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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篇之一‧分憂解勞

      他坐在書桌前,身旁擱著一疊屬於別人的稿子,而他手中的筆桿則在本子上塗塗寫寫。縱然看上去有些苦惱的模樣,雙眼卻無疑閃爍著喜悅的光芒。

      而他正寫到興頭上時,身後突然響起一聲悶悶的乾咳。

      「葉祈安,你工作做完了?」

      他不用轉頭,甚至不必聽聲音,光是那聲乾咳就足以讓他知道,來人是討人厭的上司,於是他當下乾笑了幾聲蒙混,又把心思回到手邊的工作。

      作為一個編輯,專心看稿是必要的。而看他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身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並遞來一杯溫熱的咖啡。他轉過頭去,看見是大他幾屆的前輩,張哲暐。兩手各拿一杯咖啡,工作時才戴的方框眼鏡閃爍著精明的光芒。

      「怎麼了?又被罵啦?」

      這句聽來如玩笑般輕佻的話語,實則帶著難以察覺的關心。祈安也隱約知道這點,於是向對方展開一個看上去充滿精神的笑容,並感激地接過對方遞來的咖啡。

      「嗯,是啊,不過不要緊。」

      「哈哈,那就好。對了,今晚有沒有空?」

      「嗯?」

      對於哲暐突如其來的問題,他不由得略帶困惑的歪了歪頭,而前者也就從善如流地說明了他的用意。

      「聽說你生日快到啦,晚上就去喝一杯慶祝怎麼樣?」

      自己的生日確實就在下禮拜了。不過對方會記得這點,還是令祈安感到相當驚喜,然而他也沒立刻答應這份邀約。

      「謝了……不過下禮拜就有慶生會了,而且你也會來,所以到時在慶祝應該也不遲……」

      「不用介意那麼多,就當作是我替你排練一次慶生會吧?」

      哲暐輕拍著他的背這麼說,而他雖然還是有些猶豫,不過想想自己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就這麼點頭同意。

      再說,由對方單獨為自己慶生什麼的……

      浮現這個念頭的瞬間,他不由得有些難為情的紅了臉頰,不過也很快就拋下自己的非分之想,專心於眼前的稿子。

      他在這方面的能力畢竟不差,因此常有幸能經手精彩的原稿,那些作家們似乎也相當看好他的能力──這也許就是他總是不專心工作,卻還沒被開除的原因之一吧──不過每次他審視著手裡的稿件,仔細的校對每一個字時,他總會感到相當莫名的感嘆。

      倒不是覺得哪個人寫得哪裡不好,事實上,寫得太好了。

      正因為太好了,他才會每次都想哭。

      每每看著,他幾乎都要深信,自己是不是一輩子,都寫不出這樣的東西來了……

      他拔開紅筆的蓋子,在稿紙上圈出他認為有疑慮之處。然而,不慎滴落而染暈了字跡的淚痕,看上去反而像是更深的迷茫。

      晚上,他和哲暐在約好的小酒館裡見面。一踏進去,狹小昏暗的空間裡沒幾個人,使他能一眼就看見坐在吧台的對方,笑吟吟的對自己招著手。自己有些尷尬的舉手回應。明明自己已經早了五分鐘來呢。

      「抱歉,你等很久了嗎?」

      不論如何,他還是在對方身旁拉了張椅子後,便卸下包包坐下。並問了這個答案早已注定的問題,果不其然,作為回答只是一句笑笑的「我才剛到」,也不知道剛到究竟是到了多久。

      「不論如何,既然這次是我邀你的,就讓我請你吧,想喝點什麼?」

      哲暐一派大方地這麼說,這使他下意識的就想推辭,不過也很快就放棄了。畢竟他也知道,對方就是那種對自己的決定異常堅持的人。

      「那……都可以,麻煩幫我叫烈一點的酒吧。」

      聽他這麼說,哲暐挑了挑眉。顯然前幾次的經驗已經讓他明白,自己的酒量並不是特別好。不過哲瑋並沒有過問太多,就這麼轉向酒保點了酒,至於點了些什麼,祈安沒聽見,也懶得去聽。

      「祈安,先祝你生日快樂啊。」

      一面把送來的酒遞到對方面前,哲瑋一面用開朗的語調說道。並眼看著祈安笑笑的接過酒,輕聲回了句謝謝。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那笑容中帶著莫名的……倦意?

