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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4-18

      劉薇緊緊抓著班牌,掌心沁出不少汗水。不遠處樂隊的演奏震耳欲聾,每敲響一次鼓聲,她的心就被拋高一吋,莫名而來的失足感讓她害怕地直不起腰。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校慶,她期待了許久,為此昨晚還睡不著覺,腦海中無不是班級奪下精神總錦標,她站在頒獎台上抱著獎盃的模樣,怎知興奮的情緒經過一個晚上的發酵,竟成了不堪入目的焦慮與害怕。

      劉薇做了好幾次深呼吸仍得不到緩解,想找程子璇聊天轉移注意力,轉過頭卻險些來個綜藝摔──她緊張到都快吐了,程子璇卻像沒事一樣吃著不知從哪來的棉花糖,還意興闌珊地打哈欠!

      見她一口接一口,劉薇不禁跟著咽口水。「哪裡來的棉花糖?」

      「嗯?」程子璇聳聳肩,隨意指向聚集在操場邊的家長們。「有群不認識的姊姊硬塞給我的。」

      聞言劉薇臉上立刻刷上三條線。在成為朋友以前,她就見識過程子璇奇葩的女人緣,成為朋友後曾吐槽過一次,卻被回以一個太有魅力難道是我的錯嗎的無奈眼神,害她差點揮出人生中第一個拳頭。

      想著,吐槽的話到了嘴邊還是識相地吞了回去,她才不想自討沒趣,重點是還無話可反駁。

      見好友與平時無異的模樣讓劉薇不再那麼緊張,但很快又被高漲的氛圍給淹沒,一年級最後一班已經出發,再過不久就輪到他們進場,意識到這點,劉薇又覺得反胃了。

      她害怕出錯、害怕成為眾矢之的、害怕再過回以往那種孤獨的生活,她曾發誓要擺脫過去的自己,卻不曉得該怎麼做,對向前邁進的腳步總是感到猶豫。

      「怕什麼,我不就在後面嗎?」

      短短一句話,沒有安慰,沒有鼓勵,甚至那麼直白,卻能化作強而有力的一陣風,眨眼間吹散她心底的陰霾,頓時雨過天青。

      劉薇愣了愣,彷彿確認一般倏地扭過頭迎上身後的人,只見程子璇杵著班旗站了個三七步,一邊舔拭指尖上殘留的糖漿一邊四處張望,似乎是在尋找垃圾桶。

      特別的日子會賦予生活不同的意義,對總是待在角落毫不起眼的劉薇來說,能夠發光發熱的舞台不多,找到一個不再自我厭惡的契機更是微乎其微,因此她總把目標放在手搆不到的遠方,期待自己拚了命的身影,能夠走進那個人的視野裡。

      每當這個念頭浮現,她總在心裡問自己,究竟想吸引的是誰的目光呢?

      劉薇緊緊握著班牌,踏出的步伐猶豫卻堅定,一旁樂隊鼓聲震著她的身心,此起彼落的談笑聲著實令人分神,她的手心不停冒汗,於是繃緊了神經將牌子越握越緊,越握越緊……

      屬於他們的秋日慶典,在冗長的開幕儀式後正式揭開了序幕。

*

      她的青春是熾熱的。有光,也有影。

      開幕典禮結束前幾分鐘,天空落下了肉眼可見的雨滴,幾乎是傾盆倒下的程度。圍繞在操場邊的家長們頓時鳥獸散,在司儀處變不驚的引導下,學生也紛紛朝教室的方向撤離,那場景宛若動物遷徙,劉薇也被人群推著不斷向前,她緩緩抬起頭,闔上雙眼。

      她不喜歡下雨,但喜歡雨水落地的清脆聲響、洗淨塵埃後獨有的泥土味,以及在氣溫驟降之際才能確切感受到的熱度──她一愣,手腕冷不防被抓住,確切的體溫自被緊握的部位蔓延擴散,直闖心底。

      劉薇一睜開眼就望見程子璇,望見拉著自己穿越茫茫人海的背影。她無可避免地感受到了以往不曾有過的悸動,即便溜進耳廓的談話從未間斷,四周笑語如銀鈴般響亮,於她而言都像黑白默劇。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目光就擱淺在了這個人身上呢?

