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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冰中火

      池如镜给妹妹热好了白粥才推开她的房门。

      十六岁的池月照一声不吭地扑在床上,房间的灯没有打开,窗帘也拉得很严实,她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背上流泻到床底,埋头在枕头里似乎一点生机也无,连肩背都没有轻微的起伏,不知道是在跟谁赌气。习惯了她这样脾气的亲哥哥视若无睹地回身关上了门,留给她足够的空间。

      她向来是个很有主见的姑娘。

      因为喜欢一个街头闲人就为了他退了学,因为知道那个好看的街头闲人也只是随便玩玩就大哭一场放弃了他,因为知道亲哥哥为了她去找那个人算账伤痕累累地回家就去了anita修女那里工作,给他带回来了一些国外的药物。

      anita是一位纯洁而仁慈的修女妈妈,她在年轻时丧夫丧子的重大打击后从一个无信仰者转变为了忠诚的唯上帝主义者,深信她应该作为天父的使者留在这个混乱之地拯救人的灵魂。

      她固执地守在这个街区里快五十年,因为是外国人,据说还有点王室背景,拥有了大部分人望而不可及的特权。救过无数人也庇护过无数人的anita修女在整个滨金江的名头都很响亮,但她的仁慈也是有限的。

      当年他们的父亲把自己姿色出众的老婆卖出去之后,还只有六岁的妹妹也曾经偷偷哭着跑到anita修女的门前去求她。

      那时对此毫不知情的十二岁半大少年池如镜在雪夜里追着据说载着他母亲的车追出去百里,直到那车里的主人也诧异地打开了车门,那戴着大大帽子和面纱的小姐面目模糊,她摇摇头阻止了手下人简单利落地把人扔出去的行为,认真地告诉了他她只是临时借了某一位的车,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认为这里会藏着他的母亲。十二岁的少年茫然不知所措地回到自己那空荡荡的家里,被好心街邻提醒才知道本来该睡在阁楼里什么都不知道的妹妹趁自己不在跑去找了anita修女。

      他刚打开门准备再次冲到大雪中去,抬头就看到了白发的修女妈妈抱着个斗篷裹住的小孩儿立在寒酸的门前,抬起手正要敲门。虽然久闻anita修女大名,但十二岁的池如镜已经聪明到学会看人不只看一面了。他沉默地退开一步,让修女妈妈把睡得脸蛋红红的妹妹放回她的小床上,沉默着把她送到门口,看着她离开了这个贫穷而混乱的街区。妹妹醒来后再也没有提起过她的事,但她长到十六岁上却又还是去了anita修女那里。

      “我已经有工作了,不用你养我。”池月照如是说。

      她继承了母亲的好相貌,也继承了母亲的暴脾气和顽固性子,才十六岁就已经不太愿意听哥哥的话了,被他压着上了八年的学已经很不耐烦,骨子里有些想脱离他的意思。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就这么瞒着他一声不吭地退了学。读了些书之后,她骨子里那股劲非但没改,反而更强了,还想着和那个不过是街头偶遇的美男子一同私奔到天涯海角。

      妹妹的古怪还是池如镜从警校挤出假期回来时才发现的,第二天那美男子就消失不见了,留下一个还做着美梦的池月照,她已经跟老师们都翻了脸,在学校大闹一场退了学,是再也不能回去了。池如镜也没骂她,倒让她有些不自在起来,等到池如镜失踪几天后受着重伤血淋漓地回到家中后更是咬了牙,没再抱怨哥哥独断专行控制她的人生了。

      其实现在女孩子不读书也未必就活不下去,尤其池月照已经读了八年的书,念书念得马马虎虎,英文讲得也还不错,要去做些文书工作绰绰有余了。尤其她还有个哥哥护着,生活无忧,虽然父母双亡,比起她学校里那些女同学并不差到哪里去。但池如镜对她的期望本来更高,是打算着把她送出国去避祸的,因而才一直敦促她好好念书。

      他自己却是要在这里一直待下去的。

      与留恋无关。滨金江这样的地方,除了世代出生在此想都没想过离开的人之外,根本没什么人会把它当成好地方千方百计地留下。

      他那道上混到三十几岁都没什么出息还在给人当打杂小弟的亲生父亲,还没活到四十岁就随便死了,当年为了出人头地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在丢了一条腿后沉迷赌博,将自己生下了一对儿女的老婆都给卖了,自己也暴死街头,连池月照都不愿意给他收尸,最后还是池如镜咬牙把他葬到了公墓去,年年也不去扫墓,就当他们从来都没有这个父亲。

