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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戲

我的手指撫過那暗紅的布縵,不織布般的刺刺癢癢由指尖傳遍全身,胃開始翻攪不已,興奮令我的臉佈滿笑容,戲院潮溼沈重又帶點霉味,也使我心情高漲,開演後全然黑暗,給我一種與世隔絕,獨自享受故事,皇后般的澎湃喜悅。

我閉著眼,可四周的聲音很清楚。能聽見隔壁化妝師詼諧地笑安迪的臉太孩子氣,很難化老人妝;再遠一些是小婕和潔西卡剛換完戲服邊笑鬧著回來,兩人清脆的銀鈴笑聲斷斷續續。

「可以張開眼睛囉!」替我化妝的阿姨將我思緒拉回,我張開眼,眨眨眼以適應光線,我看著眼前的化妝師仔細端詳我的模樣,她輕咬下唇,指節敲了敲身旁的小課桌,隨即回身去拿另一種眼影。化妝桌是臨時搬來的木製課桌,一個緊挨另一個,排滿休息室最後一排靠窗的空間,大伙擠在一塊,眼影粉,粉底灰,定型液彷彿充斥整間休息室的空氣中,有些刺鼻的化學香味使我的胃翻攪,腎上腺素狂升。

今天是我們等了半年的全國賽,大家心中又是緊張又是興奮。車上,小婕緊張得不得了,她悄悄告訴我擔憂,我耳語回去要她放輕鬆,原來完美女孩也會如此緊張,我讓小婕握住我的手,她就這樣緊緊地握著,一路都沒放開,緩緩睡去。

這一刻終於到來,大家全聚在一塊加油打氣,拍拍肩,擊個掌。老師沒讓我們看任何一場其他學校的戲,她說今天是屬於我們的舞台。我們等待上場,在舞台後門外,天空是鐵灰色的,早晨的晴朗湛藍已消失無蹤,陰涼的風穿透戲服和妝,平撫所有人內心的不安焦躁,人們眼中的壞天氣反倒賜予我們這群異類鎮靜。

大部份的道具皆從後台上,我手指掐近手上的小道具箱,為了好拿,用肚子抵著塑膠箱冰冰的下緣,大伙按照順序排成一排,小心翼翼不讓手上的道具撞了角,碰歪輪子,因為老師們總處處叮嚀我們道具也有生命,有道具神。從狹窄老舊的木梯進場,那木梯窄長有高,像極了通往某個高塔的密道,踩下去吱吱嘎嘎,咿咿呀呀地響,木頭的保護漆已斑駁不成樣,而旁邊兩側的墻也沾滿塵埃及蜘蛛絲,我笑歪了嘴,但又迅速收起笑容,畢竟我現在是妮拉,妮拉應該不會覺得這個空間像冒險故事的老城堡。每個人為了道具急得出汗,手心溼滑,不停地往褲子裙子的側邊擦抹,卻無濟於事。我在台前台後,放置小道具,在聚光燈亮起前,鑽背板的旁縫回到台後預備,燈亮前的舞台好暗好暗,已是伸手不見五指,印象中擠過好幾個人的手臂和大腿,不知誰的髪尾掃過我的臉頰和肩,感覺應該同沙丁魚罐頭或倫敦地鐵般了吧?我大口大口吸氣,沒拿道具的右手扯了扯過緊的戲服領口,「妮拉,妳要上場囉!」我心想。

「喂!大家!頒獎典禮要開始囉!」傑森磅一聲撞開門,興奮地喘著氣,「好!」道具組魚貫離開休息室,我們演員組慌忙加快速度,一手奮力撐開眼皮和臉上任何一道小皺摺,另一手緊捏沾著卸妝水的化妝棉,忍著卸妝水的刺鼻味,來回使盡全力拭去臉上濃厚的舞台妝,桌上不出幾秒鐘就堆滿吸飽各色眼影口紅而骯贓不已的化妝棉。趕到頒獎現場時,典禮才剛要開始,舞台上撤得乾乾淨淨,只留下高高吊起的紅色布條,那是塊傳統大型活動的俗氣紅塑膠布,僵硬地隨室內空調前後擺著,舞台前緣仍然是那堆惱人的電線糾纏。「我們先來拍個照!」燈光組的學姐,脖子上掛了台白色的數位相機,她燦爛地笑,我們也燦爛地笑,儘管頭髮還糾結著髮膠,儘管疲憊緩緩襲來,我們燦爛地對相機笑,照片盛著滿滿的喜悅而不是期盼著名次。

在一長串冗長的致詞後,主持人開始頒發獎項,但我的思緒情不自禁飄回方才我們的戲。

聚光燈亮起,姑姑再次和爺爺吵架了,爺爺氣憤地摔杯子聲「碰」地下到妮拉,妮拉在背板後瑟縮成團,爺爺不願接受姑姑創新的想法,可是妮拉家的店就快要倒了,姑姑哀求,爺爺憤然拒絕,姑姑傷心欲絕奪門而出,妮拉的心揪成碎片,她推開門上學去;「自從姑姑離家後,已經兩年了……」妮拉抱緊早上爺爺煮給她的「冬瓜茶」,「妮拉!….妳怎麼了?」小櫻和小梅來了,妮拉趕緊掩飾她的悲傷和苦惱,「沒事…….」我還看得見妮拉腳前的電線,小婕飾演小梅的雪亮雙眼,還有之後出現的皮爾斯努力練來惹怒妮拉的神情。

「請問瓊安小姐在嗎?」「我是」「姑姑…….」「妮拉!怎麼了?爺爺還好嗎?」「他前陣子從樓梯上摔下來,跌斷右腿」「什麼!」「現在好多了……但…….」姑姑在電話另一頭等著,妮拉抽抽嗒嗒哭了起來,「姑姑……我不覺得我可以繼續這樣下去……」她向姑姑哭訴家中的擔憂與在學校忍受的恥笑,「我很快就回去了,我保證,好嗎?」;我閉上眼,整齣戲我最愛的一幕,最難詮釋但最動人的一幕,姑姑和妮拉背對背在舞台正中央,在同個舞台卻是在搖遠的兩個城市,好一個畫面!我由衷感謝老師構想出這種意境。

就在我張開眼,仍陶醉在戲中時,身旁突然響起如雷掌聲,我正準備跟著鼓掌,小婕卻興奮地推了我一把,我困惑地環顧四周,大伙的眼神全投向我!所有的眼睛閃爍著,讚許地笑,主持人再次重申得獎人及獎項,「全國英語話劇最佳女配角,古安同學!請儘快上台領獎!」我傻了,真的傻住了,那宣告甜美得我差點暈厥,都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我踉蹌從折疊椅起身步向舞台,沿途仍不可置信地頻頻回頭,雙腳既沈重又飄飄然,好不真實,我偷偷扯了下滿是髪膠的髪絲,會痛,嗯,這不是夢。

三年了……藍白紅三色掛繩來回纏上手指,左手指尖撫著那面獎牌有些斑駁的邊緣,它金得我眼睛不住地眨了下,「最佳女配角」眼眶熱熱的,嘴角上揚微微的角度,視線漸漸模糊下,我看見獎牌正中央的水珠裡,有老師們的笑容,有整個劇團一起瘋狂的每一刻。

這一切真是最美麗的禮物呢。

那自頭頂絢爛熾熱撒下的燈光,那和夥伴們手牽手一同謝幕的快樂,一進戲院莫名其妙興奮的顫抖,在舞台上比在任何地方有安全感,和伙伴飆戲的過癮痛快……是的,我想,我就是,這麼愛這麼愛,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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