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遊記

我是誰？

為什麼我眼見了你的眼見，我耳聞了你的耳聞？

你的眼耳鼻舌身意全都傳了過來，我卻對我是什麼一點念頭都沒有。

你的情緒也成了我的情緒，你舉手投足間的一切我都感同身受，甚至連那眼眉間小肌肉的抽動我都知曉。

你的欣喜我也欣喜，你的疑惑我也疑惑。

 

這樣的話我是你，你是我吧！你即是我，我即是你吧？

 

不對！

首先我不具有你的記憶，我不知道你曾經發生過什麼，我不知道你昨天吃了什麼，我不知道在你身旁的女人是不是你的妻子。

其次我與你的知識不相同，你正看書寫了筆記，你的認真的心情傳了過來，但是知識卻沒有傳過來，我雖然隨著你身體一同閱讀，但是我發現我空無知識。當你看書累了，伸了個懶腰，你理性上的滿足與肉體的疲勞，而後又藉由伸懶腰獲得的放鬆感，我都知曉。但我卻對你滿足理性的知識是什麼一無所知，當你閱讀時我也花了同樣的時間閱讀，但我卻沒有增加半點知識。

 

我是什麼，你我的關係是什麼，我有能力提出這個問題，但我發現我無力探求這個問題。

當你累了，我也同樣感受到累。當你與你的女人道了晚安，閉上雙眼，我感受到你傳來的資訊逐漸降低

 

而我就空了。

我空無一物，我沒有知識，也沒有思考，當你睡著後我就沒有任何感受。

我知道我存在，就因這種存在感，我知道我沒有睡。

 

你醒了，你在一個美麗大理石又挑高的大廳與人簽約，說你獲得一間房子，在花園社區十九樓B6。

為你介紹的人拿出了社區的與新家的照片。照片使你欣喜，那社區美如畫，高雅便利又科技。

不知道什麼原因，契約之中你必須即刻前往這房子，只要你馬不停蹄直直往房子去，當你進入房子時這房子就永遠屬於你了。

 

你的欣喜傳了過來，你女人的快樂的表情在你眼裡，也在我眼裡，你見到你女人快樂，你越發的快樂也傳了過來。

 

我想提醒你，你睡下的地方不是這個大廳，你所處的世界不連貫。

當我想將我的想法告訴你時，那瞬間你有一個遲疑的情緒傳了過來，短暫的遲疑又被欣喜掩蓋，我知道你的一切情緒，但似乎無法與你溝通。

 

服務人員告訴你，花園社區在最終站。你走出了大廳穿越了一個佛堂，佛堂到處都鋪了金，金色的佛像，金色的法器，地板是琉璃，琉璃將金色光芒又映成金綠色，就在所有金色的光芒中，又滲入了綠色的倒影。你聽聞渾厚的誦經聲卻不見僧人，你轉頭看了佛像，那佛像看起來慈悲安詳。那種慈悲掩蓋了你心底的疑惑。

 

再穿過佛堂就到了室外的捷運站，車子隨即來了，就像要迎接你一樣

捷運列車沐浴在藍色陽光之中，在暢快的氣氛中前行，雖然車廂中還有座位，你與你的女人欣喜地站著看著窗外風光，車廂中有數十人，有人站有人坐，有人正聊著天，但你並不在意。

 

在窗外你看到了遊樂園，遠處你看見了摩天輪，近處你又看到的紅色的大帳棚下有著旋轉木馬，一旁還有過山車，到處都是遊樂設施，在到站時天色瞬間暗了，猶如黑夜，遊樂園所有設施都發出斑爛的五色光芒，裝飾閃動明滅，連你都覺得美不勝收，又聽聞捷運上的廣播說道「永恆遊樂園到了，請要下車的旅客下車」。

 

車站的站務人員在門口迎接下車的人，你我見到許多欣喜若狂的小孩，有的正拉著媽媽衣角想帶著媽媽下車，有的小孩不管父親的阻止已經下了車，當父親要追出車子時卻被站務人員阻礙，站務人員拍了拍父親的肩膀說道「父親，你能陪他去，卻不能阻止他去」，對這無理的解說父親卻像是沒有能力抵抗似的，低著頭沮喪的回了車箱。

 

你試圖在車廂門口與站務人員論理，卻得到了「緣分已盡」這種更莫名其妙的回答。

那些下車的孩子去哪了呢？你帶著疑惑，捷運的車門關了，列車再度啟程，當列車離開了遊樂園的邊界，立刻天上又大放光明，回到了白晝。

 