      「還開心嗎?畢竟生日都要到了。」

      他先試著出言試探,而祈安也維持不變的笑容,這讓他覺得對方的回應似乎不是事實。

      「開心啊,難得一次生日,而且還有大家替我慶生……」

      說著,祈安卻用和他語氣一點都不符合的動作,用力灌進了一大口酒。哲瑋不由得蹙眉。他可從沒見過對方這樣喝酒,幾乎就想下意識的抓住對方的手,告誡對方別這麼做。然而他所做的只是輕輕按上對方的肩膀。

      「你怎麼了?其實心情不太好吧?」

      這句話的語氣不甚強烈,不過聽來相當篤定,也使得祈安略顯困惑的看向他。

      「我……」

      「有事的話就說出來,可以不用對我說謊啊。」

      他的左手輕緩的在對方的頭和背脊來回撫摸,彷彿在安撫一隻受驚的貓。而祈安又啜了一口酒,接著用嘆氣的語吻開口。

      「我覺得……自己好沒用……」

      僅僅是這一句簡單至極的開場,就使哲暐不由得一愣。這真的是他認識的那個祈安?那個即使受挫,也會提醒自己一定要往好的方面看、即使受到刁難,也能用笑容為自己和別人打氣的祈安?

      那個……即使知道技不如人,還是不斷砥礪自己的祈安嗎?

      「怎麼了?」

      關切的話語不經思考就這麼脫口而出。而祈安沒有立刻回應,只是將手伸向酒杯,作勢要再喝點的樣子。哲暐還沒打定主意要不要阻止他,便看著伸向酒杯的手停頓下來,並微微顫抖著,握成拳頭。

      彷彿握著被狠狠摔碎的夢,那般不甘心的手勢。而祈安的雙眼,看上去彷彿被他每天用的紅筆都畫上了血絲。

      「為什麼……自己就是什麼都做不到……我把自己的所有心力全都獻給寫作了,但卻總是看著那些寫得好的人,寫著我永遠都寫不出的東西……我為什麼不管怎麼努力地想往上爬,都爬了三年了,還是連那地方的影子都看不見?為什麼!」

      祈安低聲地說到後來,已經是近乎失控的哭號起來。過度劇烈的感情洪流,把他的聲音也壓得模糊,不過一字一句,卻都被哲暐聽得清清楚楚。在那彷彿霧玻璃的表面下方,他覺得自己看見了最細、最銳利的一道割痕。

      他伸出手,把對方擁入懷中。

      「沒關係,我會幫你的……如果覺得自己沒有時間,我就送你時間。」

      他仔仔細細地說著,像在說一句鐵打的誓言,不管對方是否有聽進去。

      懷中的祈安緊緊攫著他的衣服,看上去那麼拚命,那麼脆弱。

      從那天之後,祈安便住進對方家裡了。

      提前的慶生以那種方式收場,他自己就已經很不好意思了。酒醒之後還發現自己在對方家裡睡了一晚,不由得愧疚的想找個洞鑽進去,順便看看能不能鑽回家去。而哲暐則是信誓旦旦的表示以後就一起住,還相當自作主張的替他請了場長假。

      「以後就當作是一家人了,也別想太多,請假的期間,就好好整理想法吧。」

      哲暐用相當誠懇的語氣這麼說。現在回想起,他還是覺得相當不可思議。

      自己……就這樣和對方一起住了啊……

      一個人待在對方家裡的時候,這個念頭幾乎每分鐘就會從他的腦海裡掠過一次。同時他也不由得回想,自己和哲暐究竟有多熟呢?對方是從他剛進公司就很照顧自己的前輩──雖然當時的哲暐也算半個新人──真要說的話,是常常關心他的,而且時不時就會約他出去吃東西什麼的,除此之外……

      猛的一抬頭。他從這些無謂的回想中回過神來,並抓了抓髮絲,有些浮躁的模樣。

      不論如何,現在是他的假期,是他藉以寫作的大好時機。

      就試著寫些什麼吧。面對空白的文件,他這麼想著。

      一小時後,他面對著自己寫出的東西,神色黯然。

      就連曾經會偶爾覺得自己已經沒有退步空間的他,也清楚感覺到自己寫得更糟了。

      過去硬是擠出時間來寫的文字,就像從石縫中竄出的花草,帶著某種不需言說,而且倔強的的生命力。然而現在眼前的……就只是了無生氣的字句,一個個按照順序排列,就像一個個圓潤的石頭排在一塊,僅此而已。

      「……」

      沒關係,沒關係的。只要繼續努力,就一定有辦法,何況自己有時間啊。

      沒關係的,就繼續努力吧。

      繼續……

      面前發光的螢幕像在嘲笑他似的。他在空無一人的室內,無聲地哭了。

      常言有道好景不長,對兩人曖昧的同居關係來說,也是如此。

      哲暐一肩扛下所有責任,並一手打造這樣的好景,才在第三天就出現了變數。

      當晚,他也是一如既往地去上班,下班途中,順手買了點祈安愛吃的東西──或者說,印象中祈安愛吃的東西──接著就只等回家燒一桌好菜。

      他十分順手的將鑰匙插進鎖孔。也許正因為太順手了,才沒察覺這看似平常的情況不太對勁──要是祈安在家,那一定是不鎖門等他回來才對。

      也是直到他看見一片漆黑的屋內,他才想起這個事實。

      「祈安?你在嗎?」

      他疑惑的把每一盞燈都打開,心底隱隱有種不安正在成形。果然不在,只有桌上留了張字條。

      『對不起,莫名有點煩,我想出去一陣子。不用來找我,我不會出什麼事。

      祈安。』

      雖然說明不了一切,不過這張字條就已經讓整件事清楚了不少。問題是,他還在煩什麼呢?

