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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御】蟬說(一)

☆、第一章

      在被送進那戶門前立了塊大刀石碑的顯赫人家之前,他只是一塊在玉龍河底沉睡的石頭。

      玉龍河的生活相當平靜,漫長的時光裡日以繼夜見到的都是他頂上的那片廣大的天空,但他還未夠道行,渾渾噩噩的意識能夠感受到一點讚嘆與嚮往的情緒已屬難能可貴了,睡在他周身的同伴們大部份都是沉默而沒有聲息的,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他那些斷斷續續的自言自語。

      如此一成不變的日子最後結束在一個尋常的午後。玉龍河畔來了好多新面孔,不是常來河邊洗衣服的大娘,也不是剛結束農忙偷空在樹蔭下午覺的大叔,那是一群外地來的陌生人,他從陌生人與河畔小村長老的對話中偷聽到,陌生人們自稱他們是採玉人,採玉人付了一大筆錢給村莊的長老,然後帶著一個一個小盆子下了水,彎著腰在玉龍河裡淘著石頭。

      玉龍河水位並不高,他一下子就被採玉人看見了,採玉人興高采烈的將他自河底挖出來,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離開玉龍河的泥地。

      倉惶不安之中,他被送到一位玉匠的工坊。風雅的持著扇子的玉匠將他打磨成了一只蟬形玉墜,接著他又被轉送到了工坊西北方一座氣派的大院子裡頭。

      玉匠告訴他這裡是他的新家,他命中的貴人所在,有個人正在這裡等他。

      玉匠將他裝在一個小錦盒中送給莊園的主人。在他躺進莊園堆滿了大小禮盒的花廳之後他打聽到了不少事,莊園的主人是當今的武林盟主,一位受江湖人士敬稱為荒漠刀皇的大俠,他來到莊園的這一天正好是刀皇四十歲的壽辰,想來他是被玉匠當成祝賀禮物給帶進來了。

      他一直安份的待在黑矇矇的錦盒裡頭,直到有個銀灰髮色的小男孩拆開了錦盒盒蓋。

      小男孩應該是刀皇的兒子吧。他長了滿頭微捲的細軟髮絲,那位江湖打滾多年的硬漢大俠現在正站在小男孩身邊,十足耐心的陪他在花廳裡探險玩耍。

      小男孩對於花廳裡這一大桌的禮盒似乎非常有興趣,拆這個拆那個的玩的不亦樂呼。當他拆開了玉匠送來的錦盒時,那雙漂亮而深刻的眼睛立時亮了起來,小男孩捧著蟬玉墜把玩了好一會兒,眉眼開開的轉頭看他的父親。

      「爹,這個蟬玉墜可以給絕塵嗎?」

      「不行吶,這些東西爹爹打算讓人拖到古物市場賣掉,換來的錢要送到北方賑災。」

      名喚絕塵的小男孩略顯失望的低下頭,但仍是打起精神,一番撒嬌賣痴後終於和他爹爹討來了一個下午的賞玩時間。

      那天下午,小絕塵帶著他到處在大院子裡探險。小絕塵是個活潑又淘氣的小男孩,逮著了機會甩脫看護他的嬤嬤和侍女,便帶著蟬玉墜闖進大院一角的花園裡頭。園子裡種滿了帶著各色異香的花花草草,不過小絕塵似乎不感興趣,他東鑽西撞的穿梭在花叢裡,轉啊轉的來到了一座假山前。

      年幼的小男孩有興趣了,他將掌心中的蟬玉墜牢牢的綁在胸前,七手八腳的攀著假山爬了上去。

      蟬玉墜兒很緊張,他知道人類的小孩兒和他們這些石頭不同,軟綿綿的好容易就撞壞了,以前他還在玉龍河底時就曾經見過,河畔小村裡的一個小女孩兒只是在淺灘上摔了一跤磕破後腦袋,就再來也沒回來河畔玩耍。

      就在蟬玉墜焦急的想著法子阻攔淘氣孩子的片刻裡,小絕塵已經爬上接近假山山頂的最後一塊大石頭。小男孩頗為興奮的細聲尖叫,伸手擦去額汗,十足自信的仿傚父親騰空的英姿跨出最後一步。

