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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脖子骨(下)

「你沒事吧?」午休的時候,林源的好友來到他身邊,搭上他的肩膀說道。

林源低著頭不敢言語。

「我聽說了,你在餐廳吐了。」好友推了眼鏡,不以為然的笑道:「我就說那家很難吃吧!」

聽得出與劇中的安慰,林源皺了眉,苦笑了一下。

「我是不是很奇怪?」他問。

「你是指什麼?」

「就…..天晃運動看起來很噁心,我還看到有小孩被他媽媽送上去,好像…逼他死一樣?」

好友聳肩:「我懂,太常見的運動看久了會膩。」

「不、我是指……」

「可是上吊又不會死人。」好友笑說:「以前的人會,但是我們不會,我之前有嘗試過,但是感覺起來沒有多神奇,其實我覺得我像是被吊起來的豬肉。」

林源這下真的笑開了,難得幾天緊繃中感到鬆懈。

好友拍拍他的肩膀:「放輕鬆,天晃運動說穿了就是很方便的舒壓運動,那些人壓力太大了,又太著迷了,風潮很快就會過去的……」他停頓一下,「重點應該是再過不久,大考就要到了呢。」

雖然雲林不如台北那樣競爭激烈,但是基測試所有中學生的必經噩夢。

林源別過臉看著學校外景,臉色難看,他明白或許到時候會有更多的天晃運動。

倒數大考二百天,全班有三分之一的人脖子上都掛著繩索,而座位正上方,天花板上都鑲嵌了可以掛東西的掛環。

倒數大考一百天,全班有一半的人脖子上有繩索。

倒數大考五十天,全班只剩三分之一的人沒有繩索。

倒數大考二十天,全班只剩下林源和好友脖子上沒有勒痕。

倒數大考十天,林源發現好友在大熱天還用圍巾把脖子圍以來,並戴上了口罩。

林源擔心去找好友問話,對方卻乾笑著說他最近感冒了。

但望著他疲憊的眼神,林源心裡有所不安,他探視性詢問:「你……做了天晃運動?」

好友眼神一愣,別開視線:「其實也……」

「為什麼?」林源迫切的問,聲音沙啞:「你上吊了?你去嘗試上吊?」

「這沒有什麼!」好友被激怒了:「快考試了,壓力本來就很大,這只是玩玩……」

說話的時候他激動的調整口罩,結果不小心拆下,鼻口出現穿刺的破洞,像是被處於凌虐。

「你在做什麼?」林源發瘋似的揪住好友的脖子,崩潰地怒吼:「你在幹嘛?你在做什麼!」

好友大力的推開林源,不爽的把口罩丟下:「夠了,你真的很奇怪?這是最新的舒療法,搭配天晃運動,然後也把口鼻、脖子縫緊。」他拉開圍巾,看到脖子上除了血紅的勒痕之外還有明顯的刺穿痕跡。

「脖子骨可以讓脖子受到一定的保護,而且刺穿之後可以讓血液加速流動,整個腦袋會變得更加清晰。」他說。

瘋了瘋了,這村子瘋了。

林源看著好友已經殘破不堪的臉,覺得整個村子都瘋了。

「這世界瘋了……」

「我知道你不能接受,但是也不代表別人不能做吧?」好友帶著同情說道,一邊把圍巾和口罩戴上,準備離開了林源面前。  

林源依然愣在原地,他想逃離這裡,他得逃離這村子!

「對了,三天後你生日吧?」好友突然轉頭說道:「抱歉,我不該嚇你的,算是道歉,我和其他人一起幫你辦生日派對吧?就一次,至少讓你放輕心情,你真的容易緊張的人呢。」他說道,接著便返回教室了。

好友離開不久,林源頭也不回的開始奔跑。

他跑在走廊上,從走廊窗口看得到另一棟的教室,不少上吊的身影,許多學生在無法承受的壓力之下,選擇把繩索勒緊脖子,狠狠的把自己的腦袋放空。

他跑在鄉村道路上,身邊的餐館、遊樂設施都特別經過改造,吃飯時候、玩樂時候,隨時都有著繩索在眼前準備勒斃自己。

但村人們都知道,脖子骨將承擔了身體重量,保全了他們的呼吸和脆弱的頸動脈,他們會像是吊單槓一樣,在天花板上,靠著一顆頭顱以上的力量,晃來晃去、晃來晃去。

林源衝出了學校,一路逃回家,看著村子逐漸改變的一切,奔跑中他開始自我懷疑。

這是放鬆自己的運動嗎?

壓力大需要放鬆就上吊嗎?

是自己有問題嗎?

