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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一章 我們是同類

如果可以,她其實很想停下來。

在偌大寂靜的房間裡,因疼痛引發的細碎呻吟和喘息顯得格外清晰。

像烈火般強烈而深刻,熱辣辣的疼,這幾乎讓她痛得想逃開,但想歸想,右手的動作卻是一刻也沒停,依然重複著機械似的規律節奏,左手腕上的裂口持續滲出暗紅色的液體,像被汙染的河水散發著金屬的味道,從手腕內側流瀉至手肘。

室內暖黃色的燈光有些過亮了,她不太確定這是不是讓她只能半瞇著眼的原因,又或著純粹只是冷汗滑進了眼裡。

究竟過了多久她不知道,或許短暫的如同閉眼瞬間,或許漫長的如同心臟持續的跳動。

她時常無法正確理解時間的概念,或者其實每個人都不能,只是她特別在意這個問題而已。

事後的工作她總是做得完善且嚴謹,用溫水緩慢的清洗,乾淨的濕毛巾輕輕擦去乾涸的血跡,接著用棉花棒沾了些雙氧水消毒,觸碰的瞬間夾帶著些許痛楚,而她只是微微的皺起眉頭。

將繃帶摺疊到只有食指般粗細,她看著手腕上的傷口,最外圈的皮膚有些翹起,泛著不健康的蒼白色,繼續往內是櫻花般的粉色,而正中間隱隱冒著氣泡的地方則帶著紅酒危險且致命的光彩。

真是糟糕的比喻,她這麼想,包紮完傷口後,她拿起檯燈旁的手錶戴在上面,將金屬扣環扣在最後一格,被勒緊的瞬間她有些擔心傷口會不會再次流出血液,但她很快的不再去想這個問題,看了眼牆上的時鐘,時針介於二和三的中間,原本就不多的睡眠時間被硬是縮減到了三個小時。

她嘆了口氣,將手機多設了幾個鬧鐘,音量開到最大,確認一切完好後,關掉了房間的燈。

明顯過大的房間突然充斥黑暗,平穩跳動的心臟有種瞬間停止的錯覺。

她並不怕黑。

她害怕的是光驟然消逝的瞬間。

強迫自己以最快的速度進入睡眠,事實上根本不需要,一整天的疲憊和沉重的自我厭惡已經足以讓她在兩分鐘內進入夢鄉,就連手腕上的陣陣鈍痛也無法阻止鋪天蓋地的睡意。

這樣很好,因為失去意識後她就無法繼續胡思亂想。

她閉上眼睛,任憑黑夜帶走她殘存的理智。

匆匆穿上制服下樓,缺乏足夠睡眠讓她連連打了幾個哈欠,走進廚房拿出冰箱裡事先做好的馬鈴薯沙拉當早餐,空蕩的餐桌上只有她一人沉默地吃著沙拉,寂靜的空間內偶爾傳出瓷器碰撞的聲音。

吃完後她熟練的清洗餐具,還不忘注意時間的瞄了眼手表。

好在今天沒有累到爬不起來,否則搭不上公車就只能叫計程車了,計程車送上學在公立學校未免太引人注目。

背起書包,在離開家門時她回頭望了一眼,陽光從窗子透進屋內,奢華的水晶燈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復古風的家具透露出家中主人的喜好。

本應該得到讚嘆的房屋,在她眼中卻格外刺眼。

真是寂寞。

她默默在心中對自己說了一句路上小心,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她的「家」。

半個小時後她抵達學校,現在是七點十五分,不早也不晚的時間。

走過學務處前的走廊,裝作不經意的瞥了眼停放腳車的地方,不出意外的發現那輛紅色腳踏車早已停在角落。

走進三年三班的教室,安靜的坐到自己的座位,前面綁著馬尾的少女轉過頭,幾乎是在她進教室的那一刻就將視線放到她身上。

「作業要自己寫喔,心慈」

「我都還沒說你就知道啦,別這麼絕情啊,拜託偉大的模範資優生借我數學習作吧!」  

看著眼前少女雙手合十一臉哀求,彷彿自己不借她就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一樣,她無奈的嘆了口氣,抽出書包裡的習作的給她,說了句每天都會重複個幾次的話。