      「啊……痛!」

      掌心的疼痛猛然喚回劉薇的注意力。她愣愣地望著眼前的護士,呆了半晌才漸漸想起程子璇撥開人群後抵達的地方,是起初令她有些疑惑的健康中心。

      一直到程子璇拉著她將兩手攤在護士眼前,劉薇都沒意識到自己掌心磨破了皮,鮮血一滴滴沁出皮層,她這才感覺到疼痛,在護士取來生理食鹽水清洗傷口時別過了頭,眼不見為淨。

      大抵是腎上腺素作祟才沒留意。可如此細枝末節的傷口,程子璇又是怎麼發現的?劉薇邊想邊望向站在窗旁一一審視人流裡每個面孔的程子璇,過了一會兒才轉過身朝她走來。

      劉薇盯著程子璇將不知從何而來的糖葫蘆放進嘴裡吸吮咀嚼,劉薇下意識嚥口水,程子璇察覺到她的視線,便挑起眉有些好笑地將手上的甜食遞往她嘴邊。

      「又是來路不明的誘惑。」劉薇哼了聲,但既然美食當前,她便欣然嚐一口,「小心哪天就被人下藥打包帶走。」

      程子璇笑著聳聳肩,沒有告訴劉薇,她身邊還真有這種心懷不軌的變態,當然最後是以失敗為收場,且還是那淫魔事到臨頭突然認慫,一把奪過加了料的酒水咕嚕下肚。回想起事後傅昭蓉滿臉通紅躺在床上嬌喘的模樣,程子璇仍舊不自覺揚起了唇角。

      想著,程子璇又望向窗外,劉薇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便開口問:「妳在找人嗎?」

      「好了!」程子璇甫回頭就見護士起身收拾,嘴裡叨念著:「傷口別碰水,盡量保持乾燥。藥局有賣擦挫傷的藥膏,記得一天換一次……」

      再之後的叮嚀,全被劉薇當成了背景音。她看著程子璇拿起靠在一旁牆上的班牌與旗子,這才注意到握桿上有血跡。劉薇微微一愣,終於想明白為何程子璇拉著她穿越人群跑向和教室完全反方向的健康中心。

      劉薇趕緊跑到程子璇身旁,作勢要取走牌子,卻被程子璇避開了。

      「拿兩個很重吧?」

      「快拿開妳的米其林手。」程子璇一臉嫌棄,用著看戲般的語調說道:「妳還是趕快想待會怎麼跟叔叔阿姨解釋吧。」

      「咦?我爸跟我媽來了嗎?」劉薇一聽趕緊將被包成肉粽的手藏到身後,心虛地左顧右盼,「屁啦,我怎麼沒看到?」

      「待會就會看到了,急什麼。」程子璇邊上樓邊問身後的女孩:「妳要回教室休息嗎?還是要去逛逛?」

      劉薇微微抬起頭,聞言雙眼一亮,精神抖擻。「我要逛!跟子璇妳!」

      程子璇一踏進教室就注意到劉薇的雙親與班導師在前門聊天,她示意劉薇別靠近,一個人偷偷摸摸溜進班裡擺放班牌和旗子,再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

      學校占地不大,但幾乎所有走道空地都被攤位佔據,中廊正在進行師長們的K歌勁舞大賽,底下學生們尖叫喝采不斷,程子璇站在遠處都感覺耳朵快聾了。

      「嘿嘿……嘿嘿嘿……」

      聞聲程子璇挑起眉,深邃的黑眸朝挨著自己的女孩一望,沒什麼意外地見她笑得像個傻逼一樣。程子璇沒有問她在笑什麼,只是見她露出笑容,心底深處也湧現一股難以言說的平靜。

      逛著逛著,劉薇忽然停下腳步,用纏滿繃帶的手輕輕推了程子璇的背。

      「子璇,我想吃那個。」

      程子璇頭也不回地道:「想吃就買啊。」

      語畢未聞劉薇應聲,程子璇這才停下腳步朝後方望去,見劉薇舉起基本與殘廢無異的雙手,可憐巴巴地癟起嘴,她噗哧一笑,回過頭來掏錢替好友排隊。

      劉薇喜孜孜地站在走廊另一端等候,程子璇等得有些無聊,便拿出手機轉移注意力,此時耳畔忽有熟悉的聲線飄進,程子璇猛然抬起頭,眼角餘光才剛捕捉到一抹嬌小身影經過,身體就已經做出反應,倏地握住了對方小小的手。

      「呀啊──」小女孩驚呼一聲,驚恐地向後一望,目光在觸及程子璇的面容時瞬間切換成無法藏匿的欣喜。「啊,子璇姊姊!」

      礙於走廊狹窄又人來人往,程子璇便將小女孩拉到身邊,「其他人呢?怎麼只有妳一個?」

      「其他人在──」小女孩說到一半即時打住,表情充滿疑惑,「呃……咦?妳、妳怎麼知道我們有來?」

      「早就看到妳們了。」程子璇抬起手輕揉對方的頭,挑眉道:「開幕時大家都在看進場表演,就妳們幾個像過動兒一樣跑來跑去,能不注意到嗎?」

      小女孩鼓起腮幫子覺得沒天理,她們藏的挺好呀,也無人走漏風聲,怎麼就穿幫了呢?