列車一直沿著河濱走，河道很寬，水流很濁，棕黃色的水不能見底。

突然偶有大魚越出水面，大魚的鱗片泛出黃金的光芒，你對眼睛所見感到不可思議，當你為女人指向黃金魚的位置時，列車中有人順著你的手找到了大魚，並大聲驚呼。全列車的人都靠向窗子找尋黃金魚，你又見到河岸砂石地上有黃金鯢正在緩慢爬行，你小聲對女人耳語你的發現，過不久，列車上也有人看見了黃金鯢，又引起了一陣驚呼。

 

列車減緩速度靠站，廣播「黃金國到了，想捕捉黃金魚與黃金鯢的乘客請在這站下車」，站務人員在列車門口處分送大網子與釣竿，聽到這段廣播看到這番情景，列車上的人爭先恐後的下車了，你試圖攔下一人，告訴他按照契約要筆直前往花園社區。那人告訴你他只要有黃金魚，那怕沒房子？列車上剩下的人不到一半，下車者男女老少都有。

 

列車關上門，又啟動了。

離開車站一段距離後，你看到河面上偶有小船，船上的人手持釣竿，河岸上偶有拿大網的人，車子又行了一段路，你看到了駭人的畫面，你的驚恐傳到了我這，你看到了黃金魚將小船上的人連人帶魚竿拖下船，那釣魚人為釣黃金魚寧願自己被釣竿拖入水中也不放手，人在水上拍打掙扎，但卻被什麼拉下了水，再也不見蹤跡，而同船上的其他釣客竟然毫無反應，依然自己釣著魚，罔若無事。

而河岸有人用大網子套住了黃金鯢的頭，但鯢口一開居然連網帶人給吞了，當鯢在吞網子時人大可放手逃開，但不知怎地人卻未放手，整個人都給吞沒了。

 

列車靠了站開了門

你簡直無法理解你眼前所見，站務人員身後有一排俊男美女全是裸的，女的在腰上戴上了金珠鍊，鍊上掛了一個金屬圓牌，圓牌上有二位數的號碼，男的金珠鍊則掛在胸前。俊男美女有高有矮，有壯碩有纖細，甚至還有年紀輕的幼童幼女，站務人員放行了其中兩人到車門口說話，他們說在我們之中若有你愛的人，請你跟我們歡愉，直至永遠。語畢，一排裸身男女靠前。列車上的乘客可以透過車窗觀賞他們，乘客就互相說話，他們說著34號好看，還是19號有著豐腴之美，嘴裡滲出淫穢的言語，眼神之中智慧盡喪。

有小孩遮了爸爸的眼，有男人遮了女人的眼，對他們愛人說非禮勿視。卻還是有許多乘客下了車，他們腳不需踏步，就這麼飄著出列車，到了他們所選號碼的人前，又伸出石頭舔了對方的身體。這些裸男裸女就這樣牽著在空氣中漂浮的乘客，一起遠離了車站。

 

車上的乘客原來的親人與愛人關係，現在卻成鰥寡孤獨，剩下的人徬徨的坐著，不斷的左右張望，車外風景依然明媚，列車隨著高架軌道離地面越來越遠，你摟著女人的肩也在一旁的位置坐下了，你心裡的懷疑與恐懼傳來，你質疑起你的見聞。

突然有個向下的大轉彎，你看到前面車廂橫走於你的面前，隨即你也被離心力一甩，女人也往你身體一擠，你對女人的擔憂也傳了來，這擔憂是如此急迫。遊樂園、黃金魚、裸女你都能不受引誘，是因為你對女人徹底的忠貞。

 

車子減速到站了，廣播「終點站花園社區到了，本列車不再進行載客服務，請所有乘客下車」你與女人、剩下的乘客都下了車。這裡沒有站務人員，你走出車站就到了花園社區。

 

這裡如畫一般美麗，社區的高樓被花樹包圍，花樹之下又有花圃，社區建於小坡上，小坡的階梯由大大小小的石頭錯落砌成，在階梯石縫之間長出了小小花叢，這兒的花沒有半分枯萎，這土地上沒有半片落葉，微風吹拂，花樹輕搖，花叢更似浪舞。這兒美得不像人間，你又放下了懷疑與恐懼。

 