村子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林源因承受不了壓力,向學校請假直到基測結束。

當天糊塗考完基測的林源失落的回家,一開門便習慣性地專注腳趾頭,他不想看到客廳上吊掛的自殺繩索。

他開門,迅速竄進房間,把門窗緊閉,躲在棉被裡。

「這孩子怎麼都不叫人?」林媽媽在客廳喊道,接著她走向房門敲幾下:「兒子,我們該談談。」她柔聲勸說。

林源沒回應,林媽媽繼續勸道:「我剛剛把繩子都收起來了,你要看看嗎?」

林媽媽嘆口氣:「林源!我們打算不做天晃運動了!」她認真的把字字句句說清楚。

不做了?林源猶豫著,去把房門打開一個縫隙,站在外面的林媽媽插著腰,讓出位子他看清楚客廳。

客廳的天花板只剩下長管燈泡,還有彷彿傷疤一樣,拆下鉤環而留下的孔洞。

沒有繩索。

「如何?」媽媽帶著得意的笑。

「為什麼?」林源吃驚得將打房門完全敞開,彷彿第一次看到自家的客廳。

「我們知道你很怕天晃運動,既然你生日快到了,想說至少給你一點驚喜。」她笑道,和藹又美麗:「但是收起那些東西很累人,我想從你生日禮物花費扣好了。」

林源熱淚盈眶,顫抖著、不可置信的上前擁抱媽媽,嘴裡說著無數次的感謝。

他開心地哭著,活像從溺斃的湖水裡被拯救。

「生日快樂,兒子。」林媽媽拍拍兒子的背,將她的愛彷彿注入了其中。

這生日來臨之前,林源一家都不做天晃運動,爸爸顯然是最煩躁的。

「那只不過是運動!」爸爸不高興的瞪著林源,但他的脾氣卻沒有之前那樣衝,他心裡明白如今兒子正視自己,也願意和他一起吃晚餐是多麼難得。

「我覺得這是很蠢的運動。」林源難得開始評價,他用久違的愉快口吻說著。

「你這小鬼,到底是那裡有毛病?奪走我唯一的樂趣。」林爸爸冷哼。

「拜託,那只是『純粹』的運動而已不是嗎?」媽媽看了林源。

「對啊。」林源不以為然:「運動很多種,爸爸可以跟我一起跑步啊,這樣可以放鬆。」

「跑步?你是沒看到你老爸的肚子是不是?」他挺著非常大的鮪魚肚說著。

「吃飯好嗎?我孫子難得這麼開心。」阿嬤帶著疲憊的笑容說著。

「明天生日派對舉行在學校喔。」媽媽提醒:「你好友希望我們一起參與,順便祝福你金榜題名。」

「你最好給我參加,我都已經為你請假了!」爸爸說道。

林源頻頻點頭,爽朗的笑了。

生日當天,班上的人和父母都聚集到教室裡,天花板上的繩索都被拆下來,黑板也不再有倒數,而是畫滿了生日祝福和圖畫。

大家準備著飲料和食物,歡笑著,每個人都擁戴林源,他也笑得合不攏嘴,甚至覺得心裡不可思議的舒暢。

「這不是怕死天晃運動的人嗎?」林源好友上前就一陣捶背:「這不過是個運動你怕啥?」他拉出圍巾,刻意朝林源露出痊癒的脖子和臉。

「我也不知道,可能當時真的很緊張吧?」林源笑道。

「好了,好了,拆禮物了!」媽媽拍手,催促大家圍成一個圓,讓林源站在中間,於是他來到堆滿禮物的桌子前,接受眾人為他鼓掌。

「生日快樂!」「生日快樂!」祝福語此起彼落。

林源在眾目睽睽之下拆開了第一份禮物:遙控器車。

大家歡呼起來,爸爸冷哼說道:「最好給我珍惜,這可是很貴的!」

第二份禮物拆開是漫畫書。

「這是我的喔,十八禁系列!」好友朝林源眨了一眼,媽媽倒是白了眼。

在眾目睽睽之下,林源繼續開著禮物,這時候媽媽開口了:「這是代表我們全部人的心意。」她微笑。

所有人也拍著手點頭。

林源期待地拆開了第三份禮物:繩索。

他觸電般推開了那份禮物,恐懼湧上心頭,他指著那繩索喊道:「這什麼!?」

大家依然拍著手,帶著親切笑容,彷彿林源的反應才是突兀至極。

「你的禮物,兒子。」很愛兒子林媽媽說:「你會知道這是為你好的。」

「這是什麼意思?」林源崩潰的吼,覺得世界天旋地轉。

「不是說只是運動沒什麼好怕的嗎?」好友上前,把地上的繩索熟練的綁成適合上吊的套索,捉著林源的手,用力硬把它塞到他顫抖的手中。

「我覺得你壓力太大了,總是得要人勉強你做某些事情。」很為林源著想的好友說。

林源拿著上吊的繩子,感受到四周席捲而來的鼓掌,更加熱烈、更加歡樂,像是看著期待已久的馬戲。

一股莫名的壓力擠壓著他。

「套套看啊!」

「試試看!」

「那不過是個運動!別怕!」

「不要怕兒子!」

歡呼聲和鼓勵聲不斷,像是強大的浪濤,衝擊著林源的神經,所有人都看著他拿著繩索,一邊善良鼓勵著他:

上吊吧!上吊吧!上吊吧!上吊吧!

「把繩子套在脖子上,很簡單的!」林爸爸說。

「上吊看看!」好友說。

「你會知道我們的苦心的!上吊看看如何?」林媽媽說。

上吊吧!去吧!去吧!

氛圍似乎弄糊塗了林源,他慘白的臉看著手裡的繩索,像是眾所期待的死囚,緩緩把套繩的套進頭,然後拉緊了脖子上的繩結,粗糙的麻繩緊貼脖子。

危命旦夕。

天晃之前,林源想起餐廳裡的孩子,背緩緩的吊上了天花板……

而如今他面對歡樂的大家,每個人都為自己將繩索套在脖子上而鼓掌歡呼,大家笑著,所有林源此生最愛的人們都齊聚一堂,歡呼著他即將上吊,他們想親眼見證他的上吊。

「放心,不死了的……」好友拉著起繩索,讓它逐漸往上升。

──糾結在一起的麻繩,勒緊脖子,隨著身體向下的重量,擠壓呼吸道、動脈,掐緊、勒斷、像是把所有的壓力全部都集中在這一點,想一併斷開。

直到林源雙腳緩緩懸空,眾人才發現那根繩索承載了整個生命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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