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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蹤旅程》2.

《失蹤旅程》2018年版       (中篇小說連載   逢星期一、三)

2.

今天初春我忽然間收到一份郵包打開看吃了一驚。原來郵包是小乙在兩年前寄給我的,裡面有些風景照片一張手繪地圖還有一本日記。郵包上附有郵政局長的一張道歉單張,上面工整地打了一行字:「由於郵遞失誤遲至今天才能將郵件送達府上,對此本人深感歉意」云云。

我核對了一下日子。

可能相隔時間太久了郵戳上的字跡模糊看不清月日。

我翻看照片,發覺相片上紀錄的是一條村子的景物。村口有間叫「龍鳳」的雜貨店,裡面坐的是一位穿著古代服飾的古典美人。另一張相片拍了村口一塊石碑,碑上刻了一行字。由於年代久遠字跡的黑漆經已剝落但還可依稀辦認出內容來:

「非本村人仕未經許可請勿入內,否則自誤!」下款署名:「古屋村村公所示」。

石碑沒有日子所以不知立於何年何月何日。

那晚讀了整夜日記。讀完之後心中對小乙的行蹤充滿疑惑。

令我大為吃驚的是小乙竟然娶了龍鳳雜貨店的女子為妻。我除了悲痛之餘也充滿了憤怒,我決心要找到小乙希望他能回心轉意也希望能找回那份被帶走了的感情。我與雜誌編輯詳細討論過此事,最後決定追踨這件新聞背後的故事。

我做了採訪必要的準備,帶了些隨身用品便上路了。

的士在路的盡頭停下。

那兒有個路牌,路牌上的標誌是個交叉加上個骷髏頭。路牌後的草叢中依稀可以辦認出有條小徑。

的士司機用迷惑的眼睛盯著我。

「你知道這條小徑能通往那兒嗎?」我問。

司機神秘地搖搖頭並不答話。我付了車錢便下車。

司機竟然什麼話也不說掉轉車頭便飛快地開走了。

時近黃昏。

我在行裝取出地圖核對了一下。如果按地圖指引的方向古屋村應在前面山丘的背面。

我收拾了一下便開始沿著小徑向前面的山丘走去。

走上山丘之後眼前一亮,原來那是一條非常現代化的村莊。村屋大都由兩至三層高的別墅式建築組成,街道整潔。

遠遠看到村口果然有間叫「龍鳳」的雜貨店。

這時夕霧泛起。我一步步沿著山丘走下去。

來到村口時我發現了那石碑,我拿出相簿核對了一下。

沒錯。如果小乙是用那支八十毫米鏡頭拍的話,此刻我便剛好站在了同一位置。

這支鏡頭是我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我有這種距離感。他拍的那輯照片每張相使用什麼鏡頭我幾乎能立即辦認出來。

可見我倆之間內心是多麼接近。

我向那雜貨鋪走去。

美人早就看到我了所以起身恭候。

我來到她面前端詳了一會:就是她搶走了小乙。

「有什麼事我可以幫妳嗎?」她問。

「請問這是古屋村嗎?」

「是呀!」

「這是一條觀光村嗎?」

「是啊,你想遊覽嗎?」

「是呀。我有個朋友叫小乙,他寄了信給我請我來探望他。妳認識他嗎?」我故意問。

「啊,來了。」她好像知道我是誰。

「小乙還在生吧?」我衝口而出。

可能這話有點過份了,她有點不高興。

「這像什麼話。」

「對不起。因為我已有三年不知他的音訊,既然妳是他的妻子可否帶我見一見他?」

「能證明妳是小乙的朋友嗎?」

「能。」

我拿出小乙寄給我的相片,還專門挑了龍鳳雜貨鋪的相片給她看。

「妳是小珊嗎?小乙在信中提過你的名字。」

「我是王太。」邊說邊拿起電話放臺上。她撥了個號碼。

「啊,王太。」

小乙姓王。女人嫁給丈夫後人身就依附於丈夫看來也是村子傳統。

這時我開始留意起村中的景物。

村子好像空無一人靜極了,連貓狗也沒有令人聯想到了馬尼拉的華人墳場。唯一顯示村子與外界有聯繫的是屋頂上的衛星電視天線令村子顯出了一絲的活氣。

「我已通知了古老爺。」王太遞給我一個來賓證章「這是私家地方,掛在胸前較安全。」她特別補充了一句。

我奇怪起來。我找的是小乙與古老爺有何關係?我想起了村口石碑上的那行字。

道謝之後我向村中走去。

其實村子並不大。屋子沿著中間的水泥馬路一字排去,一直通到盡頭的廣場。

廣場旁邊有座古廟,正門的撗匾上有草書「古氏宗親祠」五個大字。古廟後面有座四層高的燈樓,樓頂是燈塔。

燈塔內亮著兩盞紅藍各一的燈籠。據小乙說那是長明燈。

古廟前面的空地上有座祭壇大約比地面高出五尺。祭壇前是一隻大香爐看上去有一人高要兩個人環抱才能合攏。

爐中香火繚繞。

我在廣場兜了一圈便走到古廟門前往裡看想探過究竟。

廟中原來供奉著一個鐵甲武仕。武仕頭上有個光環外表披上了一件白袍打扮得像天使。鐵甲武仕有十多尺高,站在五尺高的水坭座上更顯威嚴。我明白,這是村子的「真神」。小乙在日記中曾提過。

