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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泛花茗醉、肆

      漸雲峰蘊有仙靈之氣,是仙山神峰,山域之中自然有許多靈獸精怪。韓璧淵接任觀主的同時,也繼承了這山域最重要的靈源雲魄,相當於是漸雲峰的主人,曉得山裡有不少道行數百年的精怪,所以放出風聲要招弟子。

      獨自修煉不易,精怪修煉更是艱苦,若有漸雲觀這樣享譽數千年的道觀當靠山自然再好不過,於是陸續有精怪前來拜師。過去觀裡有正式的拜師科儀,但今時不同往日,韓璧淵不想耗心力在走那些形式,只讓弟子過了幾個驗心性、資質的小關就讓他們奉茶拜師。

      漸雲觀的大弟子是晉燐,韓璧淵收的第二個弟子就是誤闖茶園、道行不高,原形都還沒成熟的大鯢精,並給他賜名為玉杓。玉杓得知大師兄晉燐尚未奉茶就抗議了,抱著三歲壯娃說:「師父,大師兄還沒奉茶怎麼就是我大師兄啦?」

      韓璧淵理所當然答:「你瞧他懂得奉茶麼?」

      玉杓跟懷裡的癡兒對看,換個講法提出異議:「既然大師兄這樣,師父為什麼要收他當徒弟?」

      韓璧淵並不打算和任何人說明晉燐的出身來歷,淡漠敷衍道:「為師就想收他,如何?」

      「呃。」玉杓無話可講,沒想到看起來端方如玉的師父也會任性啊。「行行行,師父說了算。」

      韓璧淵說:「他當你大師兄也沒不好,起碼不會仗勢欺獸。」

      「哦,這倒也對……唔哇啊!大師兄說尿就尿啊──」大鯢精被三歲大師兄尿個措手不及,抱著孩子蹦跳起來。

      韓璧淵一派悠然的令道:「定是茶喝多了,帶你大師兄去更衣吧。」玉杓一邊應是一邊抱孩子跑掉,總有種被拐騙來作褓姆的感覺。事實證明這還真不是他多想了,韓璧淵正是如此打算。

      看顧孩子是辛苦,孩子若癡傻又更辛苦,而且晉燐又生得特別健壯,喜歡四處跑跳攀爬,無知又無懼。玉杓自個兒也是個孩子,還得幫忙顧另一個傻小孩,若非跟著韓仙師有靈茶喝、能被指點修煉,他早就用原形翻個身輾死大師兄了。幸好韓璧淵陸續又收新的弟子,三師弟是個寡言的夜梟,四師妹是隻會噴火的活潑火龜精,多了師弟師妹幫忙顧孩子,玉杓額手稱慶。道觀裡也開始多了不少人族、妖族,一般正派多少有排斥某西族類的情形,漸雲觀算是其中最兼容並蓄的,韓璧淵也不挑剔出身,只要不是心術不正即可。

      十年下來收了百來名弟子,和過去比起來差得遠,與其他大門派動輒數千人相較又更不值一提,但好歹是慢慢有了新氣象。然而韓璧淵最常掛嘴邊使喚的仍是同一個:「玉杓──」

      「弟子在──」

      凌晨時分,韓璧淵一彈指,施了朝曦存星照亮寢室,逕自下床更衣,繫腰帶時朝床裡邊喊:「阿燐。」

      床裏睡著一個十三歲男孩,他口齒含糊的模仿玉杓師弟回應:「遞紙債。」應完一聲還抱著棉被不肯起床。

      當年韓璧淵還想讓這孩子和玉杓他們一塊兒打通鋪睡,可是晉燐年幼,對第一眼看見的人極為依賴,見不到他就哭鬧不休,無奈之下他只好讓晉燐與自己睡同床。白日裡就由玉杓幫忙照看晉燐,入夜就由韓璧淵把孩子帶回流虹居就寢,朝夕相處十載,也成了習慣。

      韓璧淵本來並不習慣與人同床,因修煉之故他不必如凡人那樣需要睡眠,但逃過死劫以後他元神大耗,這才和普通人一樣作息。只不過他心中有陰霾,每睡必做噩夢,多是以打坐的方式度過無數夜晚,自從晉燐來了之後才逐漸沒有夢魘侵擾,雖然至今原因不明,但這也是他接受和晉燐同睡一床的原因之一。

      晉燐十分喜歡韓璧淵,時常纏著他,有好一陣子還會喊他爹爹,韓璧淵反覆教導他說:「不是爹爹。」

      晉燐後來懵懵懂懂的知道這人不是父親,改口喊:「娘親。娘親。」

      聽得一旁玉杓想笑又不敢笑,整張臉都要憋歪了。韓璧淵耐心教導後才矯正晉燐,讓孩子改口喊他師父。

      每個孩子都渴望被關愛,晉燐雖是癡兒,這點並不例外,甚至比尋常孩子更黏人,只要不見韓璧淵就要哭,所以玉杓總是讓他待在能見到師父的地方。韓璧淵忙著重建道觀、恢復山林地貌,但相對其他有野心的門派而言,他也有不少空閒時候,特別是不製茶的時節。因此韓璧淵得空就會陪晉燐玩耍,拿法術變花樣逗晉燐玩,只要這孩子開心笑了,他也莫名有成就感,時常關在房裡也能玩樂大半天。

