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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收人

『喀!』

    杜里闔上手中的懷錶,收進口袋,並重重的嘆了口氣。「少了一小時又十五分鐘。」

    「很嚴重嗎?」癸祀偏了偏頭,問。

    「當然啊,來不及回收的時間得從我們的配額扣……等等,癸祀,你在做什麼?」杜里瞪大眼,看著男孩手上的甜筒。

    這天氣該死的熱,怎麼癸祀這小子自個兒享受了起來?好歹他也是長輩啊!

    「吃冰淇淋啊。」癸祀無辜的道。趁隙又舔了口冰。

    「這我知道,可你在工作期間吃就不對……唉呀我也真是,沒事撿你這小鬼當助手!」杜里酸溜溜的說。

    癸祀淘氣的嘻嘻一笑。

    「我忘了杜里大叔早就邁入中年,不宜吃甜吃冰,抱歉哦!」

    「嘖!」杜里不悅的咂了咂舌。「說了在外頭要叫大哥!」

   

    身為時間回收人,顧名思義,得負責回收被浪費掉的時間。

    萬物的時間-或稱壽命-都有一定的配額。

    上流階層的人們畏懼死亡。因此,有心人士研發出了將時間物質化的方法,販賣時間,且培訓出-

    時間回收人。

    把流失的時間納為私用,藉此活得更久。

   

    「我不懂…」

    「又怎麼了?」杜里沒好氣的轉身看男孩。

    「有意義嗎?杜里大叔?」癸祀苦著臉。「這樣很不公平,恣意浪費的卻可以得到更多?其實會買時間的人不都有在浪費時間?好矛盾。」

    杜里愣了愣,繃著的臉緩了下來。

    他自己也曾困於這樣的迷思中,痛苦的回收時間,看著一張張貪婪的臉孔。

    卻又無能為力。

    直到,回收人的管理者愛麗絲和他說了:

    『多得的時間只會帶來折磨。』

    杜里這才釋懷。

    杜里摸摸癸祀的頭。

    「你不必擔心這個,至少現在還不用。下一個案子在五分鐘後,我請你吃更多冰淇淋吧!」

    癸祀驚喜的嚷嚷。「真的嗎?你不可以賴帳喔!」

    男孩純真的笑靨令杜里的心一縮,想起自己的兒子。

    連名字都忘了...但算算應該和癸祀差不多大…

    杜里暗自責難自己,連兒子的名字竟也記不清。

    但記起來又如何?他被回收人的規定束縛著,不能和親人朋友有所接觸,甚至連存在都被抹滅,只能甘願做一個隱形人,無法在他人的記憶中久留。

    所以,就算真的見到了兒子,他也只是孩子印象中的路人甲。

    杜里咬咬下唇,把這不愉快的想法趕出腦海。

    癸祀愣愣的望著杜里。後者察覺到了,慌忙收拾雜亂的心緒,從口袋裡抽出幾張大鈔。

    「好了癸祀,我這個人可是說話算話。」杜里把鈔票塞進癸祀手裡。「發什麼呆?」

    癸祀擔心地又看了杜里一眼,才高高興興的捧著錢跑開。

    畢竟還是個小孩。

    杜里揉揉痠痛的手臂,癱軟在便利商店前的長椅上。

    果然像癸祀說的那樣,變成大叔了吧?杜里自嘲。

    杜里掏出懷錶,微微側頭。

    目標物正提著一大袋子,吃力的走著。

    是個跛子呢。杜里心想。而且還很年輕…

    那是一個很清秀漂亮的少女,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她的右腳扭成極古怪的角度。

    「呃!」杜里突然感到後頸傳來一陣冰涼,差點叫出聲。不過曾經受過的艱苦訓練制止了他的衝動,只發出了短促的氣音。

    癸祀瞇著眼偷笑,一邊舔著剛買的草莓冰棒,一邊遞給杜里一罐冰透的啤酒。「杜里大叔很愛喝這個對吧?常看到你在喝。」

    那是為了麻痺。杜里在內心嘶吼道。

    他當然不會說出口。

    因為就連他,也不清楚自己在逃避什麼。

    杜里無言的接過啤酒,比比目標物,示意癸祀噤聲。

    癸祀意會,收起笑意,一本正經的在杜里身旁坐好。

    杜里用腳打起拍子。

    「十,九,八,七…」

    少女突然將臉轉向大街右側的網路咖啡廳。略微遲疑了一會,便一拐拐的推門進去。

    「六,五,四,三…二…一…零。」

「你的時間,我收下了。」杜里按下手中的懷錶,懷錶發出熾烈白光,指針瘋狂的轉動。

癸祀敬畏的在一旁看著。

「十分鐘。」杜里宣布。

少女困惑的走出咖啡廳。

「我覺得不對…」癸祀搖搖頭。

「反正回收人的時間不能被其他人回收。」杜里斜眼瞄男孩,即使舔著最喜歡的冰品,他稚幼的小臉還是很臭。「你就別抱怨了。」

「不對,不對,不對。」男孩更大力的搖頭。「在當上你的助手之前,我的時間難道也被回收了部分嗎?」

「我…」杜里語塞。

半晌,他才再度開口。

「我不知道,癸祀。」

杜里是在貧民窟找到癸祀的。

  癸祀倒在地上,餓得不成人形。杜里受愛麗絲之託來檢視貧民窟的時間是否有被回收的可能,結果報告還沒寫完,就看見一個大概十一二歲的男孩子硬生生倒在眼前。杜里把他偷偷的帶回總部,不料無所不知的愛麗絲依然得知了。愛麗絲只要求那男孩得被訓練成優秀的回收人,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意見。

  這也不過是一星期前的事。

  因為癸祀恢復得差不多了,所以杜里趁著今天天氣還算暖和的時候帶癸祀出門晃晃,順便認識回收人的工作。

  不料這孩子根本無法接受!

  「多得的時間只會帶來折磨。」杜里硬著頭皮,把愛麗絲曾跟他說過的話告訴癸祀。

  癸祀睜圓了眼。

  「什麼意思?從無辜的人身上奪取更多的時間,對那些買時間的人並不算是折磨啊!」癸祀提出了精闢的見解。

  「他們浪費了不必要的時間…。」杜里心虛的說。

    杜里一向都照著愛麗絲給的名單去回收時間,沒有去想過…。

    那些人,真的是在浪費時間嗎…?

    杜里翻找名單。今天的時間已回收完畢,除了因電車誤點而漏掉一小時又十五分鐘之外。

    沒辦法了。聽癸祀這麼一說,還真的覺得有那麼一點不對勁。

    「我要去問愛麗絲。」杜里堅定的說。

    杜里和癸祀來到了J市的中央大樓。

    「在裡面待著。」杜里叮囑癸祀。癸祀乖巧的點頭表示他想睡一下。

    杜里關上房門,打算搭電梯到頂樓。

    「杜里?」一聲清脆的叫喚停下了他的腳步。「懷錶裡的時間要先繳出來喔   。」是負責整理時間的冽喬。

    「啊?喔,我都忘了。」杜里趕快交出懷錶。

      冽喬笑笑的把懷錶放在身旁巨大沙漏上方的凹槽。她輕敲沙漏,沙漏裡頭的沙立刻多了一些。

  「咦?杜里,少了一小時又…。」

  「十五分。我知道。」杜里不耐煩的抓抓頭。他將手靠在懷錶冰涼的金殼上。「我會補。」

    杜里閉上眼,若有似無的微風拂過他的臉,帶走了他的時間。

  「冽喬。」

  「嗯?」

  「我想退休。」

    少女格格的笑起。「愛麗絲不會答應的!再說你的配額夠你用幾百年了!」

    杜里垂首看著腳尖。

  「那樣一點也不快樂。」

    成為回收人,得到幾乎永恆的生命。

    代價是捨棄過去。

    當了十二年的回收人,本已麻木,遇見癸祀時,卻又燃起了回歸過去的渴望。

    他沒辦法陪伴兒子成長。

    沒辦法和妻子偕老。

  「隨便你。」冽喬毫不在乎的攤手,「你覺得怎麼樣都不關我的事。」她旋即轉身,推著沙漏向更多回收人收取時間。

    杜里瞪著少女的背影。

    她的人性難道都被磨滅了嗎?被所謂的貪念?