武仕腳下排了十數行的梯級,梯級上排了一個個瓦缶,每只缶上都寫有主人的名字。

廟內燈光昏暗更添了幾份陰森。

忽然間鐵甲武仕身後傳來了一陣低沉的咆哮。我知道有魑魅怪物看守於是轉身便走。

路邊不遠處有間半露天茶餐廳。我向那茶餐廳走去想先歇一下。

門外有幾張散座坐了幾個人。他們坐在那兒默不作聲有點像木偶,只有偶爾呷一口茶的時候才知道他們是活物。

一進餐廳門便看到中間靠牆的位置供奉著財爺的神位。看來這條村保留了相當多的小農習俗。

餐廳內兩邊廂座中間有幾張圓臺三數台人客正閑坐。看到有陌生人進來大家都不約而同上下打量著。

我找了個位置坐下。

幾個茶客與夥計都緊盯著屏住了氣息像發現了獵物般。我胸前掛的來賓證已證明了身份。

我叫了杯奶茶。

夥計很快便將茶沖好小心翼翼地放在我面前。

其他人都在悄悄地等待著似乎都希望我快喝下它。

我有點納悶了。

小乙的日記曾經提到過飲料的事,說飲料裡面都有乾坤但卻語焉不詳。

我不敢喝怕不乾淨但又不想他們知道我看穿了伎倆。

過了一會。

我用匙攪了幾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卻暗含在嘴裡。

那幫人見我喝了都悄悄現出眉飛色舞的神色。

這時台下不遠處傳來了狗的鼻吠聲,那聲音正向著我走來。

我向台下探究。

原來是只拐子狗正一腐一拐地悄悄走來,看那模樣是想冷不防咬一囗。

當牠發覺我正盯著牠時卻又裝著看往別處像沒事發生一樣。

「窮倚」。坐在牆角的一位老者低聲喝道。

「原來這狗叫『窮倚』。莫非是《山海經》裡描述的『窮奇』的兄弟?」我想。

果然窮倚懂得聽人話。聽到老者叫牠的名字便明白不能亂來。於是夾著尾巴走到裡面的暗角躲了起來。那對發光的眼珠卻在黑暗中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也不怕你,如果要來咬便舉起座椅當頭打下。」

眾人似乎也明白,於是都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閒聊。但看得出他們都為我剛才喝了大口茶而沾沾自喜。

又過了一會。

我走到洗手間將剛才含在嘴裡的茶都吐了,將口洗幹凈了才出來。

結帳時我發覺那夥計的左手只得三隻手指,看來是先天的。怪不得他剛才端茶抹台老是用右手,原來為的是不讓我發現他的缺陷。

「無禮!」夥計發覺我盯著他的左手便惡狠狼地說。

我明白他們是隱「惡」揚「善」一族。我違犯了他們的「德行」當然就要受到惡罵了。只要符合「德行」他們幹出什麼勾當來也是允許的,甚至會因此成為本族英雄。

晚上我就在村子裡唯一的小旅館度宿。

小旅館的老闆娘早知道我會來。

見我進門便說:「已收拾好了,這是二樓的門匙。」將門匙遞了過來。

「小乙也來過嗎?」我問。

老闆娘盯著我臉上有不悅之色。

「小乙也住二樓麼?」

「所有新來的都住這兒。」老闆娘知道我看穿了乾脆認了。

我走上二樓的房間。四處打量著。

老闆娘緊跟著上來,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晚上不要外出。」說完後將門轟的關上了。

「現在是科技時代我不相信有什麼魑魅怪物。」於是橫下心要看他們拿我怎樣?