「以後要自己寫喔。」

「我知道啦,會自己寫的。」

說的好像真的會一樣。

她輕輕轉了轉手錶,外界的刺激總能安撫她陰晴不定的情緒。

「張遊君哪去了?」

「廁所吧,或者又被告白纏住了,說真的,就算他長得帥是校草又怎樣?他糟糕透頂的個性根本大大扣分嘛,那些女的都瞎了嗎?」

林心慈一邊飛快的抄著功課一邊抱怨吐槽,完全沒注意教室一半以上的女生都是張遊君的粉絲後援會,在五分鐘就七點半了,教室內早就有九成的學生在,而她毫不意外有至少五雙眼神看過來,不太友好的那種。

或許就是因為林心慈直白又好懂,她才在班上比較親近她,單純如林心慈不會看出她隱約的煩躁,不會察覺到她謊言的拙劣,更不會在「我沒事」後面加一句「你真的沒事嗎?」。

所以即便她時常惹事生非、得罪別人時叫她幫她說話,每天跟她借功課抄,或者叫她跑腿去福利社,她除了感到麻煩以外,什麼都沒有抱怨過。

對她而言,以上這些事情交換一個不聰明的「友人」還算值得。

然而,除了「稍微親近一些」,她跟其他人在她心中都一樣。

而這場交易也不是不可以毀約。

坐在第四排的卷髮女生是裡面眼神最不善的,她惡狠狠地瞪著渾然不覺的林心慈,幾乎要站起來走向她,對她破口大罵了。

她飛快的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無聲的說了句對不起,恰到好處的放軟姿態對吃軟不吃硬的周月雯總是十分有效。

她的敵意明顯淡了許多,身上的刺也收了起來,周月雯皺了皺眉,她好看的棕色柳眉擰在一起後又漸漸鬆開,最後瞪了一眼林心慈又轉而看向她,似乎是在向她說「你怎麼會跟這種人交朋友」,她笑了笑沒有答話,從而將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

周月雯,三年三班的班花兼班長,女生小團體的首領,張遊君粉絲團的最高領導。

同時,也是跟張遊君認識十二年,貨真價實的青梅竹馬,班上乃至全校都幾度謠傳戀人關係,而他們從沒否認過,當然也沒有承認。

周月雯喜歡張遊君,眼睛俐一點的人都能看的出來,包括她,但是張遊君是不是喜歡她,無論是他的朋友還是任何瘋狂關注他的迷妹,都無法猜測他曖昧不明的態度到底是不是愛戀,更不要說周月雯本人了。