      母亲倒是一直很爱他们,但她天生脾气很坏控制不住,每每被丈夫打了就打自己的儿女,打完就又抱着他们痛哭流涕。池如镜已经习惯了她的反复,还能宽容地乐观地觉得她是所嫁非人,因而心情抑郁也很正常。她因为长得漂亮被父亲抵押给赌场不知被卖去了什么地方的时候,十二岁的少年甚至为他的母亲而庆幸了一瞬,她若能离开成日醉醺醺拳脚相加的父亲,能离开只是累赘的年幼的儿女,或许还能比现在过得好一些,总也不会过得比现在更差了。

      然而这念头只闪了一瞬就被他自己掐断了。

      他在上警校之前立了誓言,此生定要把滨金江从那些人手中夺回来,为此可以付出一切,但这一切里并不包括他的妹妹,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还以为池如镜真是因为那个骗了她的浪荡子而去找那人算账才会受重伤。

      不过那也没什么不好的,如果让她知道了说不定才要坏事。

      谁也没想到看似到处都是缝隙的滨金江堂会居然有这么敏锐,在这个身份从来没有暴露过的警校生试图混进去的第二天,他的身世和他的妹妹被姚公子玩弄过的秘闻就已经落在了那些人手里。这些本来就是混进去时必须有的背景,即使是被揭露了也不会牵扯到别的人身上。唯一需要担心的妹妹自然有先生他们护着,至少比他被人发现是警方的人要好多了。只要不被发现是警察,这事就不会闹大,也不会打草惊蛇。这些也都是计划周全了才选中池如镜的。

      然而也就是这么凑巧,他这样没闹出什么大事的年轻人因为无人可选被老头子随便选中,成为了全堂会的开胃菜。若不是那个平时不问事的姚姑娘保下他,怕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上了刑再被带去全堂会的时候池如镜在仅剩的理智里把他得令潜入之前记住的那些宗主都列了一遍,心里是打算着哪怕这一次保不住性命也要想办法把能注意到的事送出去的。

      警方暗中调查多年,能有机会近距离接触滨金江堂会宗主们的机会并不多,他们知道的大部分是一些滨金江堂会不介意让任何人知道的,唯独一些价值极大的私密如长相喜好是多年来牺牲了二十来个卧底才换来的消息,他们更想知道的是其中构成,错综复杂的关系,然而收集多年,也只知道上头到底有几个人而已。

      而那个突然出手相助的人也是先生他们给出的几个突破口之一:贺家老祖宗的养女,道上人人要尊称一声姑姑的贺家小姐,身世不明态度谨慎的孤女,贺知姚。

      池如镜没看到她的脸,甚至没看清她的人影。

      因为当时他不太听话,被多打了几拳,眼睫上还沾着血,剧痛中睁不开眼睛,事后回忆起来,好似也只在贺知姚蹲下来拧着他脸看的时候,瞥到了她裙摆上绣着的花,色泽并不鲜艳,单只几支波纹一样蔓延开来,蔓延到他的眼睛里。

      先生讲过,这个姚姑娘是滨金江最微妙的变数。她今年二十多岁,还年轻得很,虽然不是贺家老祖宗亲女,在他在世时也比亲子不差多少,能在老祖宗死后稳坐贺家家主的位置,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不过她又和那些宗主们不一样,明面上能查出来的暗笔生意一概不参加,也不和人联手去弄些打打杀杀的事,甚至在堂会内也没有和谁特别亲近,看起来倒是完全凌空于滨金江堂会之中一般的古怪。但她是道上长大的小姐,如何可能会不脏了自己的手?

      若是有那么十之二三的可能,这位据说出身贫苦的姚姑娘是个还心存善念有些良知的,未必不可以成为他们的帮手。

      池如镜没想过这条路。

      因他总还是觉得利用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不好。哪怕先生对他们说这都是为了百姓大义,也是为了她自己好,他也没有真的想过这么去做。

      然而这条路自己送到了他的手里来了。

      逼着他,不得不用。

      温柔纯洁的大眼睛温柔纯洁地看着他,长长眼睫忽然眨了一下,诚挚地容纳下他整个人影。

      姚姑娘坐直身子靠在身后的床沿上,满头长发铺泻了一床。她局促地抿了抿嘴唇,拨开一些沾在脸颊上的碎发,露出完整的眉目来,是颇有些稚幼气质的明丽美貌。

      “······是你救了我?”她问,“你是谁?”