      見女孩皺著鼻子,程子璇揚起嘴角,食指點了下小女孩的鼻頭。「要吃棉花糖嗎?」

      小女孩頓時笑開懷,用力點下頭。「要!」

      程子璇一買就是八人份。等待的過程中,小女孩很是興奮,對著程子璇滔滔不絕,今日的所見所聞於她而言都是全新的體驗,她什麼都說了,鉅細靡遺地,唯獨沒有提到那個人。

      「哇!哪來這麼多棉花糖!」

      「棉花糖──棉花糖──」

      話音剛落,本還不見蹤影的六人紛紛踏進視野,一來就搶著瓜分小女孩手上的棉花糖,突如其來的打劫逗得小女孩咯咯笑,大夥兒鬧成一團。

      從老闆手中取下最後一支棉花糖,程子璇才開口問:「傅昭蓉呢?她也來了嗎?」

      聞言小女孩停下了吃棉花糖的手,天真地眨著眼,「喔,老闆娘啊,她在──」

      「呀啊!」其中一人眼疾手快將撕下的一大塊糖塞進小女孩嘴裡,結結巴巴地回答:「老、老闆娘說她屁股痛,想在店裡睡覺啦……」

      「對對對!」其他人趕緊把小女孩拉到後頭,連忙附和。「不過老闆娘為什麼屁股會痛?她長痔瘡喔?」

      「誰知道。前幾天老聽她在樓上哀號,還要我們送飯上去給她,真是……」

      「啊,子璇姊知道為什麼嗎?」

      「不知道。」程子璇聳聳肩,一副事不關己。「晚上看過再告訴妳們。」

      向女孩們道別後,程子璇在走廊另一端找到劉薇,沒給她開口抱怨的機會,直接將棉花糖撕下塞進好友嘴裡。

      「好吃嗎?」

      「唔嗯……」

      「那等這麼久也值得了。」

      棉花糖在嘴裡化成一縷甜膩,劉薇緊抿著唇,不確定心上那抹搔癢感是來自吃甜食的幸福,還是眼前那抹狡猾卻絢爛的笑容。

      接近中午時分,學生們紛紛返回各自班級。儘管已經走遍校園內各個攤位,劉薇仍想在外頭活動久一點,要她去幫忙搬器材或收拾攤位也行,怎麼都好過現在這樣──

      「小薇,妳是幹什麼去了?為什麼把手搞成這樣?」

      「沒事啦,只是一點擦傷。」劉薇嘆口氣,盡可能不表現出一丁點的不耐煩。「爸跟媽不回去嗎?」

      「我們給妳和子璇送便當來啊,幹什麼這麼急著趕我們走,下午不是還有比賽嗎?」

      劉薇開口就是吐槽:「我又沒有跑大隊接力,你們是來看子璇的吧?」

      劉母聞言彈了下寶貝女兒的額頭,接著從保溫袋內取出一盒又一盒的手作便當,順著劉薇的話道:「也對,炸雞塊都留給子璇,跑最後一棒需要消耗很多熱量嘛。小薇只是在旁邊加油,吃旁邊的醃蘿蔔就夠了吧?」

      「哈?」劉薇又驚又慌,手忙腳亂撈走裝有雞塊的便當盒。「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親生女兒……」

      「好啦,趕緊吃完休息了。」劉父寵溺地望著劉薇。「我跟妳媽下午再來。」

      送走了雙親,劉薇踩著愉快的步伐回到座位,一邊哼歌一邊打開保鮮盒的蓋子,她現在滿腦子都是炸雞塊。

      「那我們也開動……」原以為就坐在前方的好友卻不見蹤影,劉薇四處張望,「嗯?子璇?奇怪……子璇?」

      劉薇微微一愣,驀然意識到教室不如幾分鐘前明亮,四周霎時暗了下來,頗有山雨欲來的意象。她眺往窗外的方向,筆直落下的日照在目光觸及的那刻起被厚重的雲層一寸一寸地掩去,直至不見蹤跡。

      她仰起了頭,輕輕呼出一口氣。偶爾會看見眼前這般壯闊的景象,天空被劃分成兩個世界,一頭烏雲滿布,另一頭陽光普照,如同她的青春──

      晴時多雲,偶陣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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