    感覺只要見到愛麗絲就會有所解答。

    杜里大步奔向電梯。

    杜里在一扇雕花木門前停下腳步。木門上嵌了塊金屬板。

    「ALICE。」他輕喃著金屬板上的歌德字。

    他從來沒有親眼見過愛麗絲,名單是由傳真指示、必要時只會用傳呼器通話。

    只記得她的聲音極為淡漠。

    杜里揚手,輕輕的敲了敲。

    「進來。」

    是她的聲音。

    杜里依言照做。

    愛麗絲的面容和她的聲音相仿,清冷無情。白皙無痕的臉看不出年紀。

    「杜里。」她微微仰起尖細的下巴。

    「愛麗絲。」杜里有禮的向她致意。

    「你有話要問我?你是第一個膽敢來見我的回收人。」愛麗絲坐在一張辦公桌後,饒富興味的打量杜里。「我佩服你。」

    「那些時間…我所回收的時間…」

    杜里忽然結結巴巴了起來。在愛麗絲前面,他就像個小孩似的,彆扭無比。

    「你發現了?」

    杜里猛然抬頭。

    愛麗絲站起,走近身後的落地窗。眼下是一幢幢的華美大樓。

    「時間,是很沉重的負擔。」

    她凝望著遠方,眼神凌厲。

    「假如世界的時間只有100,人口只有100,那麼每個人分配到的時間只有1。如果有人想浪費自己的配額,那麼把那配額讓給別人,是回收人的本職。」

    「那些浪費掉的配額!」愛麗絲突然怒吼。杜里被嚇了一跳,倒抽一口氣。

    「你的問題?」愛麗絲輕蔑的望向杜里。她的眼裡盡是燒灼著的冰冷。

    杜里鼓足了勇氣,癸祀的笑容浮現腦海。他握緊拳頭。

    「妳說過多得的時間只會帶來折磨。正因如此,我才心甘情願的當一名『時間回收人』那麼多年,忘掉了質疑的能力。可是,得到多餘的時間的人,不都是為了『利』嗎?他們不都得到了所想所望?折磨到哪裡去了?」

    杜里直視愛麗絲的雙眼,咬牙切齒的說道。

    愛麗絲反常的笑了。

    「你不也是嗎?」

    杜里詫異道:「我?」

    「你為何會成為時間回收人?」愛麗絲緩緩的踱向杜里,一步,接一步。杜里宛若被蛇盯上的青蛙,戰慄的無法動彈。杜里拚命的回想-

    愛麗絲修長的手指碰上杜里的下巴,毫不客氣的抬起。

    「為了要救你兒子,你和我交換了條件。你的兒子早產,活不過當晚。你不知哪裡得到的消息跑來我這兒買時間-但是時間是很貴的哪,你湊不出足夠的錢,答應我當我手下的時間回收人-」

    愛麗絲笑得妖豔,杜里卻冷汗直流。

    有這回事?我-怎麼不記得了?

    「你很有趣,我得取走你那段記憶中的時間,以免你像個嬰兒一樣哭哭啼啼的沒完,煩都煩死了。」愛麗絲看穿了他的疑惑,輕鬆的答。

    「你…到底還奪走了我的什麼!?」杜里吼道。難怪,每當他回想起過去時,總是有種奇怪的感覺-弔詭的空白--

      「你猜不到嗎?當然是癸祀囉。」

    杜里睜大了眼,淚水不住的滑落臉頰。

    他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癸祀…?」杜里不能明白自己奇怪的反應。他抹了把臉,那個給他冰淇淋吃就笑得開懷的小男孩?為什麼?該不會…?

