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夫子正滔滔不絕地講著歷代名士的佳績，古人寬闊的胸襟，遼廣的志向，奈何底下的學子們卻早已失了心思，開始打起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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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蘋見此番情景彎唇一笑，當年也是如此，整個學堂裡除了她和少數幾個較為好學的學子外，全部都去夢周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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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坐在她身後的那人，總是需要她特別提醒免得夫子走到他身側逼著他答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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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宸，快起來，再睡夫子又得罰你抄書了！快點兒，夫子往你這兒走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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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他總是會嚇得連忙睜開眼，卻常常發現只是虛驚一場，便會氣得在她臉上捏了幾下，惡狠狠的道：「妳好大的膽子！居然這樣戲弄爺！看一會兒爺還不弄死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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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她轉過頭望向他，卻只見他仍舊認真地聽著夫子講課，臉上不見半分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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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一切變得這般多？他的性子竟一點都不像當年的紈絝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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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榭，怎麼了？方才見妳課堂上頻頻看向我這兒，莫不是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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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愣了一愣，抬眸望見連宸一張溫順的笑臉，分明是笑著，卻又那般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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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她話未道完，整間學堂卻開始喧鬧起來，她轉過身正巧與來人對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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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她竟說不出半句話，那雙眼睛竟那般像年少時的她，純粹、天真，找不出半點雜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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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五官也與她有幾分相似，只是因著男兒身而多了些許陽剛，簡直可說是轉為男人的她，俊俏中帶著幾絲柔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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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兄，你也真是不夠意思，我被那老頭兒關在府裡也不見你來看過我。」來人揚起一抹笑，眼裡亦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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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宸聽他這句話笑得更深了些，「風旭，誰讓你那時候不好好待著，皇室家宴你竟也敢跑到外頭撒野。」語落，伸手在風旭頭上敲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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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蘋一聽見這人的名字眉頭便皺，風氏乃當朝宰相一族的姓氏，且能進這學堂的學子們盡是些王公貴族，就只能是宰相府裡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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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分明記得前世風氏一族並沒有風旭這個人，莫非是遠房的親戚所以她才沒有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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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不是不曉得我風旭的性子，那家宴多悶呀！還不如到花園散散心，誰知道那魚池旁竟那般濕滑，月又不明，這才一不小心落水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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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旭見自己抱怨不成反被指責便噘起了嘴，一雙眼睛靈動的轉著，看上去倒像是個受委屈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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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是不明白風相把畢生心力都投注在你身上了，他老人家就你這麼一個兒子，自是管得嚴了些，你也莫要抱怨了。」風蘋此時真呆住了，望著眼前依然苦著臉像個孩子般的少年，神情漸漸轉成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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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前世的風相只有三個女兒，而她風蘋則是讓風相徹底絕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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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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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她九歲，望著座上的風相，心中除了畏懼再無其他，記憶中他從未給過自己一個肯定的眼神，一句讚賞，一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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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她有記憶以來，「父親」這個人的定義就只有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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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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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可知自己錯於何處？」風相端起案上的茶杯，淺啜了一口，歛下眼淡淡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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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句話，她便連忙跪下，小小的身軀竟都在發顫，指尖也開始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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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不知自己究竟何錯之有，她便決定先跪下，唯有如此，才能讓風相滿意，才不會又得到祖堂前跪上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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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知錯。」她顫著聲答道，卻聞得座上人一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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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子繃得更緊了些，後背竟已開始出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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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錯？不愧是本相的好女兒，妳倒是說說，妳錯在何處？」他又飲了一口茶，眼底卻寒如冰霜，語氣盡是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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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雙手緊緊拽著衣角，半晌都不敢發出聲，直至茶杯碎裂的聲音打破這陣沉默，她嚇得整個人都抖了一下，愣愣望著地上的茶杯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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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不知錯，又為何跪？傳出去讓別人笑話我風相的女兒懦弱，不明一切便先低頭麼？」他站起身來，看著跪在地上的女娃，越看便越是怒火中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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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請父親明示。」她緩緩抬頭與他對望，心底卻逐漸泛出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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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做什麼，在他眼裡，都只會是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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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到祖堂前靜思己過吧！縱使說得再多，妳終究不會有所長進。」他怒極反笑，說完最後一個字便歛起笑容，睨了她一眼便揮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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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留她一人仍跪在原地，闔上雙眼，眼眶中的溫熱終是傾瀉而出，宛若剖心般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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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我風濤在朝堂上拚了這麼多年，最終卻沒有人能繼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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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她還是嬰童時，便常常見父親對著自己嘆氣搖頭，每每看見她即便原先還笑著也會在頃刻間垮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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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爺，三小姐的命格怕是……怕是會害了相爺在朝上的表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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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她七歲那年變得更為悲慘，父親特地請了宮裡的國師替她看了命格，卻不想因著國師這句話，她在父親的眼裡更是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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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她長成少女，接著出嫁，最終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都未曾得到他的稱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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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最後風氏失勢，她費盡心思用盡手段保全他宰相一位，卻換來他一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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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蘋，若沒有妳，我風氏又怎會落得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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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上的滄桑，淒涼的口氣，令她最痛的，便是那從未變過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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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是只有冷絕二字能得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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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笑出聲，淚水卻打濕了整張臉，竟有那麼一瞬，他覺得眼前的女子似是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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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榭，妳怎麼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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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地回過神來，眼前是兩張皺著眉的面容，都正擔憂的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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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把目光停在風旭身上，仔細一看才發現，確實與風相長得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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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會有風旭這人的出現？越來越多的變數讓她越發不明白自己身處的地方究竟是哪兒？這分明不是她所熟知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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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吳榭，我怎麼覺得妳好像變了啊？以前妳感覺總傻呆傻呆的，怎麼現在倒多了幾分靈氣了？」風旭圍著她走了一圈，忽然靠近她的臉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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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麼？我怎麼覺得最近反倒是睡糊塗了，怕是你看錯了吧！」她被他忽然這一靠近嚇得往後退了幾步，乾笑著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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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旭眉頭皺得更緊了，正準備開口繼續爭辯時，卻被連宸打斷，「好了，也別再找人家小姑娘的麻煩了，夫子一會兒就要繼續上課了，小心他等會又問你一堆問題，還不快去溫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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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到夫子要考他題，風旭便變了臉色連忙坐回位子上，剩他們二人尷尬的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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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榭，妳確實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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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他才道出這麼一句，望著她的眼神是說不出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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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欣慰，有些高興，可最多最讓她不明所以的，是他刻意想隱瞞的寵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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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解的看著他，腦子猶如漿糊一般亂成一團，思緒全都打成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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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在她眼前站著的連宸，曾跟原先的吳榭有過什麼？這兩天以來，她所接觸的連宸，顛覆了她前世所認知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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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吧，夫子要講課了。」他拍了拍她的頭，逕自轉身回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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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整堂課，她皆無心聽，低著頭失神的玩弄一頭墨髮，將此打成結再解開，反覆做著同樣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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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前世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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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未曾留意，另一邊坐著的連宸將這些都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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