      他試著撥了電話,得到的回答卻是已關機。他有些焦急的問遍所有自己所知、和祈安有關係的人們,仍得不到任何答案。

      ……千萬不要出事啊。

      這是極度擔憂對方安危的他,這一刻最大的想法。

      祈安的失聯非常徹底。他找遍不少對方常去的地方,卻只有那身影怎麼也遍尋不著。在他幾乎都要因擔憂而喪失理智時,祈安終於打了電話給他。那是他失蹤後的第二天晚上。

      「喂?祈安?」

      電話響起時,哲暐幾乎像是觸電似的立刻接起,並帶點不安的探問一聲。其中帶著某種懇求的意味,懇求對方一定要是祈安,懇求對方沒有出事……而電話那頭先是兩秒比黑夜還重的沉默,而後才是他熟悉的聲音。

      「……哲暐。」

      聽見對方的聲音,他立刻深深鬆了口氣。不過現在並不是完全放鬆的時候,他趕緊追問對方的下落。

      「祈安,你現在在哪裡?我……」

      「哲暐。」

      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祈安呼喚他的聲音打斷。這使他頓了頓,而後才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應聲,深怕被聽出自己的激動。

      「嗯?」

      「哲暐……我不知道我怎麼了……」

      這種幾乎可以做任何解讀的話,帶來的緊張也許比直說要去死更強烈。除此之外,他隱約能聽出對方的聲音似乎有些含糊。喝酒了嗎?

      「出什麼事了?」

      為時一秒的沉默,電話那端傳來喝下什麼的聲音。

      「我不知道……明明以前忙到抽不開身的時候,總是想要能有好多好多時間寫作……可是現在我明明有用不完的時間,卻再也寫不出好東西了……為什麼,我到底……」

      與上次相反,祈安一直哽咽且斷續地說著,直到最後,他必須用全身的每個細胞去聽,才能聽清對方的聲音。而後是一聲往什麼地方倒下的聲響,心急如焚的他,幾乎都要以為對方是不是喝了不該喝的東西。

      「喂?祈安?祈安?」

      他慌亂的連喊了好幾聲,而回他的是一個沒什麼印象的聲音。

      「不好意思,你朋友好像醉倒了……能麻煩你把他帶回去嗎?」

      三分鐘後,拔足狂奔的他,就這麼到了上回替對方慶生的店門口。只見祈安正倒在吧檯桌上,雙頰酡紅,想必喝了相當不少。

      這樣的畫面令他看了不由得心疼。替對方付了帳後,他便俯下身去,想把對方直接抱回家。斜躺在他臂彎中的祈安則在這時微微睜開眼,哭過而濕潤的眼中帶著迷茫,像個找不到路回家的孩子。

      「乖,祈安……我們先回家吧……」

      他用最溫柔的聲音哄著,祈安幾乎被他哄到沉沉睡去,而他則下了另一個決心。

      我會替你找到最適合你的方法,一定會的。

      一個月後,祈安仍然住在哲暐家裡。

      這一住是不是就不打算走了,沒人知道。反正如果他真的繼續寄居在這裡,哲暐也樂得很。

      假期結束,祈安再度回到公司上班。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回到了原來的模樣,不過有些許不同,那就是他體認到,現狀是對他最好的狀態。

      除此之外,他今後終於可以有個人陪了。在他的熱忱褪盡,陷入消極時,有個人能再次把他點燃。

      「嗯,果然進步很多啊,這樣下去,你的夢想也不遠了吧。」

      哲暐坐在沙發上,看著他隨手寫下的稿子如此稱許。而祈安則有些難為情的搶了回來。

      「真是的,誰准你看這個!」

      「我是編輯啊,幫作家看稿是必要的。」

      這句話想必是開開玩笑,不過祈安寧可當真。猶豫了許久,他才細細地說了一句。

      「……感想如何?」

      對於他的問題,哲暐沒有回應,只是指了指稿紙的背面,上面用帶點拙劣的黑筆字跡這麼寫著:

      『只要深知,所有的路

      必有一個盡頭

      而有一個人,會陪自己

      走所有錯誤的路,直到走對

      即便身陷黑暗,也能倔強的走向

      每道看似微不足道的光』

      看著這一行短詩,祈安立刻有些羞赧,不過很快又有些賭氣的模樣。

      「什麼嘛……連你都寫得比我好了……」

      「這個嘛……那倒不見得喔。」

      哲暐用這句意味不明的話作為回答,任憑祈安怎麼追問,他也沒說什麼。

      因為他不想讓對方知道,這段詩句,其實是某天祈安睡著後,無意間說出的夢話。

      唯一不同的是,夢話的全文,除此之外還有兩個字。

      ──哲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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