    「對啊,杜癸祀。」愛麗絲的手伸入衣服領口,拉出一條鍊子,鍊子的尾端繫著一個小沙漏。「反正你都來了,那麼這些時間就還給你吧。」

    小沙漏墜至地面,摔成千萬個碎片。

    記憶衝擊著杜里,反胃感湧上他的喉頭。

    他全都想起來了。

   

    那無星的暗夜,心焦無比的他東奔西跑。

    摯愛的妻子難產而死,兒子正在急救,但也不一定救得回來。

    主治醫生提點他,可以去為兒子買時間,可以存留在這個世界的時間。

    『杜癸祀。』他哭著告訴愛麗絲,那絕美的女人手裡拿著懷錶,傲視著他。『孩子叫杜癸祀。求求妳救救他,要我付出一切都可以,求求妳讓他活-』

    「多得的時間只會帶來折磨。」愛麗絲愉快的說。「告訴我,杜里,你後悔了嗎?」

    她假裝好心的彎下身來,注視著瑟縮發抖的杜里。「你現在也正在浪費時間吶。為什麼要賣時間?因為很有趣啊。杜里,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死亡的滋味,因為我恩賜的這些時間。向我買時間的都是有權有勢的人,也只有他們才知道買時間的管道,不停不停的買,你們這些愚蠢的回收人不停的替我奪取時間,我才有東西可以交代。而你們,奪取的對象有有錢人嗎?沒有。世界是留給完美的人,我不能容許汙穢。他們為了利而活,而我-」

    愛麗絲揚起了扭曲的殘忍笑容。

    「想要欣賞你們腐敗的活在這個世界裡。折磨就慷慨一點,留給時間被榨取一空的死人吧。」

    杜里一震,不敢置信他所聽見的。

    她瘋了,瘋得很徹底。

    癸祀。

    原來,是他的孩子嗎?對一個撿來的孩子傾注的疼惜,其實都是他在潛意識裡對兒子的愛。

    不能夠諒解了。愛麗絲口中的汙穢,杜里明白了。

    那個走路一跛跛的少女,杜里硬是奪走了她十分鐘的生命。

    更久以前,十二年以來,他都在無形之間殺人,把那些人應得的時間讓給生活靡爛的好吃懶做之徒。

    他過去用酒精想麻痺的,其實是罪惡和空虛感吧。

    杜里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了。他撈出防身用的匕首,愛麗絲沒有料到杜里隨身攜帶著武器,著實吃了一驚,想往後退,卻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鍊子及沙漏碎片絆倒。

    杜里毫不猶豫的向下一刺。

    「這個世界不是妳的玩具,愛.麗.絲。正因為不完美,才是我喜歡我眷戀,有生離死別的世界!」

    愛麗絲死了。愛麗絲死了。愛麗絲死了。

    杜里飛也似的趕回房,狂喜和失落感淹沒了他。

    不出他所料,癸祀…消失了。癸祀本就不該活。

    走廊上鬧哄哄的,一個個回收人跑出房間。有的陷入呆滯,有的崩潰的不能自己,更多的是怒罵。

    他們也被奪走了,充滿珍貴回憶的時間吧。

    一摸口袋,懷錶不復存在。愛麗絲果然是始作俑者,主人一旦死亡,作品也不能久留。

    愛麗絲,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來做這些事?愛麗絲如果沒有陷入瘋狂,必定能有所成就。她的所作所為雖然令人不齒,卻又不得不佩服她的聰明-除了她,大概沒有人能夠自在的把時間化為真實的物體。

    但就繼續沒有人能夠吧,對一切、對這個世界,才是最好的。

    從來就沒有流失、被浪費掉的時間,它們只是走錯了路,如今回到了正軌,向著未來前行。

    杜里茫然的倒在床上,緊抓著凌亂的棉被。

    癸祀,你會怕嗎?在消失的時候?癸祀,如果我拿很多很多冰淇淋出來,你會可愛的笑著跑出來,喊我一聲爸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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