好奇心下打開了電視,看看會有些什麼內容。

用遙控器轉了拾數個頻道發覺原來都是同一個台。播著的劇集名叫《孝先與有後》。據介紹那是一套穿梳古今時空的長壽劇,由開台日已始播。男主角叫「孝先」與女角「有後」合演的長劇,來來去去也是那幫子人。由古裝演到時裝由未婚邂逅演到曾曾兒孫滿堂演的也是同一套劇。有些演員許多年前是小孩子角色,演到今天已成為別人的爺爺奶奶了。這集看到的是曾曾曾外孫的曾孫也成家立業了正與家族中其他兄弟爭分家產的事。

我看著無聊便關了。

夜半時份,窗外遠遠地傳來了嘈吵聲。

橫豎睡不著於是悄悄地起床走到窗前望出去。

原來日間冷清清的古廟半夜時份卻燈火通明,而且門前的廣埸還擠了黑壓壓的人群。一些人輪流進出古廟看來要進行一些儀式。

「或許小乙也在人群中」我的心跳了起來。立即轉身欲開門下樓去。

開門時才發覺原來門在外面反鎖了。

我拍了兩下門:「老闆娘,老闆娘。」

沒有人應。我知道老闆娘一定是趕廟會去了。

有些幫族的秘密儀式外人是不能看的。怪不得老闆娘叫我晚上不要外出。

我倚在窗前住下探望。發覺離地面頗高,而且門前空地上還躺著一條狗。牠看到我探頭張望時立即警惕地爬立起來拐了一步,鼻中噴出低沉的咆哮。

我認出那是窮倚。

我唯有將窗廉拉上在縫隙中偷看。

古廟的空地上大批村民正跪下來頂禮膜拜。祭臺上擺著燒豬、生果、水酒等。

一對年輕男女眼上蒙著黃布被當作供品般平放祭臺上。一個戴著鐵甲武仕面具的祭司身上披著白袍出現在古廟的門前。我明白那是「古老爺」的化身。

「古老爺」由傍邊侍者的金盤子拿起一把銀刀在空中揮舞了一下。眾人都齊揮手歡呼萬歲起來。

「古老爺」左手握著柏枝,在侍者端的金盤水中蘸了一下在男女身上灑了一遍。右手握著刀輪流在男女的腦門上割了一道口子,鮮血即如泉湧。

侍者跪在旁用金杯將血盛了。盛滿了便獻給「古老爺」。

「古老爺」接過一飲而盡。

我明白這是個「成人」儀式,小乙的日記提到過。

成人的標準是由宗族的「德行」來界定的。據說德行是個終生的過程,一個被稱為有「德」之人才能被認為成人。要有「德」據說還要喝一種叫「五味子」的藥湯。

「五味子」是由一種千年的果仁為主藥配以古法泡制,混在日常飲食中「德行」便能不知不覺地內化。只要內化了便成人了。這條祖傳的配方聽說是無價之寶被當作神物供奉在古廟內,還有魑魅怪物看守。

這時「古老爺」伸手在那對年輕男女腦子掏了一些東西出來各放在兩隻早已準備好的缶子裡,蓋上蓋子之後還貼上了一張符。

據說這樣人的魂魄便不會流離浪蕩,做起人來便懂尊卑知規矩。還說那叫「理性」。

那夜我沒有睡。外面燈樓的燈光果然也一夜到天亮。

據小乙的日記說村民都患有夜盲症,夜晚看不見光便會精神錯亂。那也是來自「五味子」的藥效。

天亮以後我試著打開門,果然門沒有反鎖了。

門開處老闆娘早站在門外,直勾勾的眼珠子盯著我不作聲。

由眼神中看來她知道我偷看了昨夜的儀式。「偷看了又怎樣?」我心裡叫道。

「昨晚廣場為什麼那麼多人?」我主動問。

「妳看了?」

「看了一會。」

「這是祖上傳下的規矩。」

我看到她腦門上果然有條刀痕。

「妳也做過了?」

「當然。這是人生必經的。」

聽她的語氣看來是心甘情願的。

「小乙有沒有做過?」我有點昏眩了。

  中午飯的時候老闆娘端了碗湯放在我面前。

「這是果仁湯,喝了能去煩解憂的。」

「五味子湯來了。」我想。

「小乙也喝了?」

「你要見小乙便得喝。這是祖傳的皇家禦方調配的。能醫百病,逢痛必止,無病延年。」

我知道這藥湯還有另一種奇效,喝多了便會對古老爺產生敬畏,由敬畏到順從然後便是甘心情願地擺自己到祭台上任由宰割了。

「不喝便不能見?」

「不能!」

我知道喝一碗是不會起什麼作用的因為這是慢性藥。於是我咬了咬牙將湯當涼茶喝了。

老闆娘見我喝了才安下心來。

「我可以見小乙了麼?」

「還不能。三個月是一個療程,早晚喝一碗三個月後便可以看到小乙了。」

我明白小乙已成為了他們的同類。當初小乙願意喝湯一定是受龍鳳雜貨鋪的古典美人吸引。

小乙真可憐。

3.

來到古屋村的第二個晚上。

晚飯後與老闆娘喝茶聊天,我想知道更多一點有關古屋村的秘密。

(待續)

1993.9.   發表於香港《星島晚報》

1996.   收錄進《愛神號梦幻車》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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