      意外轉瞬之間發生,快的讓人措手不及。小絕塵一個不注意踩空了一腳,小小的身子就這麼咚咚隆隆的滾下假山,一頭栽到了大片泥地上面。

      蟬玉墜只覺得渾身一陣火辣辣的,宛如盛夏時在滾燙的玉龍河底泡了千萬年一樣,他從來不曾有過這麼清楚的知覺,連滾帶爬的蹦了起來,他發現把他就躺在昏迷的小絕塵頰邊,小絕塵那張端正小臉的額角正汨汨的滲著血。

      積水未消的泥地上有一漥清池,映照著蟬玉墜的頭部一點黑紅色的血漬。

      沉眠於昏昏沉沉的意識裡頭,小絕塵隱隱約約的感覺到有什麼人正在他耳邊嘮嘮叨叨。他有些睏倦的撐開眼皮,看見他的床頭正站著一個比他年紀稍長一些的少年。

      少年一頭未紥的烏黑髮絲隨意的披在背上,他的眼角有一顆深色的小痣,淡色的唇瓣像是今早他見到玉一樣,溫溫潤潤的,彎成了一個讓人看了會覺得很舒服的弧度。

      『絕塵快醒來,你家廚房做的烤雞很香,快帶我去廚房轉一轉。』

      「烤……雞?」

      小絕塵驚訝的張大嘴巴,隨即被一陣苦澀的藥味薰的直嗆咳。他揉了揉眼睛再度撐開眼皮,發現他還在自己的房間裡,但是方才那位少年已經不見了,現在一臉憂心的坐在床沿的人是他的父親。

      「絕塵,把藥喝了,再睡一會兒。」

      「烤雞……」

      「等你傷好了以後,為父再讓廚娘做給你吃。」

      小絕塵疲憊的點點頭,乖乖喝完藥湯後抓著手中那只蟬玉墜沉沉睡去。

      小絕塵養傷的日子就這麼過了一月有餘,那塊蟬玉墜依然還留在刀皇府上。壽辰當日送來的禮物本是要進了當舖的,但是這回刀皇卻獨獨留下了這塊蟬玉墜,還找人給蟬玉墜繫上一條漂亮的大紅色綢線。

      小絕塵十分好奇的詢問父親留下蟬玉墜的緣由,當時刀皇和他說了一個很奇妙的經驗--墜石意外發生的那天中午刀皇正在花廳午休,因為他一直夢見有只蟬在花園假山上飛來飛去,一時生疑起床走了一趟,就看見倒地泥地裡的小男孩了。

      刀皇認為是這塊蟬玉墜救了自己的獨生兒子一命,他聽聞江南來的玉匠談起玉龍河出產的玉素有靈性,於是決定留下這塊蟬玉墜,殷殷叮囑小絕塵要貼身戴著,這塊玉能保護他平安長大。

      小絕塵懵懵懂懂的聽完了故事,腦子裡想的卻是那個只見過一面、長的白白淨淨就像顆饅頭一樣好看的淚痣少年。他的記性向來很好,可他卻從未在府中見過這位少年,平日負責照顧小絕塵的老嬤嬤也只是笑著說少爺你大概是想要個玩伴才會發了這場夢。

      小男孩有些失望的灌了大碗茶水矇頭睡覺,過了大半夜後終於不得不爬起來跑茅房了。他披著小被子打著小呵欠搖搖晃晃的撞開房門走出去,然後在月下池畔看見了一個瑩白如玉的身影。

      真的就像一塊玉一樣。小絕塵目瞪口呆的看著少年站在湖心亭裡看月亮,身上不知是月光沾染還是肌膚色澤,散發著一層薄薄微光,少年在小絕塵注視他超過一分鐘後才發覺有人正在打量他,他轉身尋到了湖畔的小男孩,踏著輕巧的步履飛渡湖中圓月而來。

      「你是誰?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眨了眨眼睛露齒而笑,不發一語。

      小絕塵愣愣的盯著少年臉上的淚痣、白潔的儒服和他手上那柄好似與玉匠同一款式的扇子瞧,驀然就聯想到了現下掛在他胸前的那塊蟬玉墜上有個針尖大小的黑漬。

      小絕塵連忙從衣領裡掏出那塊蟬玉墜,見到少年笑的越發開心立時就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玉不凡。』少年笑呵呵的指著自己道:『但是我比較喜歡讓人叫我御不凡。』

      「這有什麼不同?」

      『字不同啊,孩子。』

      小絕塵皺了皺眉頭,莫名的覺得他被這塊玉捉弄了。

      直至很久之後他才明白,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因緣註定。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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