你與女人穿過這片美景到達了社區的大廳，你問了問大廳的服務人員如何前往19樓B6，服務人員和善的帶領你到一座電梯前，並請在這等候電梯。這個等候區是個圓形的，在圓心處有一個小佛堂，佛堂上有三尊菩薩，菩薩面貌慈藹。在這兒等電梯的人很多，有人雙手合十面對佛像，也有人面對電梯，電梯來時，你讓先來的人們優先，他們緩緩走進電梯，而旁邊正在念佛的人也都來跟進電梯的人告別，但是進電梯的人就像沒有聽到告別一樣，沒有任何反應地自行走入電梯之中。

 

你與女人也進了電梯，沒有人來跟你告別。

電梯出乎意料的是透明電梯，且內部寬敞，只有五六人搭電梯，看來多數在等候區的人只是來告別的。你想找19樓的按鈕，但電梯沒有任何按鈕，僅有樓層顯示。電梯自己啟動上升了，你與妻子看向電梯外。視野隨著電梯的升高而廣闊，社區處處被五顏六色的花色填滿，終於快要到約定之處，不知道是不是你的興奮掩蓋了你的覺察，同電梯之中的人都消失了，是都下電梯了嗎？

 

當電梯顯示19樓，你走了出去。你眼見的是一個環狀的通道與圓形的大樓，大樓頂部都是玻璃，陽光就直接穿透了下來，而環狀通道內圈則是貫通19層樓高的大井，大井最底部就是一樓、就是方才的電梯等候區，你在19樓又見到了那個小佛堂。

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錯覺，當你看向佛堂的菩薩，菩薩也轉過身來仰頭對著你，雖然你看不清菩薩的表情，但你認為菩薩在對你微笑。

 

你高興的經過通道，從B1一戶一戶走去，你停在約定之處的門前，門上有著黃金牌子寫著B6，當你手碰到門把的瞬間。

 

你這輩子所有的記憶流到了我這裡，我一瞬間知道了你所有發生過的事情與情緒，你第一次讀書取得知識的快樂，你決定再也不吃肉那個當下的情緒，當你愛上一個人時在心裡許下的諾言。你是個怎樣的人，在這瞬間，我全然瞭解了。

 

你賦予了我一種近乎永恆懷疑的慣性，你還賦予了我執著於自律的勇氣。但在這一刻，在你看盡這光怪陸離現象後的現在，你卻沒有懷疑，你與你的妻子還是滿心興奮。

 

我對你大喊，不要開門，想想你今天所見。懷疑他，質疑他！

我的訊息傳了出去，你的心被懷疑佔滿。

你停下手了。

 

你開始從頭回憶，曾那與你簽約的人、那簽約的大廳與佛堂、又看見奇怪的捷運列車，每一站都像是一個網羅、當你下了車又見到了無可置信的美麗社區、在等候區送別的人們與共乘電梯的人、那仰頭對你微笑的菩薩.......

 

當你在回憶與質疑時，我無法告訴你答案，縱使我已經知道你所有的記憶與感情，但是我還是沒有知識，我不知道這一切現象背後的原因。你的妻子看出了你的遲疑，溫柔的問你如何。

 

你躊躇良久，你傳來的恐懼隨著時間越來越大，你傳來的不安越來越強。

你對著妻子說「只怕我們 都 死 了，這是 死 後 的 世 界，開了這扇門，我們或許要永不相見了。」

 

妻子聽你一說，身上發抖，驚恐的急竄而逃。他迅速逃往電梯，電梯就開了門，你追了上去電梯卻關了門，你在心裡想，我已經在R6之前，我不開門進去完成我的約定嗎？

 

在你的恐懼之下，在你的不安之中，你選擇的困擾也傳了過來

這一刻我知道我是誰，我終於知道我在這的意義

我是你的阿賴耶，我就是你的執著

 

我對你說，你的妻子就是你的執著，他是你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快去吧！

我就是你的執著，一如物理原則之於世界的頑固，我就是你心中的頑固與律法。

 

你做了選擇，放下了恐懼與不安。你狂奔到電梯前，電梯的門也開了，你又回到了一樓大廳，三尊菩薩都對你怒目相視，大廳的服務人員都出來阻止你。

 

你甩開了服務人員，跑出了大廳，大樹瞬間灑落一身花，花瓣在四處流轉的怪風中飄下，就在飄下的轉眼時間軟爛枯萎，花叢全都垂下頭來再無生氣。天空也成了渾濁的土黃色。

 

但你大步向前尋找你的妻子，心裡無所畏懼，我也無所畏懼。

就像你賦予我的，我重新提煉後賦予給你。

在這一刻，我要給你懷疑一切真實或虛枉的智慧，
在這一刻，我要還你足以對抗一切純白無暇的勇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