      這天是穀雨前,製茶的好時候,韓璧淵半哄半騙將孩子叫起床,親手替晉燐穿好衣裳、套好鞋襪,帶上他去巡茶園、採茶。晉燐抱緊棉被賴床,韓璧淵有一操作雲氣流水的法術叫雲水千化,他施術將空中水氣凝成細流,細流宛如小蛇般鑽到棉被裡給男孩洗臉。

      晉燐被冰涼水流擾醒,扁嘴罵:「師父壞!」

      韓璧淵不慍不惱,說:「再賴著不過來,就不讓你吃茶點了。」

      晉燐最愛吃茶點,他想起上回吃的是花果作成餡的糕點,外面是糖蜜、麵粉煎烤過的皮,外酥內軟特別香甜,立刻就跳下床站直:「我乖,我聽話。師父給我吃。」

      韓璧淵面上浮現微微笑意,招他過來鏡台前,拿起木梳給他紮好頭髮。晉燐端坐著,望著鏡裡的男人咧嘴笑,他瞅著韓璧淵十年如一日的眉目如畫,溫雅似玉,心裡說不出的喜歡,不抱任何心思的單純傾吐:「師父,我真喜歡你,師父最好,晉燐最愛師父。」

      韓璧淵拿了條紫色絲縧替男孩紮馬尾,嘴角微勾,笑意很淺。晉燐急切問:「師父喜不喜歡我?」

      「嗯。」

      「嗯是喜歡還是不喜歡?」晉燐歪頭,又接著講:「不是討厭就好了。他們都說我小白癡,討厭我。」

      韓璧淵笑意淡去,溫和依舊的聲音透著些冷意,他問:「誰這麼說你了?」他不是不曉得有些人瞧不起晉燐,尤其是外室弟子,只不過不敢在道觀裡多講什麼。

      晉燐隱約感覺到師父不高興,怯生生眨眼說:「是好久以前了,師父不要生氣。」

      「為師不是氣你。過去的事就算了,若再有人這麼說你,你就回他們,在這山裡管不住舌頭嘴巴的,不要也罷。」

      晉燐認真瞅著鏡裡的男人,理解錯誤的重覆句尾:「不要鹽巴?」

      「……」韓璧淵無語,心想還是自己多看著點兒,別讓誰欺負晉燐就是了。他替晉燐紮好馬尾,晉燐撲上來抱住他,抬頭笑得天真無邪,他心裡發軟,伸手摸摸孩子臉頰,忽然生出些許感慨:「長大了啊。」

      感覺不久以前晉燐還只是個滿地爬,走路不穩的幼孩,喜歡抱著他的腿,說話咿咿呀呀都不清楚。如今晉燐的個子抽高不少,都能埋首在他懷裡撒嬌,眉眼也逐漸長開,多少可窺未來會是多英俊的小夥子,只是不知這孩子是否會繼續癡傻下去,這點令他有些擔心。

      韓璧淵不是不曾想像過倘若自己是一介夫,娶妻生子,可能父子相處也是差不多如此?不過他自己就不曾向師父撒嬌過,也沒教養過正常的孩子,更沒想過要娶妻生子或找個道侶同修。是以他對晉燐的感情有些微妙,儘管玉杓他們也都說是情同父子,但他自己從不曾覺得是將晉燐當成兒子,而是一份承諾,對師門、師父、師叔的承諾,也是一個精神依託,將照顧晉燐看作修道裡的一項任務關卡。相處過自然有感情,若要替他們的情誼弄個說法,也就是師徒之情吧。

      天還沒亮,玉杓就趕往嚆矢亭擂鼓,百來名弟子即刻梳洗穿戴好匆忙出門,目的不是演武場、修煉房等處,而是諸多茶園之上的嚆矢亭。弟子們集結到這兒,玉杓握著鼓棒令各院清點弟子人數,接著敲了幾下鼓聲,亭中大柱出現一道淺淺凹槽,他摸出一片金葉嵌入凹槽裡,嚆矢亭發出光亮,半空浮現一棵精緻鈴聲的寶石小樹。

      這棵樹不大,像是寶石珠玉做成的盆景,花葉果實包括樹身都是寶石琉璃玉,玉杓又擊鼓為咒令,樹上葉片花果飛離枝葉,圍繞樹身形成數道圓弧,那些花葉果實都是通往不同茶園的通行令,拿著它們才能不被山裡大大小小的陣法所迷惑或傷害。

