是想說完,好似憋在心裡很久很久,不說出來就會沉積心底再也浮不上水面。

那個孤子睡著睡著,聽見好聽的聲音,就這麼從夢中回到現實,陷入現實溫柔鄉。被吵醒的仇也不想報,只想沉溺其中,任自己荒廢。

「那是什麼樣的聲音?」聽者又有問題,不過這次終於問了個讓奈何滿意的。

奈何想了很久,「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聽見。」

黃泉發出輕笑,他看不見眼前的人,卻聽得見他低啞嗓音。看不見那人所說的天,卻彷彿能從語氣中聽到一絲半縷那點天籟。

「哎,黃泉。」沒頭沒尾的爛故事說完了,奈何全篇重點只是想講,那聲音很好聽,反正黃泉也聽不見,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

「你去不了酆都了。」隔著滔滔黃泉,黃泉這麼虛弱,過不去,「沒辦法輪迴、沒辦法轉世,只能留在這裡。」

黃泉偏了偏腦袋,「不能輪迴會怎樣?」在奈何眼裡,只看到一個傻小子。

「笨蛋。」奈何嘆口氣,「不能輪迴,你就只能永遠待在這裡。」就跟他一樣,日復一日看著外頭景色不變,無數的亡魂從這裡走過,偶爾應付來自閻王的無理取鬧,剩下的,什麼也沒有。

黃泉嗯了聲,「奈何,你也過不去嗎?」

奈何一愣,只聽床上傻子輕聲問,「不然,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奈何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不能過去。」他的嗓子有點乾啞,吐出幾個字。

「我做錯事,不能回去。」彷彿透過了繃帶,奈何覺得自己看見了那對空洞眼窩正閃著光,堅毅而平穩地直視自己。

黃泉什麼也沒說。

奈何嘴上抱怨個不停,不過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來,某個守橋人根本是拿出這輩子存下來的所有耐心在對付他屋裡多出來的爛肉。就像是奇蹟降臨一樣,黃泉水邊的奈何小窩升起裊裊炊煙,塵封已久的爐灶解開封印,據說自持君子遠庖廚理論的奈何大人親自洗手作羹湯,一天三餐燉藥灌溉爛肉。

「那個……你是叫他黃泉吧?小黃泉怎麼樣啦?」孟婆倚靠三生石,忘台底下笑著問。守橋人灰色的背影在黃泉路兩端的藥草園子裡梭巡,俯身低頭去採摘草藥,賢妻良母四個字被含在孟婆嘴裡,怕一說出來會被殺人滅口。

「他叫下黃泉。」沒好氣的說。奈何認真的看著被孟婆照料的很好的草葉。沒注意到後面孟婆驚訝的神色。

「夏大人,你就這樣讓他用了你的姓?」她還以為奈何橋上的奈何王子最討厭那個姓氏。什麼『昊天之下,唯其獨尊。』,全都是垃圾。

灰衣背影瞬間直起身子往後瞪了一眼,「我不是『夏大人』。」

哎呦,反映特別大。孟婆摸摸鼻子,「好好好,奈何殿下。」用敷衍的語氣隨便安撫,孟婆眼裡的小小奈何只需要順順毛就會乖。

「不要叫我殿下!」只是這次失效了,果然屋裡藏嬌的奈何小朋友護崽行為讓他凶狠了起來。

孟婆點點頭,覺得自己抓到了奈何武裝起來的重點。

「只是剛好而已。」奈何堅決否認。他被閻王硬塞了這個麻煩、要黃泉不能死、要好好的去輪迴。他會照顧他,只是因為工作。

「好吧。」孟婆聳聳肩,鬆垮的睡袍掛在身上要掉不掉,香肩微露,一眼望穿千年秋水,可惜奈何眼裡她就是個邋遢的老太婆,一點興趣也沒有。

「說說小黃泉,他還好嗎?」

「跟平常一樣。」奈何回答,天天用湯藥灌溉,奈何總覺得自已身上染上一身藥味,可是那個傻子身上的縫線傷口還是沒有少,「傻子一個。」就算一身傷,還是會露出呆傻笑容對他說,「奈何,你聽外面的聲音。」

聽個屁,也不先看看自己身上幾個口子。

「嗯……」孟婆沉默,看著奈何懷抱一包草藥,準備回去他那間破狗窩。

「我跟你過去。」果斷決定,孟婆給自己的攤子掛上歇業木牌,拉好掉到肩膀的睡袍追了上去。

「你跟過來幹嘛?」奈何不耐煩的回頭,這個時間點離開崗位,閻王大概沒過多久又會過來關切。

不過就奈何所知,孟婆一點都不在意閻王,就算閻王紆尊降貴到達三生石之前,孟婆依舊慵懶。

——閻王不過閻王,過去此生彼世,也就同等一般人。追尋過來追尋過去,同一個人。

孟婆這樣說,原本是大逆不道的言論,但閻王沒生氣,只是揚起淡然笑容,「啊啊……你說什麼?我在忘川泡久了,忘了。」

「跟過去看看黃泉。」抓抓一頭亂髮,孟婆總是把自己搞得不三不四,奈何有時候真的看不過去,只好走過去,幫她將頭髮纏起,只不過沒過多久又會散落一地,就像那些黃泉中浮浮沉沉的紅線。