沒有人知道。

除了她。

鈴聲響起,原本雜亂的教室逐漸安靜下來,站在前方的化學小老師發下考卷,完全無視台下一片哀號。

考試對她來說不是很難,比起這個,她更在意的是至今還沒出現,只留下書包在桌上的張遊君。

早修已經過了一半,她的考卷也寫好放在抽屜,拿出第一節的課本開始預習,時不時的會看向門口,依然沒有任何動靜,這讓她稍稍有些氣餒和煩躁。

她現在想見他。

因為他是「同類」,這個想法莫名的讓人安心。

或許沒有人可以看出品學兼優的乖乖女和一臉痞子樣的校草有那裡相似,但他們自己心裡很清楚,他們是一類人。

就像張遊君知道她的自殘傾向。

她也知道他只是把周月雯當作「自我提醒」一樣。。

他仍舊沒有出現,直到八點五分的鈴聲響起,她才看見染了一頭淺金髮的張遊君悄悄從後門走進教室。

說悄悄也不是很正確,因為班上大部分的人幾乎立刻看到了他。

考試卷被後面同學收走了,張遊君的位置就在她左手邊,他坐下來的那一刻立馬圍上了一群人,有男有女,其中包括周月雯。

「喂,你今天也太晚了吧?要翹掉早修也不講一下的。」

吳浩誠笑著拍了拍他的背,張遊君無辜的聳肩,伸手拍了下他桌上的書包,下面還壓著今天早修的考卷。

「我書包不是來了嗎?讓副班長通融一下就好了啦。」

「你還不如直接求班長大人呢,當然是求情不是求愛喔。」

劉雅欣打趣的說,周圍響起一陣善意的笑聲,周月雯推了她一把,仔細看就能發現她上挑的眼睛裡帶著些許的窘迫。

而張遊君依然掛著玩世不恭的微笑,回了句「那就拜託你啦月雯」,不意外地看到周月雯悄悄上揚的微笑。

別笑得那麼開心啊,這樣做只是把張遊君推入更黑暗的深淵罷了。

因為他知道自己無法跟著一起開心。

因為他知道無論他多努力都無法真正融入人群。

因為他無法回應周月雯不對等的愛。

張遊君眼中多了一份失落和絕望,那兩種情緒也常常出現在她的身上,所以當他從兩個笑鬧的同學中間看向她時,她用唇語回應了他。

「一起加油吧」。

他站在黑暗中,她也一樣。

沒有誰高誰低、愛與不愛、正確或著錯誤,更沒有他們都無法融入的人群,那裡只有他們兩個人,當然就算孤身一個對他們而言也無所謂,但說不感到寂寞是騙人的。

如果是兩個人,至少被排除在外的感覺不會那麼強烈。

上課的鐘聲響起,圍在張遊君身邊的人逐漸散去,這讓她終於能看清他的臉。

帶著稜角的剛硬下巴、淡粉色的薄唇、高挺的鼻子和純黑的大眼睛,柔軟的頭髮染成金色,原本臉孔輪廓就算深了,這讓他更像一個混血兒。

難怪就算是不喜歡張遊君的那派人,也不得不承認他長得很帥。

不過更讓她離不開視線的,是張遊君與她相似的眼神。

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見同伴,這是多令人感動的事。

但是在絕望時遇見和她同樣絕望的人,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似乎有待商討。

「你一直看著我。」

他的聲音帶著慵懶,尾音會微微上挑,像一隻剛睡醒的貓,明明是肯定句卻被他說得像是疑問句,她沒有立刻回答,鉛筆在右手拇指指節上轉了一圈,半秒後重新回到虎口。

「只是在想什麼時候會好罷了。」

頓時會意到她的意思,張遊君瞥了一眼她的左手腕,快速的抿了下唇,正打算說些什麼時,年過四十的數學老師已經走了進來,讓他不得不將句子吞回肚裡。

班上漸漸安靜下來,高三畢竟是即將面臨大考的時期,再怎麼愛玩的人也會稍微收斂一點,寂靜的教室內只有老師講課的聲音,這讓他們無法繼續交談下去。

她雖然表現得像在認真聽課,但她的心思早就不在課堂上,張遊君沒說完的話讓她有點在意。

雖然說是「同類」,但他們之間還是有許多不一樣的地方,自殘傾向就是一個例子,張遊君並不贊同她的做法。

對他而言,這只不過是更強調自己格格不入罷了,情感的喪失可能是後天的影響,也可能是先天的殘缺,總而言之已經是不可逆的了,既定的事實無法改變,自願在自己身上增添傷疤根本毫無意義。

但是她不這麼認為,這對她而言是種「自我懲罰」,像是張遊君對待周月雯一樣。

這是她唯一的贖罪方式。

課連一半都還沒上到,乏味的課程讓她備感無聊,習慣性的轉著筆,想著要不要直接趴著睡覺算了,反正老師也只會認為她昨天讀太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乖學生的外表的確能帶來不少方便。

眼皮有些沉重,她把課本闔上,清出了一個小空格讓她能趴著,果然昨天不該弄到那麼晚啊,她無奈的想。

正當她準備進入夢鄉時,有什麼東西突然彈到她右手手肘,掉在桌上,她勉強睜開半隻眼看了一下。

是紙條,不用想都知道是隔壁的校草扔來的。

她半撐著身子打開,裡頭的內容讓她稍微提起了一點精神,不著痕跡的瞄了他一眼,嘆了口氣,將紙條沿著折線折好夾進數學課本裡,然後閉上眼睛趴在交疊的雙手上。

「放學後老地方見,有個好夢。」

這內容其實太過曖昧不明,但兩人都知道這其中根本沒有什麼戀愛的情愫在。

如果有的話他們或許就不會覺得這麼痛苦。

朋友間的愛、親人間的愛、戀人間的愛他們通通沒有,唯一的感受到的只有同類間互舔傷口的疼痛。

還真是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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