      漸雲觀的功法多是陣修、符修,少有武修,這些年韓璧淵將山中的陣法修復了八、九成,也再沒有當年玉杓誤闖茶園的事情發生。有的陣法嚴密守護茶園,沒有通行令的話想靠近都困難,只會被迷陣擋在外頭,而有些陣法則是會將誤闖者困在陣裡當成養分吸收掉,不管怎樣沒有通行令就滿山亂跑都是危險的。

      那些佈有靈陣的茶園多半在人蹤盡滅處,倒不怕有什麼無辜人士闖入,韓璧淵佈陣時也不那麼客氣了,加上過往有妖魔攻山的顧忌,陣法周密更甚從前。

      眾弟子們拿到了通行令,心識自然浮現它所感應之所,紛紛飛馳前往進行採茶工作。嚆矢亭一下子好像施放煙花似的發散出許多道靈氣光芒,玉杓也擱著鼓棒取了一片銀葉,跑出亭外對翩然飛來的師父行禮拜道:「師父,大家到了,趕著去採茶。」

      「嗯,你也去吧。」韓璧淵讓他也盡快去忙活。玉杓領命,轉身要跑開,晉燐撒腿飛撲過去掛到玉杓背上喊:「玉杓師弟,玉杓杓。呵呵、呵。」

      玉杓被師兄從背後撲倒,整個人往前摔,起身回頭瞪人,吃了一臉的泥巴。晉燐見狀咯咯笑,玉杓沒膽在師父面前發作,用法術弄走一身泥巴後吐氣說:「大師兄別玩了,趕著採茶呢。」

      韓璧淵拉住晉燐小手說:「讓玉杓去忙吧。你乖。」

      玉杓趁機跑開,心裡犯嘀咕。他知道師父性情淡薄,喜怒哀樂都不明顯,但這些年觀察下來他也曉得師父是很寵大師兄,不是同情一個白癡小兒那種寵,是不自覺、發自內心呵護的那種寵。他也說不上是好或不好,只是想不通罷了,師父對大師兄是怎樣的心態?當兒子?當寵物?

      玉杓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腦袋不再多想別人的雜事,專心運轉真氣,這採茶需要真功夫,寧缺勿濫,他可是練了許久才從普通靈茶園一路升到這個能拿銀葉進來的上階茶園。雖然採到的茶不歸自己,而歸道觀所有,但弟子們能從其中分得一些好茶,而且越高階的茶園靈氣也越濃,能讓自己吸收不少靈氣。

      在這裡最高階的兩座靈茶園是花樂、月眠,所生樹種不同,其間也有混生地帶,是由韓璧淵親自採摘。韓璧淵是漸雲峰之主,佈陣之人,自然不受迷障所惑,帶晉燐暢行山林間。一路上仍漆黑無光,僅靠法術照明,他們來到兩座茶園間,運起心陣,以靈識將環境巡過一遍,接著暗運法訣施展採茶絕技,凌霜翦。這是精妙操控靈氣為細刃的法術,能追尋特定狀態的芽葉將其俐落削斷,比起凡人徒手或以茶剪摘茶更不會令茶樹受污染,也不會得病。

      晉燐站在男人身旁發呆,轉瞬間就看他師父兩手隔空運轉著一團白亮的光暈,光暈射出無數細絲般的光,他以為是變戲法,開心鼓掌:「師父厲害,好漂亮啊。」

      韓璧淵緊接著又施展雲水千化,空中凝出的水珠匯成細流,把收割好的小芽都收攏回來,他能隨意在周身開闢儲物空間,這也是繼承雲魄後煉出來的。晉燐不懂道法仙術,只看師父身上一下子迸射光亮,一會兒又讓水流像大網一樣把很多小葉子收回來,一個翻袖就把它們都收拾不見,神奇得不得了,又忙著拍手嘻笑:「好好玩啊,師父教我,教我,我也要放煙火、給它們澆水。」

      收功的韓璧淵兩手手背浮現熾亮的光紋,隨光芒逐漸淡去才稍微看到那是繁複漂亮的紋路,如花葉般佈滿那雙手。這不是晉燐頭一回看師父「表演」,但對他而言每次都很新鮮精彩,他趕緊抓起師父的手觀看,翻來覆去的摸著,疑問:「不見啦?亮亮的不見了。」

      韓璧淵垂首睇他,淡定敷衍:「等阿燐你開竅了就教你。」

      「開竅?那我怎麼開竅?」

      韓璧淵沉吟了聲,他也不知道該怎麼令晉燐開竅,倒是已經有所覺悟,如果師叔這兒子傻一輩子,那他……就這樣陪晉燐一輩子也無不可。

      晉燐沒等到回答,拉著他的手輕晃:「師父,怎麼開竅?教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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