奈何皺眉頭,也沒權力阻止。放任著披頭散髮的瘋婆子跟在後面回去。

要若說奈何守的是橋頭、那孟婆守的就是橋尾,一座奈何橋從頭到尾,途經十殿,經過地獄,從頭至尾走一遍,將自身罪惡結算乾淨,最終才能走到三生石前面對自己前世今生,以及未來未知的模樣。

人們總以為前面一段路就是黃泉路,殊不知,這樣一趟地獄走下來,才叫黃泉路途。

以水相隔,就算是奈何,也只能涉水而過。

黃泉水裡不是水,是自世界初始以來的魂魄、念想、緣分,幾乎所有東西都在裡面,道行不夠的下去走,會被洗得一乾二淨,奈何身為守橋人,渡水而過不是問題。不過平時他不會去走,直到他屋裡那攤爛肉來了之後涉水過河的次數才頻繁了起來。

「哎呀,惡鬼怎麼多了起來?」行至水中央,孟婆發現不太對了,扯了扯前方奈何。奈何皺著眉頭,表情嚴肅,「不知道。」

他們四周有黑影,淡淡的,還不是很清晰。不過那就是所謂惡鬼原身,奈何一低頭,巴掌抓住那絲黑影,捏碎。

空氣中傳出若有似無的尖聲哭號。

惡鬼說是鬼,但其實只是種扭曲的存在,無魂無魄,只是意念扭曲起來的產物,它們只有最單純的慾望,最愛毀壞所有吸引它們的力量。閻王那邊為此十分頭痛……啊,實際上頭痛的只有閻王身邊的輔佐官,閻王本人一點都不在意。

原本惡鬼還沒這麼多,但打自百年前界秤換人拿,這些年來,惡鬼逐漸暴增,不過奈何橋邊倒是還好。彷彿有什麼東西鎮住惡鬼,不讓那些東西爬上岸。

「嗯?」

孟婆一愣,因為她前面的奈何突然停下腳步,濕淋淋的袍子還在滴水。

「怎麼了?」

「看前面。」奈何指指前面。

黃泉水邊,白色影子倚水獨坐,低緩悠揚的歌聲斷續傳出,浪濤聲掩不去的調子。

孟婆一看,嘖嘖兩聲,「看不見還這麼敢跑,都不怕掉下去?」

「誰要你看那個了,看他旁邊!」奈何不耐低吼,直接抓著孟婆的腦袋要她把注意力放到那個白色小影子旁邊。

孟婆哎呀一聲,原來那個小朋友是黃泉小精靈,唱一唱歌就可以吸引惡鬼靠近。真是太危險了,很有成為反派的資質。

自黃泉爬起的惡鬼攀附著岸邊濕泥,曳著滿身爛肉,聚集到白衣影子身邊,像是溺水者遇上浮木、或是飛蛾向著燭火撲去。

而黃泉彷若未覺,專注面向黃泉水波。

「那……」孟婆拼命眼神示意,要奈何英雄救美。

但她一看到奈何表情,就知道這不必要了。

奈何伸出食指,抵在唇邊,「噓。」眉頭緊鎖,他示意孟婆安靜。

黃泉的歌聲還在繼續,灰衣青年大步向前,一步一踏帶動衣袍翻捲,如同他身側泛起小小雲霧。

平時提筆的手腕一轉,扯住其中一只惡鬼脖頸,只一用力,惡鬼歪了腦袋沒了聲響。

孟婆微愣,奈何那是將頸骨斷裂的聲音都納入手心,不讓一絲吵雜傳出。

惡鬼本是不知何為懼怕的存在,人來殺人、神來殺人,但奈何似乎不在這個範疇,奈何走過的地方,惡鬼避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身上有什麼東西讓惡鬼學會什麼叫做恐懼。

宛如攀附骨肉而上王座的王,奈何踩著碎裂屍骨往前,不懼惡鬼汙穢不堪,親力親為,將自己要走的路途清乾淨,然後站到正在水邊臨水低吟的黃泉面前。

一路安靜沉默。只有四散的碎肉為其夾道相迎。

黃泉所說,君臨天下,約莫就是這個模樣。

孟婆在一旁看著,突然懂了為何奈何橋邊總是安然。

這邊有個守橋人,他安靜沉默,但同時也暴躁易怒,所有惡鬼要想上岸,都被奈何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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