      多想一想滨金江的百姓。

      多想一想······

      池如镜沉默地走到了她床边,把端着的盘子放到了床头柜上,确认那加了些白肉熬得香浓的粥没有半点溢满出来才放开手,想了一想还是自己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下才回答她,“你救过我。”

      他个子高,腿又长,平日里没有觉得哪里不方便,如今坐在椅子上迎接一个可怜的漂亮姑娘的视线时才有些紧张起来,礼貌地垂下眼睛不去看她过分美貌的面容,低头看着自己的腿又觉得好像有些紧绷,向前伸直一些又觉得好似有些太过张狂,一时之间竟有种无处安放的慌张。但他本来就是个难以在脸上表达情绪的笨拙人,因此从脸上看不出什么。

      因为想到这一点,这有着昳丽冷漠美貌的青年终于冷静了下来,抬起头看向房间角落,将自己刚刚的决定重新说了一遍,“贺姑娘,你救过我。”

      贺知姚微微翘起了嘴唇,仿佛刚刚才发现他那双眼睛一样惊讶地问出了声,“你是池如镜?”

      池如镜机质般地点了点头。

      虽然从那双明亮得能让他想要的任何人心跳加快的眼睛来看他毫无疑问地和那日那个年轻人是同一个人,然而洗去脸上的血污、敷上药物之后,他这样冰凉的眉目也姚姑娘难得地吃了一惊。

      池如镜的母亲是个美人,她的美貌在她生下的长子已经十二岁、而她已经三十二岁的时候被自己丈夫卖出去的价格就能有所体现了。她的相貌更多地传给了幼女,至于长子,他半点不像他的父亲,但也并不完全像是他的母亲。

      她有时喝醉了哭喊的时候也提及过,池如镜长得像是她那早早去世了的祖父,那曾经是个大人物的曾外祖父在她断断续续的讲述里是个娶了三个老婆拥有无数个情人的风流子,而他在女人身上所向披靡又有极大的成分是他那能征服任何女人的英俊。

      池如镜长得像他,但和他又不一样,高鼻薄唇,眉目锋利,不带一丝温度。在这样的冰冷容貌下,他还能拥有仿佛能让人真的体会到那火焰的明亮眼睛,并且这样的冰冷与明亮丝毫没有让人恐惧的违和,而是让一开始还以为他只是个单纯青年的姚姑娘一愣之下也微笑起来了。

      这个青年比她想象中有趣多了。

      不过她需要确定的是,她到底是怎么被救的,现在身处何方,以及······他又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是月照把你带回来的。”池如镜简短地告诉她,看到姚姑娘的眼睛后顿了顿才继续说,“月照是我的妹妹,衣服也是她给你换的。”

      贺知姚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身上的棉裙。当她从一切都还未发生的美梦中醒来之后,她就确认过了自己身上的痕迹。她的身体是洁净干爽的,换上了柔软的厚厚的白色棉裙,那棉裙柔和地贴在她的身上,没有半点粗糙的触感,有些她记得应该有印记的地方也散着微弱让人舒适的凉意,她还能摸到膏药的手感,将那些印记盖得严严实实,是有人在她昏过去之后细心地照顾过她。这个人不但温柔地给她处理了伤口,也照顾了她一望即知的遭遇可能被人看出的可能。

      虽然贺知姚现在还是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最后留在她面前的影像是那个十六七岁的名为肖鸾东的少年摘下了不知道什么东西露出的蓝色瞳孔。那时她不知为何呼吸困难起来,眼前被大片黑色淹没,却被他托着下巴硬是拖到了她眼前,看完他一只眼睛就这么成为了无比明净的碧蓝色才得以昏睡过去。

      她知道自己回想起来这个人的时候应该更多地是愤怒,那种纯洁的少女因为无能为力被暴徒欺辱后应该有的愤怒,那样的愤怒是想要报复却明知不能、因而只能用来痛苦地折磨自我的软弱愤怒。这样的愤怒常常被认为是贞洁的,可惜她没有,认真地反思了自己半刻仍然没有。当她回忆起这个人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要想办法确认这个人出现的目的——

      她对着那显然在这方面还相当纯洁的青年露出了一个毫无保留的笑容。

      “谢谢,”贺知姚说,“可能这样会让你为难,但我······能不能在这里多待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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